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看快看!谭家的那个闺女出来了!”
“诶,你说说谭家怎么还好意思让她出来,要是我啊,刚出生瞧见是这么一副丑样子,早就掐死在襁褓中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要是我啊,早就丢进粪坑里淹死了。”
“真不知道谭家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街道两旁议论纷纷,嘲笑声充斥满了空气中,他们渐渐已经习惯了阿丑容貌,先前的恐惧已经转变成了铺天盖地的嘲笑,只要平日里闲着无事总会拿出阿丑来做笑谈,毕竟梁城里就数谭家富贵不可言。
多年前的那些阿谀奉承似早已风吹云散,他们只知道向来富贵荣耀高人一等的谭家如今也论到被他们嘲笑了。
只见一名正值青春年华的婷婷少女自街尾走来,上着蜜桃粉素锦衫,下着珍珠白湖绉裙,若是不去瞧挽上三千青丝的那张脸,真不亏是一个美人胚子和标志的身段儿。
刚刚满了十五岁生辰的阿丑走在中间却两耳不闻,幼时尚且年少懵懂倒也相安无事,只是现在她那三分似鬼的脸上略显哀愁,哀愁之中却已经隐隐可见几丝咬牙的怨恨。
她睁着一双圆圆的眼睛,透过眼前的黑纱去看那些狰狞着嘴脸大肆嘲笑的人,小小的手握成拳头,她在压制自己内心的愤怒,自从一个月前她与东边那家闺女打了一架之后,她答应过柳氏以后要宽容待人,不再与这些人争执打架。
不过那次也确实是不能怪她,那是一个冰雪天,穿着厚厚的棉袄都能感觉到寒意刺骨的天气,她与往常一样戴着黑纱帽,来回不停的捡着他们踢远的蹴鞠。本来是相安无事的,可突然一股力道过来,眼前空荡荡,黑纱不见,待闻见铺天盖地的嘲笑声时她才反应过来。
一个长相哪怕是丢进人堆里也是极其出众的女子,一把将她头上的黑纱帽摘了下来,确切点说应该是直接用蛮力给扯下来的。阿丑立马变得像株含羞草似的,立马蜷缩起身子,盯着那个女孩子在瞧,她不知道什么是美,只是知道脸上只要没有那红红的一块丑东西便是好看的,所以这个女孩子是很美的,可为什么又要来揭她的痛楚?
“啧啧,瞧你长得真丑!”豆蔻年华却已有妖媚之姿的女子怀着好奇的心情将阿丑的帽子摘下,见身边人这么高兴,也不自觉的得意了起来,随即啐了阿丑一口,“怎么还好意思跟我们呆在一起,你脸上都不觉得臊得慌吗?”
“啊!真是个妖怪啊!”那些胆子小的女子全都捂上了眼睛,躲到男子的身后去了,“跟她玩了这么久才知道她原来是这么丑的,啊啊啊!我浑身都起鸡皮疙瘩了。”
有些女子小碎步的来回走,还抖着身子好像全身都很不舒服:“真的好恶心的啊,怎么会有人长这个样子的。”
“哈哈哈……没想到你还真是个丑八怪啊!”胆子大的男子郎全都盯着阿丑的脸在瞧,逼得阿丑有些畏惧只能窝着身子垂下眉目不言语,可这些男子不肯罢休,又从那个女子手里拿过黑纱帽好一番研究,“没想到帽子下面竟然这么丑的模样,真不明白谭夫人是怎么生下你来的,你怎么还好意思出门来,不应该躲在房里哭的吗?哈哈哈哈哈哈哈……”
害怕与恐惧都在双双环绕着阿丑,她赶紧在众人中搜索着程东的身影,她渴望还有一双温暖的手将她从尘埃中拉起来。
可是远处那个站着的男子,有着俊美的脸庞如当年一般,可黝黑的眼里透露的却无不是厌恶与恶心,是比旁人加倍的厌恶。
阿丑赶紧低下头,喘着粗气,告诉自己是眼花了,他那样温柔的一个人怎么可能会露出这样的神色来。
阿丑一双本就幽暗的瞳孔里情绪千变万化,由不知所以再到惊慌失措,最终眼中被一层浓浓的阴霾所笼罩,瞧不见其中的情绪,连脸上原本朱红色的胎记也开始显现出丝丝黑色,两者混合显现而出的是暗红色,更显得有几分渗人。
只是耳旁的嘲笑声依旧未消散,她把脑袋埋进身子里,使劲捂住耳朵,想要将嘲笑声隔绝在耳廓之外,可都无济于事,那些嘲笑声如鬼魅般消散不去。
最后她只好一个箭步冲上去,两道人影便直直的坠落湖中,那个东边家的闺女差点就断了气。谭府幸得以钱私了,阿丑儿时受过伤的身子本就算不上太好,也因此躺了好几天的病榻。
自那日后,嘲笑声比往日增多了数倍,只不过就是多了些说嘴,比如她们总会讨论说阿丑那是看不惯比自己好看的人,想杀之。
那些话语随着年月增长也越来越恶毒,阿丑原本还会有几丝笑意存在的脸上也渐渐不再有了笑容,她已经渐渐意识到了那些恶毒的话语代表的是什么意思,又是何等的让她生不如死。
她有想过死的,就她十一岁生辰的那晚,她将自己最喜欢的衣裳撕成条再绑在一起。可是那晚柳氏恰巧亲手做了一碗长寿面来给阿丑庆贺生辰,看见房梁悬着晃晃悠悠的布条,顾不得手里还端着面条,立马上去就是抱住阿丑大哭:“你这是在干什么!?没了你母亲要怎么办?”
