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知道了，”赵顼眸子熠熠生光，“爹爹眼看身子一天好比一天，等大安了，便筹划此事。近来西夏嚣张的很，大有作乱之心。”
看着年轻气盛的儿子，赵曙惨淡地一笑：“顼儿，朕这病自己心里有数，怕是好不起来了，无非回光返照而已，值此非常时期，你要格外小心。谨记，军队是头猛虎，能从笼子里放得出去，也要收得回来。”
“儿子受教了，”赵顼眼圈一红，几欲坠泪，下得坐来，给爹爹重重磕了个头，转身轻轻退出。棉帘外，冷风如刀，刚才那一室温馨，瞬时被吹得无影无踪，赵顼长长吸了口清冽的空气，走下台基，突然从雪人后蹦出个女子，笑嘻嘻地拦住他：“大哥，哪里去？”
细一看是寿康，红扑扑一张脸，穿着狐皮领大红对襟羽缎斗篷，手里还攥了个雪球。
“竟顽皮，多大的女子了！”赵顼爱怜地扯过三妹，掸去她头顶的雪粒子，“这是要去哪？”
“去探望爹爹，大哥，我这钗子漂亮不？”说着寿康晃了晃头。
赵顼才注意到寿康发髻上别了根金镶玉的花穗步摇，其下的珠玉串子正跟着她晃头的动作轻轻摇摆，于是笑道：“三妹带什么都漂亮，又是从娘娘那讨来的吧？”
“错了，嫂嫂给的。”寿康得意地笑笑，往福宁殿走去。
赵顼抬脚去找凌水水，刚走出几步，寿康回头唤他：“哥，你去哪？”
“去看看水水，这么冷的天，给她添些衣服。”
“我看大哥是晚了一步，昨天二哥早就差人送去了鹿裘大氅！”撂下这句话，寿康意味深长地一笑，迈着轻盈的步子走了。叮咚的环佩声在这寒冷的冬日里传得格外远，敲得赵顼心里发寒，略一寻思，还是往后面西廊庑走去。
赵顼来到凌水水住处时，听凌水水正训人，这倒是新鲜事，自打她进了宫，作为底层宫女看尽人间不平，巴不得振臂一呼“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然后闹革命，怎么刚升迁，便换了嘴脸！于是悄悄地靠在门边，仔细听起来。
凌水水的声音越发地清晰起来：“他那是欺负你，一个破磁盘，值得那许多钱，你也当了真，不理他又如何？”
……
“茉莉，你这孩子就是不刚气，马善被人骑，人善被人欺！打碎了就打碎了，总比那些背着人偷偷摸摸的还干净着呢！宫里有宫里的规矩，按规矩办，凭什么让他勒脖子！”
……
“真的？我还真就不信他敢往死了打你，走，姐姐带你去讨个公道！”
赵顼扑哧一声笑出来，心想还真是酒壮英雄胆，忙带着和太躲到一边的拐角处。
不大会儿就见凌水水穿着撒花织锦挂面的鹿皮裘领着茉莉走了。
赵顼压了压心头的妒意，吩咐和太：“你先跟着凌主子，看她闹什么鬼，完事到庆宁宫回报我一声。”说完又看了眼凌水水的背影，然后转身往庆宁宫而去，他得找两个弟弟打探打探这些日子的情况。
兄弟相见，分外亲热，赵颢细细打量赵顼：“大哥人黑了些，也瘦了。”
“我看时结实了！”赵頵顶着一身寒气从外头进来，“着冷的天，整治一锅羊汤喝才惬意。”
“就你想得，早煮上了，一会儿就端过来，瞧你这一身寒气，先喝口茶。”赵颢笑呵呵地看着三弟。
赵頵脱了狐裘，向着暖炉坐下，压低声音道：“大哥，郝质与宋守约看似和乐，其实貌合神离，底下的管军们到不做戏，两司处处作对，处处争锋，我担心不能共谋大事。”
赵顼微微一笑：“三哥儿，记不记得小时候你和二哥儿抢泥人儿，一个泥人儿谁都想要，打打闹闹到我面前让我评理做主？”
“这都哪年的事了，陈芝麻烂谷子地往外翻，现在你让二哥跟我抢他都不能抢！”
“郡王，羊汤来了！”高顶撩了帘在外报。
“快，端进来！”赵頵乐得先应了声。
两个小黄门颤颤巍巍地抬进一大瓷锅汤，放在几子上。
高顶小心翼翼地揭开盖子，鲜美扑鼻，浓香四溢。
哥三个立刻围坐过来，自有宫娥盛了三碗出来，就着芝麻烤馍，怎一个香子了得！
“大哥，”赵颢突然问，“还没回王府吧？”
“没来得及，一早就过来见爹爹了。”
赵頵呵呵一笑：“嫂嫂可是望穿秋水了，吃完这碗羊汤，你赶紧回去，我们哥俩可不敢留！”说完吐舌头做鬼脸。
这是和太在外报，赵顼忙唤进来，问道：“事办完了？”
“办完了，”和太恭恭敬敬地答，然后将所见所闻细细道来：
主子先是去了趟司膳房，找着女史春桃问了下茉莉打碎的那碟子值多少钱，春桃查了记录说是一两银子，主子就说这都够平常百姓家过一个月日子了。然后凑过去亲眼看了记录，这才确信，谢过春桃带着茉莉就奔御茶坊去了。
茶坊的老吴正打瞌睡，见茉莉进来便问：“钱拿来了？”
茉莉怯怯地递上一贯钱，老吴眼睛瞪得牛似的，龇着牙问：“茉莉，这钱你查错了吧！”
茉莉那孩子老实，哪敢说啥，这时主子就从门外进来了。
老吴愣了愣神忙慌忙把钱塞到怀里。
主子撩了下眼皮不紧不慢地说：“我让茉莉到你这给官家拿壶茶过去，怎这半天没回来，不免急了过来看看。”
老吴这下急了，说道：“茉莉，你这话也没说真切呀，要早说是给官家端茶，老奴我哪敢耽搁片刻，说着麻利地端了壶茶送过来。”
赵顼哈哈笑起来：“这玩的就是个狐假虎威！亏她以才女自诩，却也脱不了这个俗！”
赵頵听得津津有味，见和太不言语了，穷追不舍：“你说的是凌水水吧，下头呢？”
“没了。”和太挠挠脑袋。
赵頵一口羊汤喷出来：“你个猴崽子，你下头有才怪呢！”
和太也凑趣地笑，心里却莫名地往上泛酸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