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大清早百花村口就挤满熙熙攘攘的村民,人声嘈杂议论纷纷,热闹非凡。
百花村坐落在大城市与山区的交汇处,山清水秀,气候宜人。百花村的人依山傍水,由于得天独厚的环境,家家户户都以种植花卉为生,久而久之得名为百花村。
这样的小村子里,一般人家都是安分守己,西边的姑娘嫁给东边的小伙,结为连理生儿育女,没人想出去,也没人想进来。唯独花蕙兰,高中一毕业立马就跑出村子。见识到外面大千世界的新奇迷幻便彻底沦陷在高楼大厦钢筋混凝土的城市迷宫中,之后便杳无音讯。
只是偶尔有村民运送花卉去城里时,听说花蕙兰嫁了个有钱得不把钱当钱的外国老公,还生了个儿子,但也只是寥寥几语带过。
只是有了第一个花蕙兰,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传统的乡土人情最终抵不过时代的飞速发展,像是势不可挡的风暴席卷而来,越来越多村民走出百花村,一去不返。
这种现象在百花村已经见怪不怪了,村里的人越来越少,剩下的大部分都是孩子或者老人,很多青年人都在城市生根落户娶妻生子,很少再回来了。
作为第一个踏出村子的人,距今为止将近十年的时间,花蕙兰没再回来过,就连父母离世,她都不曾出现。
如今是什么事情让她回到百花村?不仅百花村的村民好奇,就连花蕙兰的哥哥花海芋都百思不得其解。于是他大清早就拉上儿子花艾在村口侯着。
如今花家还留在百花村的仅剩花海芋和他的儿子花艾。花艾今年十一,眼若桃花,长长的睫毛微翘,逢人都是笑眯眯的,很是讨喜。村里有个算命的杏花婆,老态龙钟,看了花艾的面相后颤颤巍巍地叹道,这双眼睛和花蕙兰的一模一样,勾男人。当时花海芋听着就不高兴了,别不是老糊涂了,我娃子可是带把的呢勾什么男人!时隔多年后花艾回想起来不得不承认,有些事情,真的就是命中注定的。
“爸,姑姑回来为什么大家这么激动啊?还以为村里没什么人了呢。”
“……”
花海芋神色有些黯淡,突然人群安静下来,花海芋在人堆里吃力地伸长脖子想看清前方。村民见是花海芋,便自动给他们父子俩让出条道,于是他们刚走到人群最前方就看到一辆漂亮的黑色轿车从远处缓缓驶来。
百花村的路并不平,有些坑坑洼洼。正值春末,路边的篱笆墙上爬满红艳艳形似小喇叭的凌霄花,团聚成簇,随风晃动,喜庆无比,对来宾夹道欢迎。
车停在十米开外,然后司机下车拉开后车门。一位穿着打扮雍容华贵的女人从车上下来,光亮尖细的高跟鞋踩在凹凸不平的村路上,她不由得眉头一皱。旋即他感受到村民的眼光,浑身很是不自在,尤其是看到站在最前方的花海芋和花艾。
“姑姑好。”
花蕙兰走到花海芋面前站定,兄妹俩面面相觑愣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最后还是花艾怯生生的一个招呼打破僵局。花海芋身后的村民早已一言不发地默默散尽,他们当中也有闺女上城里去的,想到也许她们就是下一个花蕙兰,心里就十分不是滋味。
血浓于水的亲情也抵不过日渐冰冷的人心。
“好、好……”
花蕙兰伸手摸摸花艾的头。她身上的香水味并不算浓,但闻惯自然花香后对化学物质气味敏感的花艾来说感到异常刺鼻,他不由自主地向后缩缩身体。花蕙兰有所察觉,却未多在意,转而向花海芋说:
“哥,对不起,我现在才回来。”
“呵呵……”花海芋苦笑,“我以为就算你——”
后半句话被花海芋生生吞了回去,显然他意识到自己尚未出口的话有些重了,到底对方还是自己无比疼爱的妹妹。花蕙兰掏出手机看了下时间,有些焦急地回头张望,花海芋循着她目光看去,居然是一辆长轿车,他还从来没有看过这么长的轿车。
“其实我回来是想让大哥帮我个忙。”
“我竟然能帮到你?”花海芋有些不可置信地喃喃,“好、好……什么事?”
“小迟!快点下车!小迟!”
叫了半天车上不见动静,后面的加长轿车都已经开上来停靠,有人从车里陆陆续续搬下东西。见状花蕙兰不由得苦笑:
“我这孩子被惯坏了,简直到了无法无天的地步。就是想放回村里让他吃吃苦,看看能不能有所收敛……”
那边花艾已经从篱笆上扯下一段花藤,三五下就编成个花环,然后小心翼翼地问:
“我能把这个送给弟弟吗?”
“谢谢哦,”花蕙兰笑笑,“弟弟在车上不肯下来,你拿去问问他,看看能不能让他下来?”
得到许可后花艾兴高采烈地跑到车门边:
“小迟,小迟,快点下来吧,我有东西要给你哇啊——”
突然车里伸出一只手粗暴地将猝不及防的花艾拉进车里,花艾一个趔趄整个人摔在车后座上,花环也飞了出去。
那是韩迟第一次见到花艾,他第一反应是这个看上去比他大了三四岁的男孩怎么如此弱不禁风,才拉了他一下就摔得狗啃泥,真是笨死了。
“东西呢?”韩迟一脸不耐烦地打量两手空空的花艾,最后把目光落在脚边的花环,嫌弃地踹了踹,“不会是这个吧?”