怀中的女子却怅然若失,这双眼睛继承了柳氏的盈盈秋水:“母亲,阿丑这样活着好难受,真的好难受啊,除了母亲外所有人都不喜欢阿丑。”
柳氏张口却无言,只是哭的更凶了,却依旧不忘鼓励着阿丑:“阿丑你一定要好好活着,人生几十年,只要阿丑活着就总会有人来喜欢阿丑的,阿丑难道就不想看看喜欢阿丑的那人长什么样子吗?”
阿丑是继续活下来了,可恶语从未断过,嘲笑阿丑似乎成了他们的一种习惯,那样好像就会令他们心里感到开心,富贵贫穷的落差在此弥补了回来。
心中的哀愁转为怨恨直至成为心中的一个魔障,于是本就有三分似鬼的脸上蒙上了一层阴霾,变得更为可怖渗人。
阿丑每每都有想动手打人的念头,可一想到温柔似春水的母亲柳氏便忍住了,嘲笑却从未有过想要停止的势头。
阿丑还尚在青春年华,春心萌动也实属平常,更何况是那温柔至极的程东,朝夕相对,温柔以待。
阿丑自知貌丑,却不愿将内心的那份悸动深藏于心,遂特找到程东想表明心迹。
“程东。”阿丑透过黑纱瞧男子,瞧的不真切,那就权当他是欢愉的吧。
男子始终都显得有些不耐烦,却又不愿意撕破自己维持多年的温柔面具,眼神始终都在望向别处,自从瞧见阿丑的容貌后眼神就不敢在阿丑脸上停留半刻,他都不再敢直视这张脸,只得到处张望,顺便应付式的“嗯”了声。
“我……我……我喜欢你!”阿丑虽怨恨增多,整天阴沉沉,可面对自己爱慕的男子还是显得有几分青涩,语气都不由得结巴起来,“你不用着急回答我,我知道自己容貌不如……”
“嘁,原来你还有自知之明啊。”头顶传来一声刺耳的嘁声,如五雷轰顶炸开了保护着阿丑心的那座山丘,然后一大堆蚂蚁肆意喧嚣着进军,耀武扬武的挥着那面“程”的旗帜在啃噬着心上每一寸。
阿丑不知所措的抬起头,张了张嘴,全身的每一个地方都在惊愕和不可置信:“什……什么?”
“你貌丑到不能直视,却未曾想到你连女子之德都未有,竟如此光明正大的向一男子不知恬耻的表达爱意。”程东摇了摇头,一想起那日看到的容貌竟还有几分想吐之意,后怕的咽了咽口水,直讥笑道,“你难道不知道自己貌丑当比第一丑妇钟无盐么?黑纱下的你真的让我食不能安,夜不能寐,夜夜都入梦魇。”
若是从未见过黑纱下那张脸,他或许还能够继续欺瞒自己做戏下去,可那张脸实在是令他作呕不已。
阿丑愣了,微张的嘴迟迟未合上,眼睛瞪得大大的,因为程东才仅有的一点清亮与柔情瞬间便荡然无存,又复那般黯淡和阴暗。
可是……不……不!这不会是程东的啊,程东不是这个样子的。
“不孝失悌,寡廉鲜耻。”程东一字一句都字字砸在心上,再也不复那般温柔公子的模样,他也本就是抱着能有个人欺负的念头接近阿丑的,只不过阿丑被突来的温暖冲昏了头脑不自知罢了。
毕竟儿时那句“那我跟她玩”还有后话,那便是他叉腰似领头,挥着手颇有几分得意,“我正愁没人替我捡蹴鞠当我小跟班呢,她再丑反正我也瞧不见,你看她那高兴样就知道让她当牛做马她也愿意的。”
“我……我知道了……”阿丑垂下眸子,素白的手指紧紧捏住衣摆的一角,这是她从小养成的习惯,只要一害怕到不知所措就会不自觉的攥住离自己最近的衣摆。
那样,她才会觉得在这昏暗到无望的世间她还有所依,这样她才有勇气继续活下去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