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章
作者:朝秦 时间:2018-05-18 01:13 字数:2725 字

夕阳透过彩色玻璃,暖暖地撒在走廊,我踩着阳光碎片,踩着温暖的木地板,有些轻飘飘,屋子里静悄悄的,他们均没在。

我锁好门,走出小巷,来到街上打计程车。

黄昏的时候,街上的人均行色匆匆,奔赴自己温暖的家,华灯初上,我等在街头,夜色渐渐染上天空,而我,抛却千里外的一切,以为自己可以自由,其实,一切终归要回到原点,而现在所做的一切,究竟有何意义,我有些茫然起来。

打车来到医院,医院已经灯火通明,我加快了脚步,轻轻推门进去,他依然打着点滴,心电监护仪等设备依然运作,一切有条不紊。

二姐坐在床前,趴在床上打盹。

永安的妻子与儿子没回来,他们均只字不提。我甚至不知道他的妻子是现任还是前任,但是我来到他床前,等着他也许醒来,也许永远不醒。

我只好抱着良好的企望,他会醒来,也许就在我下一个回首之间。

我轻轻拍了拍二姐的肩膀,她惊醒,赶紧坐了起来,探头看看永安,见其安然,才长吁一口气,回过头来看我。

“一晨来了啊。”二姐温暖的手拉着我。

“他怎么样?”

“还不错,医生说,情况有好转。”她温柔地看着他。

我让二姐回去,她又叮嘱了几句,又看了看点滴的滴速,再查看心电监护等设施,才再三回头的走了,护理他,她已经成了半个护士了。

我坐在床前,他气息尚稳定,胸脯轻轻地起伏,脸色仍然稍苍白,我握着永安的手,他的手,温暖又柔软,那样的手,很平常,离天堂或者地狱都很远。

我安下心来。

记忆里我没有这样安静地与他相处过,静静相守,不说话,除却地点不那么理想在医院之外,难得的不掐不斗不伸爪子,倒有了些居家过日子的恬然。

我细细地审视他,他的气色不算太差,并没有灰败之色。

床头柜上,二姐丢了本美食菜谱在,我拿了过来,一手握着他的手,一手拿着书,细细念给他听。

“五花肉一斤,切块,氽水,大蒜五瓣……”

“马铃薯切滚刀块、菜椒切块……”

我本是粤人,日常都是粤语沟通,我的普通话不算好,舌头打直无法念好卷舌音,记得永安似乎纠结过,我一页一页地念下去,满满的烟火气,似乎我们也那么平淡地相处下来,如所有普通的家人那样,一日三餐、柴米酱醋茶。

我并不知道永安爱吃什么,当然他也不知道我的口味,我们陌生得,如果坐下来一起吃饭,还要问忌口的地步。

当然更可能的是,他吃东北菜,我吃粤菜,真正的,南辕北辙。

可讽刺地的,我觉得,我爱了他半辈子。

尽管我对他基本上,也一无所知。

是以我坐在他床前,哪怕他不答不应,我却觉得温暖而安定。

时光一分一秒地过去,医生来了,听听心跳,翻翻眼睑,试试膝跳,问问情况,又走了;护士来了放了尿袋,数数心跳,听听呼吸,量量血压,又走了;慢慢地晨光一寸一寸地点亮病房;清洁工来了,倒了垃圾,擦了桌子,拖了地,又走了;握着他的手,看着透过窗户洒落在他身上的阳光,终于有了些地久天长的味道。

每天重复,累了我就回去洗漱睡觉,睡醒就过来陪他,念书给他听。

我在他的大床上睡得分外的沉,就是做很多梦,有些似乎曾经梦到过,现在只是重新熟悉起来,或者,重新的串连起来,我没想到,破碎的时光中,我居然做了那么多梦,梦里的我,似乎鲜活些,比较有人味,有更强烈的情感。

我致电赵医生,问为何我多梦。

他说,你睡得好么。?

我说,好。

他说,你会很累么?

我说,龙马精神。

他笑,那梦是上帝的额外馈赠。

我知道上帝一般都不会眷顾我,但是我愿意相信赵医生,过去的岁月里,他比上帝好使。

所以我笑,有理。是以安心接下馈赠,继续多梦,哪管梦里生生死死,纠缠不休。

睡醒后往往未来得及整理梦境,我就又奔赴医院,带着在他书柜里找着的书。

他书柜有很多深奥的文学经济政治等理论的书,我懒得念拗口的生僻文字,专门挑简单的拿,幸亏他的书柜里有小王子,也有汪曾祺。

“我在昆明喝过大烤茶。把茶叶放在粗陶的烤茶罐里,放在炭火上烤得半焦,倾入滚水,茶香扑人……”

念着这些,日子散漫而自由,恍若我们曾经携手共度,或者在意象里,我们过着如此的日子,尽管事实是他躺在病床上,生死间徘徊,而我,终究无能为力,但愿他能够听到我的絮絮叨咕,听到我在这里,一念天堂,一念地狱。

念了好多天,天堂地狱的来来回回。

念累了便回去睡觉,睡梦中往往俩人携手,有平常琐碎的日常,衣食住行,也有爱恨情仇,相爱相杀。

梦境不太有空厘清,不想去探究,一古脑地丢在脑子的角落,由得其生花或者落尘。

有一天早上,护士把我和二姐叫到办公室,主治医生手上拿着一叠检查报告在看,见我们来了,一向冷峻的脸上有了丝笑意,”谢永安的各项指标均有好转的趋势,病情平稳,没有加重,原来的手术清除血块比较干净,剩下的小部分血块吸收比较理想,脑内也没有再出血的倾向,如无意外,苏醒的机率很高。”

我与二姐互相紧紧握着手,高兴起来,希望就在前面,这比什么都要好。

医生转而又说,”不过这只是说机率,并不是说一定,病情随时会变化,有时不好控制,你们还是要有最坏的打算。”

二姐的指甲掐痛了我的左手,我的右手紧紧握拳,也让我的指甲刺痛了。

“不管怎么样,情况好转是确定的。你们还是要抱着希望,他有可能随时醒来。”

我们如坐过山车,心一下在谷底,一下在高峰,终于又高兴了起来。

医生把我们忽悠完后挥手让我们离开,继续忽悠下一位在门口等着的家属。

我与二姐恭敬地再三谢了他回病房去。

二姐高兴得抹眼泪,把我的手抓得生痛,又匆匆回家去操心家事,自己家,永安家等等诸事,二姐夫已经被她冷落太久,估计永安再躺下去,他就得造反了。

二姐走后,我坐在床前,暗暗窃喜,把他好转归结为我也有部分的功劳。

尽管过往的历史中我从未对他产生过影响力,以前他甚至不愿意给我他的地址,不愿意我随时可以找到他,他只愿意在他想让我看见时出现,一切掌控在他手里。

现在他静静地躺在那里,无法左右我的意志,我就姑且,当是我对他,有一点点影响力,凭此,他可以早些苏醒。

其实我很清楚,如果他醒来,势必不愿意面对我,就象去年他生病,四两拔千斤地躲避过我的追寻一样。

他说,走着来肯定不行。技巧地阻止了我追寻的脚步,技巧地扼杀掉我蛰伏的疯狂因子。

是以,我一直很平静。

我能做的不过是,在他安静地躺着的时候,念上两句,”真正的狮峰龙井雨前新芽,每蕾皆一旗一枪,泡在玻璃杯里,茶叶皆直立不倒,载浮载沉,茶色颇淡,但入口香浓,直透肺腑,真是好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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