花艾长这么大,第一次见到这么漂亮的小孩子。
在百花村里只有穿着肚兜的胖嘟嘟小裸露狂娃娃阿福,洋娃娃这种玩具花艾没见过所以用不出这种烂俗到爆的比喻。他只是觉得韩迟长得太漂亮了,除此之外想不到别的形容词。
从未出过村的花艾第一次见到有人是金色的头发,非常耀眼的金色,阳光照耀下泛着淡淡光晕,让花艾想起温室里的向日葵花瓣。小小的脸蛋白里透红,樱色的薄唇紧紧抿着,显示出主人不太高兴。
但最令花艾意外的还是韩迟的眼睛,如同玻璃珠子那样晶莹剔透的绿,仿佛新吐露的嫩芽上沾满露珠后的闪耀光亮,睫毛就跟两把小刷子上下扑扇着,仿若蝴蝶颤动的翅膀。
此时此刻那双眼睛正冷冷地睨着自己:
“喂,我问你话呢。”
知道自己失礼后花艾不好意思地低头把韩迟脚边的花环捡起来递给他:
“送给你。”
“不要。”
“啊?”
“土死了。”
“……不会吧,”花艾没想到韩迟会如此毫不留情,“你这么漂亮戴花环一定很好看……”
“那真是谢谢你的夸奖啦,”韩迟把花环往花艾头上一套,然后伸出手捏了捏花艾的脸,“不过我不稀罕你的礼物,也不想下车,滚吧!”
语毕韩迟一脚踹在花艾的身上,花艾没有一下子被踢下车,身形晃了晃有些不可思议地望着韩迟:
“你这熊孩子咋这样?还踹人?”
“滚开!”
“你叫我滚我就滚?”
“你听不到人话吗?!”
目中无人,骄扬跋扈,果然是被宠得无法无天了。花艾还不至于和一个小屁孩怄气,他摇摇头,取下头上的花环在韩迟厌恶的眼神中下了车。
铩羽而归垂头丧气的花艾倒是在花蕙兰的意料之中,三人朝村里走去,花海芋跟在她身后:
“你要小迟住在这里?太精贵我可养不起啊。”
“不会的,”花蕙兰招呼人把车上的东西往花家的房子里搬,“我把生活必需品都带上了,小迟自己就会用,还有这卡里有钱,不用担心刷不够。”
那张银行卡被塞进手里的瞬间花海芋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蕙兰,你什么意思?”
“哥,你看我这些年都回来,爸妈去世时我也不在,我——”
花蕙兰突然哽咽起来,她跟随着花海芋走进外围墙绕满紫藤花的三层小楼房,郁郁葱葱的爬山虎覆盖一整面砖墙,郁郁葱葱,庭院里种植着各式各样的花卉。一只大黄狗趴在院子里懒洋洋地晒太阳,见到花蕙兰,立刻警觉地起身朝她狂吠不止。花蕙兰泪眼婆娑:
“连小黄都长这么大了……家里没人了?”
“是啊,”花海芋叹了口气回头看了眼和黄狗玩耍的花艾,“就剩我和花艾还留在村子里,寒梅和青竹都出去了。”
花蕙兰并未接话,只是嫣然一笑,眼神戚凄。
最后韩迟终于是不情不愿地臭着脸下车,花艾感觉他并不是因为离开父母而难过,更多的应该是对于生活环境的不满:
“为什么要我和一群山顶洞人住!我要回去!”
“小迟你怎么可以这么说,这可是妈妈长大的地方……”
“我不管!”
好说歹说费尽千辛万苦终于小祖宗愿意大驾光临走入花家。
一进庭院就看到花艾蹲在花坛边和黄狗玩耍。
佛说前生的五百次回眸换来今世的擦肩而过,韩迟觉得自己上辈子一定是扭断了脖子才换来和花艾的相遇。他那一瞬间才发现原来阳光照在花艾的脸上,是那么漂亮,柔和的轮廓渲染在金色的光线里,眼带笑意,温柔不已。
——这是后话,其实韩迟一进庭院瞬间就懵逼了,对于他来说这种生活已经超出他想象范围之外,或者是说他压根就没有这种概念,除了“穷酸”和“简陋”他极为有限的字典里再也想不出什么词可以形容了。韩迟面部扭曲了一下便不再说话,哪里顾得上什么美人。
直到花蕙兰与他道别他都是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花海芋向她告别时,犹豫许久后轻声问道:
“外面的世界,有什么好的?”
“这个啊……”花蕙兰垂下眼睑,唇角划开一丝温柔的笑意:“其实遇到能给自己幸福的人,无论在哪里,都无所谓吧。”
这厢韩迟正哭得欢呢,漂亮的小脸上涕泪横流。花艾看他哭得怪可怜的,就把他搂在怀里安慰:
“不哭不哭,乖乖乖。”
“土鳖你滚开啦!哇哇哇……”
花艾只是好脾气,不是软柿子任人捏,特别是像韩迟这种才到他肩头就如此放肆的小二世祖。于是他无所谓地耸耸肩放开韩迟,小黄见有机可乘便钻进花艾的怀里黏得紧,讨好般地用湿漉漉的舌头去舔花艾的脸。花艾一掌拍在狗头上,小黄委屈地呜咽一声,吃瘪了怏怏地趴在主人怀里吐舌头。
“你妈走了看你哭给谁看?我要去除草了,你自个儿在这儿先哭着吧,觉得渴了后院有井,自己拿桶打,直接喝就行,嫌太凉的话太阳下晒一会,小心跑肚,千万别掉下去,不然要到中午才会有人发现你尸体。”
说完还真就撂下韩迟一人哭得忘我,自己带着小黄去帮花海芋打下手。
哭得精疲力尽的韩迟终于意识到自己现在已经是被发配边疆,眼泪流再多也只是徒然,便收住眼泪满腹委屈地在院子里的长凳子上睡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