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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8章 妙手仁心转乾坤2
作者:琅华沉香 时间:2018-05-17 23:22 字数:5504 字

  “丞相来了!”门口一声大喊,随即梨萼冲了进来,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额上的刘海黏在一起,很明显跑了很长的路。不过人倒是不难找,本来早些时候冷敬卿还来过玉华宫,当时风雨秋还一切正常,他没有进去就去了樱华宫,谁知突然难产。

  作为风雨秋的女官,梨萼自然知道自己的主子和丞相关系不一般,说一句情同兄妹也不为过。

  这是一种亲情一样的感情,很温暖,很干净。

  只是,冷敬卿从来没有进过玉华宫的门,这很奇怪,好像在抗拒着什么。

  冷敬卿依旧是不疾不徐的步速。到了玉华宫门前,脚步停顿了一下,抬头看了看玲珑的琉璃宫殿,脸色愈加苍白,呼吸也有些急促了。

  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仿佛下了什么决心,他跨进了门。

  太医依旧跪在地上不敢抬头,冷敬卿没有看他们,径直走向了内室。

  趴在地上最年轻的一个太医不知看到了什么,身体猛地一震,神色比刚才听到凝沧让他们殉葬时还要慌乱。

  微微低头穿过梨萼掀起的纱帘,冷敬卿扫了一眼凝沧怀里的风雨秋,眉头微皱,向凝沧点了点头,没有看愣在原地的叶知秋一眼。

  场面有些奇异。自古女人生孩子都不让男人在场,今天却有三个男人一边看着。凝沧是没人敢赶他走,身为丈夫在场也不是不能理解。冷敬卿是大夫,不能离开。而叶知秋却没有人赶他,凝沧似乎一点也不介意。

  “参汤。”冷敬卿淡淡开口。

  “这……”这用药也太猛了吧,回过神来的叶知秋下意识地想要开口,不过还是硬生生地把话吞了下去。

  他深吸了几口气,终于平静了下来。

  臭小子真的没有死,居然还当上了丞相。虽然样貌改变不小,但是那张漂亮得不像话的脸和那种淡漠冰冷的气质决不会错。叶知秋掐了自己一把,原来不是做梦。可是他感觉这实在是比做梦还难以置信。

  立即有宫女端着托盘呈了上来,梨萼接过来想要喂风雨秋喝下,凝沧早已接了过去,小心地试了试温度才一小勺一小勺地喂给她。

  冷敬卿稍稍挽起长袍的袖子在水盆中洗了洗手,从叶知秋手中拿过针包,挑出一枚八寸的长针,又拿出了一枚三寸短针,慢慢在一边点着的灯上焠炼。

  “你会胎位转正术吧。”他头也不抬地问一直站在一边惶恐不安的产婆。

  “啊!”产婆一惊,继而忙不迭地点头,“会!我会!”

  冷敬卿把手上的针交给梨萼,梨萼领悟地点点头,开始照着他的样子焠炼针包中的其他针,走到床边俯身,嘴角扬起一个微小的角度,微笑:“放心,不会有事的。”

  他的笑容是清淡而温和的,平静包容如深海,在那张倾绝天下的脸上些微的绽放就足以照亮黑暗。他的眼神纯澈而安宁,带着不符合年龄的空明淡泊,让人不自觉地放松下来。瞬间,满室紧张焦虑恐惧慌乱的情绪如青烟般消散,不留一丝痕迹。

  没有理由,但所有人都觉得只要这个人在,就不会有事。

  喝下一碗参汤,风雨秋恢复了些力气,眸光渐渐凝聚。努力露出一个淡淡的笑,点点头,“嗯,我相信大哥。”她吃力地吐出几个字,费力地转过头,“沧,你会陪我的,对不对?”

