凌水水答了声“是”垂首后退,不小心碰了赵顼的手,竟一直在节奏密集地轻微颤抖,她不敢抬头,不敢对视那双眼睛,缓缓后退,每走一步,都深刻体会到尾巴变成双腿后的美人鱼脚丫着地时那份刺心的疼痛。可就在离门还有一步之遥的时候,一个雍容典雅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慢着。”
凌水水停住脚步,看向王妃。
向氏伸出纤纤玉手,竟自己撩开了盖头,满头珠翠映得一张脸越发地国色天香。她眼波流转看了看赵顼又看了看凌水水,冷笑道:“果真是个利手利脚知书达理的丫头,又恁地貌美如花,怎生舍得做婢女使唤!”
凌水水不做声,她现在没有发言的权利。
赵顼脸色铁青:“时辰不早了,该去崇政殿敬酒了。”
向氏一把掀掉盖头,站起身,跟在赵顼身后往外走。凌水水犹豫了一下,便也跟着出来。
殿门外向氏陪嫁带过来的宋嬷嬷狠狠瞪了凌水水一眼,然后貌似不经心地挡住她,自己就势跟在了向氏身后。
凌水水颇为尴尬地站在地中央,进退两难。赵顼回头说了句:“你先退下吧。”
凌水水抬头,看向赵顼。她不知道,自己那双眼睛里蕴藏着怎样深刻的无辜和委屈,湿漉漉的眸子里盛满了无助和悲伤,看得赵顼心里一紧,忙转过了头。
看赵顼携着向氏越去越远,凌水水呆在原地,不知是退到东阁间还是清芬院,反正慈寿宫如今是不能去了。可呆在这,又没人指派她做事,茫然的凌水水顿时生出被人边缘化的飘零之感,正独自唏嘘着,赵颢走了过来。凌水水忙拜:“郡王万福。”
赵颢本来是从崇政殿过来迎接大哥大嫂的,在拐角的树荫下就撞见了刚才的一幕,索性也就不现身了,躲在那里,单等大哥与新嫂过去了他才出来。
“免了这虚礼吧。”赵颢扶起凌水水,偷眼打量:一对细眉笼烟含水,漆黑的眼眸黯然伤神,淡红的胭脂显得脸色越发地苍白,弱弱的笑着。
心细密地疼起来!他知道,她是大哥的心上人,于他,无非水中月镜中花,终是虚幻的,可这份虚幻,又让他喜,让他忧,让他拿得起放不下,呼吸行动之间,皆有她的一颦一笑。那日在迩英阁,隔窗望见赵頵给凌水水剥荔枝,对这个弟弟的羡慕与嫉妒让他讲手握得恁紧,松开时,四个血红色的指甲印深深嵌在掌心。黄昏时,便差高顶暗中给凌水水送去一篓荔枝,他无限怀念凌水水荔枝入口后轻轻咀嚼时那甜蜜满足的表情,更有一种他看不透的似乎对久远过去的神往……
“荔枝可好吃?”赵颢脱口而去。
凌水水愣了下,既而明白过来,淡淡一笑:“无人知是荔枝来。”然后扭头朝东面台阶下的树荫走去。从早忙到现在,她累得腰都快折了,况且还没进食,饿得心发慌,拣了块干净的石墩坐下,一时又茫然起来。
赵颢迟疑一下,还是跟了过去,在凌水水旁边的一个石墩上坐下,高顶见此,忙远远地站着望风。
凌水水无语,赵颢亦无言。
正午刚过,晴朗的天,没有一丝风,热得人喘不上气。凌水水咽了口唾液,觉得后背上全是湿冷的汗,头有些晕,眼前的景物渐渐模糊起来,人有种被旋在空中转的感觉,突然整个世界一片漆黑,便什么都不晓得了。
毫无预兆的,赵颢只觉肩上一沉,凌水水靠了上来,不由得全身绷紧,扭头去看时,才发现这个女子已经昏了过去。赵颢忙抱住凌水水,只见她双唇紧闭,鼻息微弱,摸摸她的额头,冰冷,粘湿湿的汗液,忙招呼高顶去找御医。
赵颢打横将凌水水抱进柔仪殿东廊庑一间休息室,轻轻放到床上,看她纸一样苍白的脸,呼吸微不可闻,紧紧握住她的手,冲外间吼:“高顶,御医来没来?”
“来了!来了!”高顶气喘吁吁地跑进来,御医药童紧随其后,见了赵颢忙要请安,赵颢挡住:“免了礼节,快看病!”
这是个新来的御医,颖王大喜的日子,有头有脸的都去吃喜宴了,只留下他当值,听说郡王叫他,急得帽子歪带这着就跑来了。平稳下呼吸,坐下来细细把了凌水水的脉,又翻翻她的眼睛,掰开嘴看看舌苔,然后站起身恭恭敬敬地对赵颢说:“郡王,这位宫人只是中了暑,并无大碍,另外体质太弱,心伤郁结,也是晕倒的原因。”说着吩咐身边的药童,“你快回尚药局取些干草绿豆汤来!”
“如何才能快快苏醒呀?”赵颢急急地问。
御医又坐下,用手指按摩刺激凌水水中指尖端、然后是百会穴、涌泉穴。
赵颢一直在旁守护,紧握凌水水的手,担忧之余,只觉心底的幸福水样蔓延,“执子之手,与子携老”,明知不可,这样的片刻,也足矣。
高顶站在门口,机警地注视着来往的人。从郡王拿着那块芸豆糕细细品尝的时候,他就明白这个小娘子在郡王心中的位置了,可他是下人,拦不得。见郡王如此动情又逾越不得,他自是心中油煎般难受。
凌水水朦胧中觉得人在虚无中旋起,恶心得难受,可残存的意识中又有惊喜——莫非,穿越回去了!
混沌中,全身冷得难受,只有一缕热气自手心传来,丝丝缕缕,逐渐暖了身心,缓缓睁开眼睛,房子依旧是木头的,窗户依旧是雕花蒙纱,凌水水又闭上了眼睛。
赵颢忙松开凌水水的手,问高顶:“娘娘和大哥他们回来了吗?”
“回郡王,回来有一刻钟了,都进了柔仪殿。”
赵颢略一寻思,悄声吩咐高顶:“你去见颖王,只说石得一有事要报,然后将他引至此处。”
凌水水句句听在耳里,听高顶走出掩上门的声音,她又缓缓睁开眼睛,直直地看着赵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