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不知何事劳动丞相大驾?”黄天佑出言讽刺,冷敬卿没有听到一样,淡笑着向里走去,几个小太监赶紧搬来了书桌靠椅放在丹陛下。所有人都不动声色地吸了一口气:这个位置地位仅次于皇位,既然冷敬卿坐在那儿,也就意味着他是代表皇上了。
冷敬卿慢慢坐下,随即一个小太监送来了一个中等大小的红木箱子放在桌上。而这个小太监正是刚才被黄天佑拎起来的那个。
“辛苦了,吉祥。”冷敬卿笑着温和地说。小太监嘿嘿一笑,再次闪出大殿。
一直以来,士大夫总是看不起宦官的,虽然也有人巴结总管大太监李德勇,但像冷敬卿这样对一个不起眼的小太监温言温语说感谢的还真是没有。虽然没有表现出来,但很多人对冷敬卿的做法有些鄙夷。
只是没有人注意到,一旁站着的李德勇脸色很不好看。他虽然总管后宫,但他很清楚,自己不过是凝沧的一条看家狗,而凝沧真正的心腹是这个吉祥。
黄天佑有些承受不住。原本计划杀入后宫,把凝沧、皇后和她肚子里的孩子、冷敬卿一并杀掉,演一出护驾来迟、逆贼伏诛的戏码。昨夜凝沧遇刺后,一得到冷敬卿入宫的消息他就密令御林军中的心腹暗中戒严,不得放一人出后宫。然而冷敬卿就这么轻轻松松、毫发无损地站在了他的面前,刚开始的极度惊讶下去,他意识到事情不对。
但他已没有退路,拼死一搏或许还有些许生机,想要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决然不可能。他忽然想起在与翼国决战前冷敬卿说的一句话:博弈之时,先亮出底牌的人也就输了。
黄天佑心里笑笑,果然是底牌亮的早了。忽然开口喝道:“冷敬卿,你可知罪!”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冷敬卿沉默地坐在桌边,静静地看着眼前的红木箱,眼神不复刚才的清浅安静,泛起一种深沉的悲哀。
黄天佑没有和他耗下去的耐心和可能了,“来人,将冷敬卿拿下!”
话音未落,几个御林军进入殿内,却站在黄天佑身边不动了。
气氛愈发诡异起来。黄天佑强压住心头的不安,说道:“皇上有旨,冷敬卿把持国政,意图造反,立即拿下!”
一直毫无反应的冷敬卿轻轻叹了一口气,终于开口:“黄将军,你还有别的选择。”
所有人都被这一句莫名其妙的话搞糊涂了。
其实他的意思很清楚。
没有真正造反,我便可以救你一命。
黄天佑愣了一瞬,并不理睬,继续说道:“拿下!”
御林军没有动。冷敬卿慢慢起身,走到黄天佑面前,低头平静地说,“黄将军,不知我有什么罪?就算真的有,似乎您也没有权力把一个宰相如何吧?”
黄天佑强撑着不让自己在冷敬卿面前后退,“逆贼!你挟持皇上意图谋反,人人得而诛之!”
“是吗。”冷敬卿淡淡道,“不知您有什么证据。”
“皇上昨夜遇刺,如今生死未卜,你不让消息外传,是何居心!”
“刚才吉祥公公不是宣过旨了吗,皇上只是受了些惊吓,没有受伤。”冷敬卿语气还是没有一丝波澜。
“是吗。”黄天佑冷哼一声。
“谁说朕生死未卜的,朕这不是好好的吗?”一个轻佻的声音突然响起,黄天佑猛地一震,后退了一步。
凝沧摇头晃脑地晃上了丹陛,翘着二郎腿坐在宽大的盘龙宝座上,嬉皮笑脸。群臣赶紧跪下,万岁声响彻殿宇。
惟有两个人没有动。
“怎么回事啊?”凝沧懒洋洋地问,“你说朕好不容易休息一会儿,你们就在这儿闹腾,朕想睡一会儿怎么这么难哪!”
