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百花村前花艾想着要不要把花海芋的骨灰一起带回百花村去，和他母亲葬在一起。奈何现在经济实力根本无法负担现在死都死不起的丧葬手续和墓地价。

韩迟很低调地开了辆灰色轿车，即使过了十一年，这坑坑洼洼的村路依旧让他记忆犹新，一如当年颠得他五脏六腑都快吐出来了。

路两边的破旧篱笆上凌宵花开得正旺，成团成簇，红艳艳的喜庆得紧。当初花艾就是拿这花藤编了个花环给韩迟，结果还被韩迟毫不客气地踹下车了。

明明不是什么重要的事，韩迟有些金鱼脑，但在百花村的点点滴滴细枝末节韩迟却记得很清楚。他打着方向盘，悠悠地问：

“你记不记得我那时候被你弹鸡鸡？”

“有病啊干嘛说这个？”

“你现在满不满意？”

“什么满不满意？”

反应过来后花艾有些羞愤，把头扭向车窗外装作没听见。韩迟不依不饶地继续臊他：

“我当是默认咯？你不知道我当时超级怕被你拧断小弟弟的呜呜呜……”

“闭嘴，”花艾一拳打在某只聒噪小金毛的肚子上，“专心开你的车。”

车停在村口还是引来一批村民围观，韩迟一下车就有眼尖的人一下子认出他了：

“那不是花蕙兰的儿子吗！”

“居然这么大了……”

“长得可真俊！”

“漂亮得不像真人啊，跟画出来似的。”

“诶！花艾！兄弟俩回来了！”

“花家俩兄弟回来了！”

全村登时沸腾了，村民们都跑来看热闹。对于花艾的情况，村民们多少也是有所耳闻，当初因为花海芋出车祸死亡，那车花苗的赔偿款在花艾抵死不卖地的情况下在短期就如数还清。当然这都是韩迟的功劳，花艾现在还欠着韩扒皮那霸王条款的高利贷呢。

村民们看到花艾都觉得他长得清秀漂亮，和花蕙兰年轻的时候还真有几分神似。儿时的玩伴很多都已经出去，文竹和冬瓜进城打工，梨花搬到城里住。樱桃甚至连孩子都有了，生了个大胖小子肉呼呼的，花艾接过抱在手里，越看越觉得可爱，拿手指去戳弄那张胖嘟嘟的笑脸，逗得孩子咯咯直笑。韩迟看他那么爱不释手，小声附在他耳边调笑道：

“既然那么喜欢，干脆我努力努力，你给我生一个算了。”

“别乱说话，”花艾瞪他，“你说话有过脑子？”

又没什么关系。韩迟翻了翻白眼，和村民们寒暄许久才到花家。铁门已经生了锈，院子里的花草久未打理已经枯败，荒草丛生。小黄早就不在了，这栋覆满爬山虎的老房子满载着花艾童年的回忆，如今落满灰尘遍布蛛丝无人擦拭，瞬间涌入脑海的回忆像是老旧生锈的齿轮又开始缓缓转动。

花艾打开门，扑面而来刺鼻的灰尘味让他忍不住咳了几声，阳光溢满前厅，尘埃飞舞，在空中翻腾着肉眼可见的颗粒物，家具落满灰尘和蛛网原封不动地摆在原处，看惯了韩家富丽堂皇的高档家具再看这一室破败，花艾难免一番唏嘘。

“小迟——小迟？”

怎么转眼间人就不见了？

韩迟找到杏花婆时她正在坐在树下泡花茶，浓郁的花香弥漫鼻尖，似乎夹杂着一股淡淡的属于花艾身上的清香。

“艾草茉莉花茶，要来一杯吗？”

这茶闻着的确舒服沁人心脾，韩迟说了声谢谢接过便端过来喝。杏花婆皱巴巴的皮肤堆叠在脸上，眼神却很亮，看上去神采奕奕的，生活在乡下的老年人一般都身子骨硬朗。韩迟不知道她的具体年龄，似乎已经老态龙钟，但意识还十分清楚。她笑眯眯地看着韩迟喝完，问还要再来一杯不，韩迟觉得挺香的，就又倒了一杯喝。

“说吧，找我这老太婆啥事？蕙兰也真是能耐啊，生出你这样的儿子来，来咱百花村跟尊小金佛似的金光闪闪的。”

这比喻怎么听着这么别扭。韩迟很高，十八岁的青年骨架还会再拉长，他不得不蹲下来才能和佝偻的杏花婆对视：

“那个……听说您算命很准？”

“哟呵，原来现在还有年轻人信这个？”

“额……”韩迟不太好表达，他挠挠头发，努力组织语言想要讲得委婉些，“就是您以前不是算过花艾的命嘛，您说他额……勾男人……您还记得吗？”

