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兰微微一欠身：“少爷抬爱了，玉兰陋容俗音，能入得众位的耳，何其有幸？”
高曚嚷道：“玉兰谦虚，谁人不知你是这丰乐楼的台柱子，多少人一掷千金只为能听你一曲！就刚才唱的那《采莲曲》，什么……什么……芙蓉……两边开，端地让人想入非非……”
曹评在底下狠狠踹了曹曚一脚，这家伙不学无术，竟到郡王面前来当现世宝。
曹曚不解地看曹评。
众人不禁都掩嘴葫芦而笑。
王旁见曹评尴尬，忙岔开话题：“郡王好词工，又通晓乐理，给评说评说。”
赵颢却一直在走神，就在白玉兰弹唱《采莲曲》的时候，他满脑子里浮现的都是凌水水，那个自己在水中捞起来的出水芙蓉般的女子，清秀的面庞，澄澈却又狡黠的眼神……听王旁提到自己，忙收了神，轻咳一声：“来，先介绍下这位，”他指着王旁身边那个三十五六岁的中年人，“这可是小王请来的贵客，沈括，字存中，博学善文，于天文、方志、律历、音乐、医药、卜算无所不通，现任昭文馆校理。还是请存中先生评说评说吧。”
燕达看向沈括时，却不由得愣住了，原来竟是见过的，端端正正一张脸，三缕胡须，丹凤眼，正是在客栈里亲眼目睹自己与凌水水被追杀的那个男子。
沈括也注意到了燕达，微微一笑，问道：“敢问这位兄弟高姓大名？”
高遵表忙道：“他是……”
燕达拦住：“在下捧日军一兵卒，姓燕名达，字逢辰。”
曹曚吃吃暗笑，瞅了眼高遵表，心道也该你出丑了，带这么个呆头呆脑土里土气的家伙过来，于是调侃道：“逢辰兄休了假不回去帮家里管理猪群，怎有闲工夫到此处吃酒听曲？”
高遵表一张脸气得煞白，盯着曹曚一字一顿：“逢辰兄今日到我这店里送来豪猪一头，我正打算怎么宰呢！”
别人不明白高遵表话里何意，捧日军的这四位可是明明白白。
曹曚咬着呀一口干了杯中的酒，憋着气要说什么。曹评知道他的性子，生怕郡王面前失了礼仪，本来今日也不是专请他们哥俩的，不过是酒楼里遇上了便邀过来同坐，如若捅了什么娄子，于郡王脸上不好看，于是拍着曹曚的后背说道：“我这兄弟今日有酒了，就不再叨扰。谢谢郡王的盛情款待，众位慢用。”说着站起身拉曹曚走，曹曚不情愿地被拖了出去。
高遵表也不好再继续打扰，于是跟燕达告辞。
一向少言寡语的王雱却对燕达突然说了句：“逢辰兄，英雄不问出身，后会有期。”
燕达一愣，看向王雱，依旧那副睥睨桀骜的脸，可心里却觉得一暖，抱拳道：“后会有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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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听雨轩出来，高遵表一个劲道歉：“真是对不住哥哥，没来由的被那只豪猪恶心一翻，走，咱去西楼的三层，找个临窗的阁子，好好快活一翻。”
燕达的心思却不在这上，一路走一路说：“不碍事，只是关于那王雱，兄弟能否给解说解说。”
高遵表勾住燕达胳膊一笑：“哥哥是问对了，这京城里的人和事，就没有比奴家更明白的了。那王雱自幼敏悟，数岁时，他们家来了客人，见院子里有一獐一鹿同笼，于是问王雱：‘哪只是獐？哪只是鹿？’王雱其实并不认识，想了一会儿答道：‘獐边上那只是鹿，鹿边上那只是獐。’当时把那客人惊得目瞪口呆！”
“果真？”燕达咧嘴一笑，“若是我，只好老实答‘不识得’。”
“哥哥是实诚人，哪会动这样的脑筋。不过那王雱自视甚高，一般人是入不得眼的，今日哥哥竟能得他青眼，倒也是托了曹曚那龟儿的福！”
两人说着话进了个临窗的一个雅间，高遵表荤素鲜干要了十几样的点心菜肴，燕达也看不出个名堂来，只觉琳琅满目，香气扑鼻，也正好肚子饿得狠，于是埋头大吃起来。
高遵表给燕达斟满酒，伸手挡住他的筷子：“哥哥好性急，倒也是和奴家碰个杯再吃。”
燕达有些尴尬地一笑，放下筷子，响响亮亮碰了杯，一扬脖干了，酒味很醇厚，只是没有王师傅家的西凤露烈性，倒也当得水喝，于是自己斟满一杯，又干了。
高遵表看得目瞪口呆，感叹道：“哥哥真乃烈性汉子，奴家是越看越爱。”
这时只听门外轻声燕语：“五爷，芙蓉来了。”
“进来吧。”高遵表应了声。
门被缓缓拉开，一个高梳发髻着淡黄撒金花长裙的姑娘抱着琵琶盈盈而入，身后还跟着三个姑娘，亦着同样服饰，分别抱着拍板、横箫、箜篌。进得屋来，几个人微微屈膝行礼：“给二位爷请安了。”
高遵表略一点头，盯着芙蓉的脸看了会儿，倒也不是很漂亮，却是媚得可以入骨，额头正中贴了朵金箔的莲花，看着越发地风情万种。“随便来一段吧。”高遵表收回视线，抿了口酒，淡淡地说。
“是。”芙蓉轻声应着。那三个姑娘就着她身侧的鼓凳坐了，各自吹拉敲打起来。
在恍若仙乐的舞曲中，只见芙蓉抱着那把琵琶轻弹慢挑，长带当风，翩翩起舞，婀娜丽影中但见眉目流转，轻轻一拨暗香浮动……
高遵表早已呆了，举着酒杯的手僵在嘴边，目不转睛地看着……
这时突然见芙蓉举足旋身将那把琵琶举到背上，勾、抹、剔、飞，迅疾而和谐，如同大漠雄浑，铮铮金戈铁马，散落成飘零的音符……
就连一向不懂音乐的燕达也侧耳倾听起来……
高遵表不知是错觉还是眼花，竟然在芙蓉的眼角看到一滴冷泪，如同在地老天荒的寂寞中，马蹄踏碎天涯，无边的忧伤在绽放，又凋落……
舞尽曲终，高遵表和燕达尚自心驰神往，久久沉浸其中不能自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