没有人敢回答,黄天佑脸色铁青,僵直地站在原地。
“黄爱卿,你怎么不行礼?朕免了丞相的礼,好像还没免你的吧?”凝沧接过李德勇上的茶,吹了吹,啜了一口,皱起了眉头,“噗”,凝沧一口茶喷了出来,李德勇赶紧呈上手帕,凝沧擦了擦唇边的茶渍,咳嗽着说道:“咳咳,这谁泡的茶,好好的极品碧涧明月就这么糟蹋了。”
“这个……”李德勇战战兢兢地跪在了地上,“奴才不知。”
“行了行了,不喝了。”凝沧烦躁地挥挥手,“黄将军,朕问你话呢。”
“呵,呵呵。”黄天佑冷笑起来,笑声越来越大,最终狂笑起来。
“黄将军,你怎么了?”凝沧忽然收起了那副玩世不恭的面孔,冷声问道。
“来人!”黄天佑喊道,更多的御林军进来,“殿上的人,一个不留。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殿上群臣顿时大乱,冷敬卿却还是淡漠地负手站在原地,凝沧则继续悠闲地坐着,拿着一把不知从哪儿找出来的小错刀有一下没一下地修着指甲,好像黄天佑造反和他没关系一样。
“动手!”黄天佑的声音癫狂阴森。
然而,御林军没有动。
场面再次奇异地静下来。冷敬卿慢慢抬头,直视着刺眼的阳光,眼神悠远。忽然叹了口气,闭上了眼睛。
“动手。”
他的语气很平淡,声音很轻,像拂过湖面的一阵夏风,像早晨绿叶上的第一滴露珠,像柔顺的华丽的锦缎,清新,纯澈,柔软而绚丽。
只是这句话说出来是为了杀人。
眨眼间,一群人已经被御林军压在了地上,黄天佑安静地站着,脸上带着解脱的表情。
“没想到,没想到啊。”黄天佑自嘲地笑笑,“筹划了两年,在你眼里不过是小孩子过家家一样吧,连最后孤注一掷放手一搏的机会都没有,真是失败啊。”
“其实也算得上万无一失,只是我布这个局已经六年了。”冷敬卿淡淡说,转身走到桌前坐下。
“哈哈哈哈。”黄天佑苦笑,“我还是低估你了。能忍这么长时间,就凭这点老夫输的心服口服。”
冷敬卿轻笑着摇摇头,“是你高估了自己。”
“能败在你手上,也没什么遗憾。”黄天佑干笑两声,转过身,看着一直当做心腹现在却把剑架在他脖子上的御林军统领虎天翼问道:“为什么?”
确实,他想不明白,一个可以不顾性命为他挡箭的他最信任的护卫,一个他亲手从小校提拔上来的将军,一个一直以来向他密报凝沧行止的御林军统领,怎么会突然背叛?
“不错,你对我是有恩。但你也是我最大的仇人。你应该不记得了,八年前,你还是厉帝手下将军的时候,一次攻打翼国无功而返,你就想出了屠戮平民邀赏的办法,我们一家四十多口人都被你的手下砍了头,我当时还没有成年,没有办法冒充敌人首级,但你怕事情败露,下令孩子也要杀了灭口。我被砍了十三刀,扔到了野林里,如果不是丞相偶然路过救了我,我早已死了。你说,我应不应该找你报仇?”虎天翼沉声说道。
“这样啊,那……那个小太监也是在演戏吧,什么消息不准外传,不过是想让我动手好坐实造反的罪名。还有,我身边早就有你的人,你应该早就知道我的谋划了吧,一直不动我是为了让我自己跳出来,顺便带出一帮开国功臣,还可以顺手教训一下翼国。不错,真是不错,这么一个一箭三雕的计策,真不像是你能用的,倒有些七老八十的老怪物的风范。”黄天佑并没有意外的样子,反而分析起来。他转过身看着静静坐着的冷敬卿,忽然笑起来,“我还没有输。”
“是吗,为什么。”冷敬卿拿过桌上的箱子,看了看上面号称天下最难打开的天机锁,随手拿过一边的一支兔毫笔,手一捻拆下一根寸许长的兔毛,轻轻插入锁眼,修长苍白的手指一动,“啪”地一声,锁已然打开了。
“为什么?”黄天佑冷笑,“丞相不是应该很清楚吗?”
话音未落,一声大喊已经传来。“捷报!”一个小校冲了进来,跪地一拜,“捷报,安林至大音一线翼国叛军全军覆没!”
众人还未来得及反应,又一小校跑了进来:“报,叛臣九族及回鸢汗一行及其护卫已全部被捕。”
“你觉得我输了吗?”冷敬卿翻着箱子中的文书,淡淡问,“敢借着送公主和亲亲自来京,想要出其不意刺杀皇上,居然还敢在情势尚未明了自己还在京中的情况下发兵,真是胆子很大。”顿了顿,“黄老将军的游说也是颇为成功。”
黄天佑脸色苍白得可怕,冷汗一滴滴滑落,一双眼睛怨毒地盯着一直平静无波的冷敬卿。
“你迟早不得好死!”黄天佑咬牙切齿地说。身后的虎天翼猛地一踹,他便扑倒在地上。
冷敬卿的手停了下来,神色一时黯然。在黄天佑不停的咒骂下沉默了许久,忽然起身淡淡说道:“皇上,臣累了,先行告退。”
没等凝沧说话,他已自顾自地走了出去。
“皇上,这也太……”凝沧挥手止住了李德勇的话,然后转过头盯着黄天佑,嬉笑着开口:“全部斩首,箱子里逆臣谋反的证据公告天下。”
还未走远的身影一颤,颓然地靠在了盘龙金柱上,忽然捂住嘴咳嗽起来。
半晌,松开的苍白的手中一抹血色妖艳如玫瑰。
“新平五年三月十六,大司马骠骁将军黄天佑意欲逼宫,未遂,诛九族,罪状公示天下。自此朝内无朋党、高族。”
——《熙书•始帝年表•新平五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