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城本也是前朝的都城,原名帝都,熙国大军攻入后改名熙城,原来的宫殿也沿用下来。其中厉帝给最宠爱的妃子建的一座琉璃宫改名玉华宫,成了皇后的寝宫。
玉华宫通体用琉璃筑成,晶莹剔透,极尽奢华。周围植了一圈梨树。此时春风荡漾,梨树却还未开花。
稀世之珍雪精夜霜,一年只开一次,一次只开一刻,极致的美丽只盛开一瞬,便凋零了。
盛开的时节已然不远,膨大的花蕾累累缀满了枝头。
而今天,玉华宫不复平日的安静宁和,一列列宫女太监匆忙地跑进跑出,太医们也是不停地进进出出,竟然还有一队僧人做法念经。场面混乱不堪。
“叶神医,您想想办法啊。”一个身着绿衫容貌姣好的少女看着一边讨论不休却毫无办法的太医急得直哭。
在少女对面站着旁观的叶知秋一头白发乱蓬蓬地堆在脑袋上,满脸的白胡子遮得看不出容貌,一身破破烂烂的衣服好像乞丐。他听了少女的话,无所谓地耸耸肩,“我可没办法,你们皇后娘娘这孩子生得太凶险,受了惊吓,孩子早产,胎位不正,脐带还绕在了孩子脖子上,居然还接触过麝香。别说是我,神仙来了也没用,治了还落个不是,小老儿还是躲得远远儿的,多活两年吧。”说着拿起身边挂着的酒葫芦灌了一大口酒,“啧啧,这二十年的大内秘制千芳尽卉真是不错……”
“老不死的酒鬼!”少女暗骂,却也无可奈何,一跺脚扭身走到佛龛前跪下,开始诚心诚意地祷告:
“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弟子梨萼诚心许愿,请您保佑皇后顺利生产。若此愿得偿,弟子愿从此皈依佛门……”
梨萼的声音渐渐哽咽起来。帘外,众人的脚步愈加匆忙混乱,而风雨秋撕心裂肺的叫喊声越来越低,最后成了一种嘶哑的、艰难的喘息,好像临死的人吊着那口不愿散去的气在挣扎。梨萼的心随着她呼吸的节奏起伏,每一次的收缩都好像被一只手揪着,疼得钻心。
对她来说,风雨秋是主子,是皇后,但更是亲人。从小没有父母亲人,她被一次次地转手卖掉,吃不饱饭,穿不上衣服,每日的鞭打辱骂,这样的生活她过了十年,没有人把她当人看。最后,她被卖到了宫里的浣衣局,但生活并没有改变,当她有一天终于忍不住逃跑,在御花园被抓住毒打时,风雨秋奇迹一般地出现了。然后,她成了玉华宫的女官。生命中第一次她感受到了温暖,而现在,给她温暖的人正奄奄一息。
皇后要死了……她忽然意识到这一点,不!她猛地摇摇头,不可能,这么善良的人怎么会死呢,不会的,不会的……
但这个念头不停地在脑中闪现,每一次都让她的心撕裂一样疼,终于她屈服似地跪在地上抱着头痛哭起来,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着。
“皇上驾到!”凝沧大步匆匆走了进来,本来他是要一直陪着风雨秋的,但朝堂上的事实在没有办法推脱,只好处理完之后匆忙赶来。
凝沧铁青着脸看着跪了一地的太医,沉声问道:“皇后怎么样?”
太医院院监皱纹纵横的额头上冷汗不断流下,听到问话战战兢兢地回答:“臣……臣等……无……无能。”
“皇后若有事,你们就都跟着陪葬吧!”凝沧冷冰冰地扔下一句话,转身走向内室。院监白眼一翻,昏倒了。
走到叶知秋身边,凝沧站住了。他阴沉地盯着这个号称神医的老头子,问道:“你也没有办法吗?”
“没有。”叶知秋很干脆地回答,又喝了一口酒。
“那谁有办法?”凝沧声音又冷了几分。
“这个嘛……”叶知秋挠挠头,“本来是有一个医术比我厉害的,可惜应该早就死了。”
“是谁?”凝沧神色缓和了些。
“啊呀,我不是说了嘛,他应该早就死了。”叶知秋不耐烦地摆摆手。
“说!”凝沧突然吼道。叶知秋吓得一激灵,说话都不太利索了,“我……我也不知道他叫什么,当年我遇见他的时候,他还是个毛头小子,两只脚被剁了。后来那帮天杀的夷狄攻了来,要不是小老儿跑得快,怕是也给逮住了。唉,当时真是惨啊……”
“他被翼国抓走了?”凝沧皱起了眉头。
“可不是嘛,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些混蛋从来不把汉人当人看,八成啊,这小子尸首都烂没了。可惜,真是可惜,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的苗子……”叶知秋一脸惋惜。
凝沧听着内室传来的喘息声沉默了下去,周围除了宫女穿梭的脚步声其他人大气都不敢出,生怕这个阴晴不定的少年天子一生气把自己给砍了。
“他的样貌如何?”凝沧忽然问。
叶知秋灌了一口酒,吧咂吧咂嘴感叹道:“啊呀,要说这小子的模样那可真是没得挑,小老儿也算是阅人无数,真没一个比得上他的……”
“梨萼,去请丞相!”凝沧打断了叶知秋,吩咐刚刚从佛室出来的梨萼。梨萼方才听到有人的医术比叶知秋还厉害,赶紧跑了出来,此时抹了一把眼泪,一阵风似的冲了出去。
“咳咳。”叶知秋呛了口酒,惊讶地问道,“你知道他是谁?”
“或许吧。”凝沧皱着眉盯着飘飞的纱帘,面色沉重。
是不是,也必须得试试了。雨秋,哪怕只有一丝希望,我也要救你。
等待时的时间是漫长的,风雨秋无力地靠在凝沧身上,艰难地喘息着。汗水打湿了散开的长发,东一缕西一缕地粘在苍白的脸上。眼神是涣散的,没有焦距地看向前方。整张脸上没有表情,她已经衰弱得连皱眉毛的力气都没有了。曾经这张脸是那样的美丽,有着让人失去理智的魅力,可现在就像窗外从远方飘来的凋零的花瓣,没有了生机,枯槁而脆弱。
凝沧神色很平静,一只手紧紧地握着风雨秋苍白颤抖的柔夷,另一只手轻轻地、缓缓地滑过她长达腰际的黑发。
叶知秋站在一边,看护着她撑到冷敬卿来的时候。他皱着眉头看着床上不断蔓延的血迹,不时地施上一针,但效果似乎并不明显。
臭小子,难不成你没死?真是扫帚星啊,怎么什么事跟你沾上边都没个好呢?上次小老儿一世英名就让你毁了,这次难道又要重蹈覆辙?叶知秋苦笑着摇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