  “当然。我一直在。”凝沧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轻声说道,眼角眉梢满是温情。

  “睡一觉,醒来就没事了。”冷敬卿起身,吩咐道,“凤仙籽研末,冲三钱。”接过梨萼递来的两枚针,冷敬卿淡淡地看着风雨秋喝下。

  静,极度的静。又是让人窒息的等待,内室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凝沧怀里的风雨秋身上,而她则满含笑意地凝视着冷敬卿隐没在阴影中的英俊的脸。

  她的目光很奇怪,像一个女儿怯怯地、撒娇地看着父亲,像一个妹妹欢悦地、安心地看着兄长,那是一种完全的信任,不由地让人怜惜。

  突然,她的表情凝固了。

  就连叶知秋都没有看清楚那枚三寸短针是怎么落下的。风雨秋身体一软,没来得及叫出声便已在凝沧怀里昏睡了过去。

  梨萼只觉得手里的针包一轻,抬眼,修长如玉的手指闪电般地起伏,太虚辽阔,肇基化元,廓然无象,自无而有,有寂于无,化生于一,周流六虚,无所滞碍。或长或短的针雨丝一般落下,没有丝毫偏差地进入一个个穴位,力度、深浅都拿捏得恰到好处。整个过程他的动作始终轻盈,灵动,没有丝毫迟滞停顿,令人目不暇接,叹为观止。

  不过眨眼间,风雨秋身上各处遍布银针,针针都是精妙无比,叶知秋自问也没有如此造诣:

  一包针,一次取空,瞬间下针还有这样完美的精度,而且针针对症。

  速度、力度、精度,多少医家终其一生也没有办法在一方面达到这样的高度,他却做到了。

  自己下了半天针也没有止血,他却一望之间发现症结所在,针针落得奇绝。除了叹一句天纵英才,叶知秋不知该说什么,原以为自己在医术上是百年难遇的鬼才,谁知还有这么一个千年难遇的天才。

  一瞬间,叶知秋有些心灰意懒,有这么一个人在面前,还说什么追求医道极致?他有些明白周瑜死前“既生瑜,何生亮”的感叹了。

  当初翼国军队来袭扔下他自己逃命,也是有私心的吧。

  所有针落完,冷敬卿额头冷汗一滴滴滑下,脸色也愈加苍白。他接过梨萼递过的纱织手巾,闭上眼平息了一下喘息,慢慢抬手擦了擦汗。

  看出他极力克制却还是微微颤抖的身体,叶知秋张张嘴,说不出话来。

  深吸一口气,右手拇、中二指捏住了那枚八寸长针的针柄,食、无名、小指优雅地弯曲。

  “兰花指!”叶知秋忍不住叫出声。《针经》中针法无数,惟推太极风雨针为首,为晋代医家皇甫谧所创,和于太极之道,法于自然之理。其中“疾风轻雨”落针快似风,密如雨,轻捷灵动;而“兰花指”以一针催动其余各针,可使几十乃至数百针各自提泄。这一针法讲究以气御针,而施针者的气也可在患者体内经络流动,从而温补元气。只是这一针既然将元气导引给了患者,施针者的元气就不可避免地受损。太极风雨针已失传多年,千年来不过皇甫谧和他的弟子两人掌握,叶知秋只是在别的医书上见过转录的片段罢了,今日见冷敬卿居然将这一失传多年的针法用得出神入化,不由惊讶万分。

  唉,叶知秋暗暗叹气,就算皇甫谧也没办法将这针法发挥得如此淋漓尽致吧。

  轻轻合上双眼,冷敬卿的身体瞬间静下来,原本轻微的颤抖消失不见。从内而外,宁静,平静,安静,幽静。心好像一潭泉水,无波无纹;身就像一座青山,岿然不动。风起云涌,潮涨潮落,任外物变化万千,我自与天地化而为一,自然之理,亘古不移。

  与身体极度的静相反,那枚八寸的针本自静立,此时开始慢慢地、微微地颤动起来,然后颤动越来越厉害,最后竟然可以听到轻轻的“嗡嗡”声。

  沿着经络走向,一枚枚银针也开始顺次颤动起来,水波一般,颤动以那枚八寸长针为中心扩散开来。当小腿上距离八寸长针最远的那枚针开始颤动,冷敬卿右手轻提,以肘带腕,在虚空中轻画圆廓,从上方看去,赫然是一个小小的太极图!

  随着八寸长针被画圆上提,其他各针也动起来,如海浪般起伏,阳起阴落,阴消阳涨,仔细揣摩,竟也是以八寸长针为中心的一张太极图!