“确实有这么回事，”杏花婆又给他斟一杯茶，自己端起茶杯轻轻吹去上面的热气呷了一口，“咋了，你被勾去了？”

“噗——”

韩迟刚好也在喝茶，还来不及咽下去的茶水被他尽数喷出，杏花婆看韩迟蹲在地上咳得满脸通红颤巍巍地上去给他顺顺背：

“怎么，我有说错？”

“没、没……您是怎么算的？”

妈呀太准了要不您给我看看以后花艾能不能给我生个大胖小子呗！杏花婆一脸慈祥：

“都是我瞎猜的。”

“……”

“你想算啥？”

“爱情。”

杏花婆细细打量起眼前的青年来。容貌俊美，眼神锐利，带着这个年龄特有的神气，绿澄澄的眼睛和阳光下枝头反光的嫩叶一样清新，鼻梁高挺，嘴唇薄而瘦削，这种唇形虽然好看但说明这人言语刻薄。她反复揣摩一会，才慢悠悠地说：

“算不出。”

本来就蹲得双腿发麻的韩迟一听这话一个不稳差点没摔了。杏花婆看他那么沮丧也于心不忍，就安慰他，这有啥好算的，你要真稀罕人家就跟人家好好过日子，真的是你的谁也抢不走，要我说你们八字不合他克夫克妻的你还乐意跟他在一起不？

“乐意啊，”韩迟点点头，“只要和他在一起我就乐意。”

“你去哪里了？”春寒料峭，花艾居然急得额头沁出一层薄汗，他拉住韩迟有些埋怨，“你都多大的人了还到处乱跑。”

“你还知道我都这么大了，”韩迟戳了戳花艾气鼓鼓的脸颊，“放心啦我不会走丢的。”

“我去前院看了看，还一丛艾草居然活着，我想干脆挖出来带回去养好了。”

“行啊，都听你的。”

于是花艾把满园枯草中唯一一抹绿给挖出来，小心地移栽进落灰的花盆里，郁郁青青的草条，展露出新生的希望。花艾垂下头露出个淡淡的笑来。

如果人生风平浪静一帆风顺那就不是人生了。至少在你还年轻时肯定得先折腾你一番，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智，劳起筋骨，饿其体肤，饿其体肤，饿其体肤，饿其体肤。

——然后就饿死了。韩迟趴在沙发上有气无力地翻了个身把掉在地上的《经营管理学入门》又捡回来重新浏览，他的腿很长，笑沙发里根本塞不下，干脆屈着有一搭没一搭地晃悠脚，嘴里哼哼不成调的歌。临近毕业，花艾开始忙得昏头转向，前所未有的奔波，四处投递简历，原本学校有分配职位的名额，他也争取到了，却不知道什么原因又临时换人。这种事情花艾见怪不怪，毕竟人家有后台，自己无依无靠，也不能窝韩迟怀里撒娇“亲爱的有人抢我工作岗位你帮我抢回来嘛”。

现在工作岗位竞争激烈，学校那个名额他没保住花艾是真的感到遗憾可惜，他不是没想过以后，只是原本是他一个人的“以后”里突然多出另一个人的“以后”跟他拴一起了，只是他没胆量去想那个人的以后。

等花艾回来韩迟已经睡着了，不排除存在饿晕的可能。客厅里没开灯，但依靠窗台外依稀的光亮，花艾可以隐隐约约看见蜷在沙发上睡觉的韩迟。他脱下鞋光着脚轻轻走到韩迟身边坐下，静静端详他的睡颜。马路上的车灯倒映在墙壁上如同流水般泄下淌过韩迟的脸，他的眼窝略深，睫毛浓密如扇般整齐的弧度在白皙的脸颊上扫下一层浅浅阴翳，光线忽暗忽明，隐匿在黑暗中显得他面部线条尤为深邃。他的唇形很漂亮，线条如刻，薄削地抿成一条线，透出淡淡的樱色。

这张嘴从小就毒，不过对于自己韩迟更喜欢说一些能让花艾又羞又气的话。

“你从小就爱耍流氓，还特霸道，嘴也欠，能平安无事活这么大没被人弄得缺胳膊断腿也是你能耐。”

韩迟依然一脸安详，睡得正香，花艾看着他的脸，轻声道：

“我怎么会想到有一天和你这个小混蛋会变成这种关系，当初你烦我的时候真该一脚踹死你。”

说到“踹死你”时花艾还有点忿然，可很快，流转的灯光也映亮他秀气的脸，妩媚微翘的瞳中目光柔软，温和如水，眼含桃花，与生俱来的媚意，却并不因为他是男人而觉得别扭，反而有种令人惊艳的美感，柔中带刚。他低下头吻了吻那双唇，小声地喃喃：

“可我还是爱你。”

“我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