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虞再出现的时候，是道我受罚的那一天。
那天的天气难得放晴，不再是细雨绵绵，彩蝶肆意飞在山林间，只是再也没了当初那只贪玩四处扑蝶的小白狐。
没落的寺院中，独独大雄宝殿还是那般金碧辉煌，一名白色僧袍的男子跪于大殿中央，看不清神色，一名老者也从侧殿走出，手里小心翼翼的捧着长约五尺的锦盒，每一步都走的蹒跚。
“道我，我知那白狐是个心善的妖，不会伤人。伤人的乃是山中一黄鼠狼，是为报当年你跟白狐伤她的仇。”主持叹了口气，是是非非、情情爱爱终究是出家人的考验，“可说到底这终究还是当年由你结出来的业障，今日这业障就该由你来消除。”
道我眼色沉了沉，心中明白黄鼠狼就是当年与小白狐撕咬的那只。
他暗暗庆幸，幸好她不在这里。
主持眼含深意瞥了一眼，打开那一方锦盒，取出的是当年唐三藏取经路上用的九环锡杖，此锡杖浑身都是佛性，一杖下去任何妖物皆死，可对于人却顶多是皮肉之痛，却也是痛彻心骨。
“弟子明白。”道我微微低下头，眼中无畏，“甘愿受责罚。”
主持低下头，双手合十不知在对九环锡杖念着什么。半刻的功夫，九环锡杖甚有佛性的就自锦盒中腾空而起，凌空旋转，“咻”一声，锡杖快速刺破空气朝厚实的后背的飞去。
道我紧闭双目，紧咬牙齿，眉目皱的紧紧的，等待接下来的痛楚。
九环锡杖飞快挥下去的时候，不知道从哪个后面窜出了一只白狐，手脚敏捷的飞扑挡在了他后背前，九环锡杖毫不留情的落下去，白狐被打的飞落出去，呜咽一声后立马化成人形，瘫软在地。
“额……噗！”女子紧紧捂住胸口，脸色瞬间苍白如纸，一口暗红色的血也随着心口起伏吐出，嘴角还残留着血迹。
“主持……是我喜欢的小和尚……”女子望了一眼前面的背影，是那么宽大，她想肯定是很温暖，“小和尚……对我并没有动无妄之念，那只黄鼠狼也是我种下的因，他的业障该由我来消……”
道我闻声立马睁眼，转过身便是一副女子欲断魂的模样，慌乱之下看着女子，他的声音也终是有了一丝颤抖，却始终不敢唤她的名字：“阿……你怎么来了？”
阿虞无力的侧躺在地，脑袋枕在手臂上，只是微微一笑，另一只手费力的伸到空中，隔空轻轻抚摸着眼前男子的轮廓，抚摸的那么温柔：“小和尚……我回了一趟青丘，我在那里追了好久的蝴蝶，我还认识了好多好多不同的人，每天都会有人陪我玩，可我……可我还是舍不得离开你，他们都不及你，别处的蝴蝶也没有这里的吸引我。”
道我同样也伸出手去，可好像碍于什么，又收了回来，一双眼装满哀伤，低头的一霎，许是瞧见了气若游丝的阿虞，他不再顾及什么，赶紧快步过去，抱起人轻轻让阿虞倚在自己的怀中。
他弯了弯嘴角，只轻轻道：“乖，你别说话了，是不是很痛？”
“嗯……好痛好痛的，我是不是快死了？”阿虞呼吸微弱，还是那般怕痛亦是怕死，她带着些令人怜爱的哭腔，生怕眼前人误会自己贪生怕死，赶紧解释道，“我不是怕死，只是……只是可惜……我不能将新学的舞蹈跳给你看了，还有我绣的一对鸳鸯……我还没有……变成其他人让你喜欢上。”
话至此，她还在努着嘴叹可惜，抱着她的男子却早已哭的泣不成声，脑袋深深的埋进她的颈窝里，滚烫的泪水顺着她修长的脖子滑至心口处。
原来她这些时日都去忙着变成其他人了，她要变成凡间女子让他喜欢上，所以去绣坊学习枯燥的女红，去舞坊学习累人的舞技，甚至还回了一趟青丘去求那些同族姐妹，教她如何才能讨男子欢心。
“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了！”道我低压着声音，身体内是难以抑制的悲戚，因为他能感觉到阿虞的身子正在渐渐失去温度变得透明。
九环锡杖之下从来就没有过妖物逃生。
“小和尚……我好喜欢蝴蝶好喜欢n……”阿虞的脚开始变成只只蝴蝶消散，一直往上到腹部、手指、胸口，最后一个字还只说了个音节，身子已经是全部消散成只只蝴蝶，只剩下一只白狐静静躺在他的怀里，毫无声息。
他俯下身子，整张脸都埋在白狐身上，滚烫的泪水打湿了白狐的毛，此刻的他像个孩子般一样哭泣，不顾其他，只知道痛到心头就该哭。
嘴里不停呢喃着那句女子生前最想听的话：“阿虞……我……喜欢你，我是……喜欢你的……”
在一旁的主持摇了摇头，又叹了叹气，关上大殿殿门，留出一方地让他好好的哭一场。
给阿虞诵经超度后不久，主持也圆寂了，衣钵自然就传给了道我。他闭关几月，待悟到出关时，他改法号为法海，是为法力无边，海裂山崩。
后来余杭西湖出现大白蛇，他收服有功，皇帝特批重开江天禅寺，禅寺虽重开，可他却终日忙碌在捉拿白素贞的路上，世人不知白素贞就是西湖那条白蛇，他曾偷偷放走是为让她好好修炼羽化登仙，却不曾想到白素贞为了一个凡间情郎放弃成仙的机会。
商玦那时找到他的时候，说明来意，他没有拒绝，只是说再等些时日，这一等便是十年。
这一切太过熟悉，他必须阻止。
人间有无数的猜测，其一便是：法海喜欢小青，只是白素贞不肯将小青许配于他，作为报复遂才破坏白素贞与许仙的的姻缘。
其二就是：法海是喜欢白素贞的，所以才见不得她与许仙好，才时时追着不肯放过她。
世人都将他与白青二蛇联系起来，遂不知他心间的女子早就消失于世间了。
他只是不能……不能眼睁睁再见一个好女子白白丧了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