  不是平日所见的浑圆的太极图,这张太极图连圆也看不出,但是清阳浊阴,动静有机,阴阳有变,有死有生,有升有降,造化流行不息,气运消长无端,体象有常可知,变化无穷莫测,因而大以成大,小以成小,大之而立天地,小之而悉秋毫,太极之理,无乎不在。真正是处处无太极而又处处是太极。

  所有人都目不转睛地看着银针通灵一般地动着,发现不仅针在起伏,风雨秋突起的小腹似乎也跟着在动。“天哪。”叶知秋讷讷地说,“胎位正了……”以气御针,以针刺激穴位,激发患者本身的气从而推转胎位。

  惊世骇俗。

  八寸长针旋转着上升,现在只留一个针尖还在体内。冷敬卿手毫不迟疑地一震,长针脱出,其他几十枚针听令一样随着同时向上直直飞出。左手为阳,右手为阴,顺势一招手挥琵琶,画空为圆,几十枚针已经整整齐齐地收在了右手之中。

  风雨秋身体猛地抽搐一下,早已守在她旁边的产婆兴奋地大叫:“生了生了,是个皇子!”小心翼翼地托着一个小小的浑身血腥的婴儿,产婆好不容易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怎么不哭?”倒吊着在后背拍了几下,孩子还是无声无息。

  “给我。”叶知秋出声,神色严肃,与刚才漫不经心嗜酒如命判若两人。产婆询问地看着凝沧,凝沧微微颔首。

  叶知秋接过孩子,马上俯下身含住孩子的小嘴,猛地一吸。“哇哇……”孩子孱弱地哭起来。

  把孩子交给产婆,叶知秋吐出一口羊水,一边的宫女赶紧上茶,叶知秋却毫不理会,在一边开始大吐特吐。

  “叶知秋!”凝沧皱着眉厉声喝斥,虽然知道这位叶神医出了名的不讲礼数,但就这么不管不顾地在皇后寝宫内室呕吐也超出了凝沧的忍耐极限。然而第二句话还没出口,怀里的人儿又是一下抽搐,“怎么回事!”凝沧马上抬头问,也顾不得叶知秋了。

  “是龙凤胎。”冷敬卿的声音低不可闻。

  “还有一个女儿?”凝沧又惊又喜。冷敬卿却叹了口气,把手里的针交给梨萼,“活下来的可能不大,我尽力吧。”

  “什么?!”凝沧睁大了眼睛。产婆托出一个比刚才更小的婴儿,这次没有犹疑直接给了冷敬卿。

  右手轻轻覆上这个幼小的、柔软的身体,冷敬卿的心一沉:指尖感触不到哪怕一丝微弱的跳动。其实刚才以气御针气息流过这个小小的身体时他已经知道这个孩子还没有看过这个世界一眼就已经离开了,但他还是要试一试。

  原本苍白的可怕的脸色此时泛着一种带着死亡气息的灰败,澄澈如秋水的眼眸也浑浊起来,眼白上血丝交错,身体再次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然而,眼神依旧是平和安详的,让人一望失神。

  并指点在婴儿心口,闭上眼睛勉强凝神,还未开始手上突然一暖,一个压抑着悲伤、不忍、心痛的声音传入耳中:“不必了。”

  “不要碰我。”并不是命令的语气,反而有些玩笑的感觉。没有睁开眼睛,他的嘴角笑意更浓,整张脸在这个温暖微笑的衬托下愈加俊美如神。心神清明如月,不知是不是幻觉,众人仿佛看见他的指尖有一缕银色的光一闪而没。

  “啵。”指尖微微一跳,小小的心脏继而一下一下跳动起来,“呜……”哭声很弱,却透出一种倔强。

  生命是这样的坚强。

  “多谢!”凝沧目光炯炯地对视着冷敬卿慢慢睁开的眼睛。

  淡笑着摇摇头,冷敬卿把孩子交给产婆,一直强撑着的身体一阵摇晃,倒在旁边的椅子里急促地喘息。清隽的眉毛拧在一起,眼神有些涣散,细弱的手指痉挛地握着椅子的扶手,指节已然泛白。

  还没来得及放下的衣袖遮不住瘦得可怕的手臂,腕骨嶙峋地突出,在透过玲珑的琉璃钻进的阳光下,手腕单薄得近乎透明。

  刚才浑身是血的婴儿就在手里,他的手上却没有半丝血迹。他好像天地间最纯净的那束月光,不会被污浊半分。

  叶知秋心里叹气,明明是最好的医生,却也是病得最厉害的病人。究竟什么病这么厉害,连他都治不好?

  一边想着一边走了过去,随手抓起了冷敬卿的胳膊。面色上还不能完全确定,就把把脉看看。叶知秋的手指漫不经心地搭上脉,然而下一瞬,他闲散的表情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极度的震惊:

  正常的血脉是从手臂流向双手,而指尖下的血脉流向,竟然是反的!

  叶知秋思维停顿了一瞬,下一刻,指尖弱的几乎摸不到的脉搏竟然消失了!

  叶知秋大脑顿时空白一片。

  “不要碰我。”今日第二次说这样的话,叶知秋手下一空,冷敬卿抽回了手,还是没有看他一眼,有些艰难地站起来,转身出门。长袍下摆流水一样滑过剔透的水晶地面,不惊轻尘。

  冷敬卿走到门口又停了下来,却没有回头:“今后照顾好她。”也不知在对谁说。

  凝沧面色微变,却很快恢复过来。

  叶知秋瞪着眼睛心里暗骂,老子手又不脏。

  “哎!”叶知秋心中忽然一动,跟着出去了。

  凝沧收回一直落在冷敬卿身上的目光,低头看了看怀里睡着的人,眼神轻佻玩味,“只知道他懂医术,没想到竟然这么厉害,你这个大哥还有什么事是不能做的吗?”凝沧摇摇头,忽然对外面满室的宫女太监冷声道:“你们先出去。告诉外边那帮草包,太医院不养白吃饭的。接下来如果皇后和太子公主出一点问题,那他们的脑袋就不会在脖子上了!”

  一干宫人退尽,凝沧懒懒开口:“出来吧!”

  “陛下!”一个灰衣男子突然出现,低声道。

  “嗯,淑妃怎么样了?”他的语气很淡漠,甚至有些冷酷。

  “已经没事了。”男子恭敬地答道。

  “他刚刚在那儿?”凝沧轻轻把风雨秋放在刚刚已经清理干净的床上,仔细地掖好被角。

  “是。”灰衣男子犹豫了一下道。

  “他的熟人真是不少啊。”凝沧冷笑,起身抚平衣服上的褶皱,“影子,你好像有点忘了自己是干什么的了。”

  男子神色瞬时慌乱,“陛下……”

  “好了。”凝沧不耐烦地摆摆手,“别忘了你的妹妹。”

  影子那张混入人群就找不到的脸瞬间苍白,“是,再也不会有这样的事发生了。”

  “现在调查清楚了吗?”凝沧慢慢踱着步,神态悠闲。

  “还……没有。”男子冷汗一滴滴滴在黑色水晶铺就的地面上,声音清脆。

  “啪!”男子的左脸立时肿了起来。他身体猛地一震,马上跪在了地上微微颤抖。

  凝沧依旧是那副轻挑的表情,摸出一方手帕擦擦手,淡淡说道:“滚!”

  灰色的身形瞬间消失,好像从来没有出现在这里一样。

  “真是一群废物。”把手帕随意地扔在地上,凝沧缓缓向外室走去。

  虽然只是利用一下,但毕竟事情都交在他手上,表面文章还是要做足的。还有那个小美人也不知道怎么样了,这妞儿还真是傻,不管不顾地就扑上来,差点儿把计划打乱不说还险些送了命,不过既然他都出手了应该没事,可惜只能过几天再享用了。

  忽然冷笑几声,原来让小美人哭得这么厉害的是他,还真是艳福不浅啊。

  抬头,不知不觉已经走出了殿门。夕阳将宫殿涂上了一层惨烈的血红色,轻灵的琉璃宫一片璀璨。

  望着几重朱墙外的一片湖光,凝沧嘴角的弧度说不出的诡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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