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是不明白,既然两人互相爱慕,为何不直接表明心意,和尚又不是不能还俗。”故事讲完,小沙弥是比之前更生气了,气的坐不住,在商玦眼前来回踱步,手里还紧紧抓着扫帚的头,全把那当作他师父法海的头来抓了。
商玦看着俏皮恼怒的小沙弥直歪头轻笑,轻轻拍了拍手掌心,将手心的雪水拍个净后,才喏喏道:“别的和尚或许可以为了心爱之人还俗,可你师父不是别的和尚,他不能。”
小沙弥嘟囔着嘴,问了句为什么。
“为什么?”商玦望向远处青山中那颗松树,长叹一句,又开始讲起了故事,“十几年前,宫中的余贵妃诞下一皇子,道士断言此子将来必定给天下带来无妄之灾,消除之法就是出家为僧,终生伴青灯古佛……”
“我师父……”小沙弥听及此,耐不住性子赶紧打断,商玦瞟了一眼后,似是感到不妥,低下头小声道,“是不是就是那个皇子?”
按照人间话本子的走向,该是这样的结果。
商玦摇了摇头,只见嘴唇动了动,很坚定的两个字脱出而出:“不是。”
小沙弥脸上很明显的失落,商玦继续往下说:“余贵妃不舍自己的儿子在寺庙中过清苦的一生,在皇帝面前哭的梨花带雨,皇帝心软,天下与儿子都不愿舍弃,遂寻人代替皇子出家,你师……”
“你在说什么?”话才讲到一半,就有半截袈裟露在眼皮子底下,锡杖立在僧鞋旁,声音毫无温意,细听之下还带着点难以察觉的沧桑。
小沙弥抬头一看,吓得赶紧端正身子,低头喊了声“师父”就赶紧躲去一旁了。
商玦抬了抬眼眸,并未起身,反而像见到多年老友一般相视一笑,话也说的轻松:“我说些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知道我是来干些什么的就好。”
“你要的东西我不能给,也不会给!”法海眉目紧锁,满是防备之心,自是要防备的,因为商玦这个女子深不可测,你永远不会知道她嘴角的笑是为了什么。
商玦猛地抬头,眯起眼,眼神凌厉如刀,打量片刻,顾及一旁还有小沙弥在,只是轻启朱唇:“当初我虽然给了你十年光景,可这并不代表我会再听你第二次的选择,选择的机会你永远只有一次,有的人连一次都没有。”
话音未落,她双手互覆,分毫之间,手心已经幻化出一朵袖珍莲花,随着在手心的旋转莲花缓缓变大。
商玦起身,素手一挥,隔出两个世界,再也没了温和的她将手轻轻往前伸去:“法海,执念太深你如何成佛?”
法海连连往后退,眼眸深邃,深邃之下却全是一年轻女子巧笑的模样,他嘴唇紧抿,语气坚定:“我不想成佛,我只要她在。”
“阿虞已经死在九环锡杖之下了。”商玦顿了顿,还是毫无动容。
法海像是心中一直自欺欺人的谎言被一语戳破,突然崩溃,手中锡杖啷当落地,当日情景在脑海中那么清晰,蹲地双手抱头,哭的寂寥且无声:“可是我不想忘了她,她定会恼我怨我的。”
雪最后转下成了绵绵细雨,雨丝尽数落在他的脸颊,世人眼中无情的法海是那么无助。
他何尝不想光明正大的说自己爱那个女子,何尝不想过上平常日子,可是自那年母亲病重他不得已代替皇子出家的时候,他就已经不配再拥有这些。
永世不还俗保天下未来之安康是皇帝要他做的事情。
商玦怔了征,托着莲花的手颤了颤。
执念一取,他所执念的那个东西也会随着漫长岁月在心中被抹去,又是一个新生。
商玦眼眶渐渐发红,泪水在蓄积,她眨了眨眼,待再睁开又是那双毫无波澜的眼眸,声音却是柔了许多:“阿虞她是希望你忘记的。”
商玦水袖在空中一扬,虚无的人影显现,又是那抹熟悉的鹅黄色,只听声音如黄莺,甚是悦耳,语气里带点娇嗔和埋怨:“小和尚,真是的……你干嘛哭啊?”
法海抬头,满脸泪痕:“阿……阿虞?”
“小和尚,在这个尘世中……忘了我吧。”虚无的人影轻轻开口,眸中莹莹秋波,一张嘴眼泪就止不住的往下啪啪的掉,泣不成声,“记住这件事情实在……实在是太痛苦了,所以只要我永永远远的记住你就够了,只要我记得你……就够了。”
待法海反应过来,扑向空中想要抓住时,空中早已没有什么人影了,只有几缕清风自他的指间穿堂而过,如阿虞这个人一般只留阵阵清凉。
许是法海心中的心甘情愿驱动了莲花脱离商玦的手心,向他的心口缓速飞去,他也不躲,只是失了魂般的为莲花鱼肉。
莲花还是按照以前那般渐渐没入心口中,将如蜘蛛网般布满心的执念一缕一缕敛进莲花蕊中,待敛完,莲花变成另一番模样飞出心口,又稳当的重新落在商玦手中。
莲花全身是通透的白,散发着点点白光,再看法海时,他是一副痴呆状。
那个笑声琳琅的女子再也不会存留他心中了。
商玦深吸口气,再挥手,结界破,抬脚缓缓往寺门口走去,身后是小沙弥惊叫的声音,不过都与她无关了。
“师父!师父!师父!”小沙弥顾不上手里的扫帚,着急忙慌的跑到走廊的瓦檐下,使劲叫唤法海,“师父你怎么了?”
小沙弥终是反应过来定是那个女子做了什么,赶紧抬头去寻,却已经寻不到了,这里再也没有那个女子的半点影子,他直捶自己的脑袋,恼恨自己。
“对不起,法海。”
商玦还在寺中,就站在寺门口还回头望了一眼法海,只是小沙弥见不着而已。
“其实你从一开始就没得选择,你的命是如来定的。”她收回充满歉意的视线,望着手中的袖珍莲花,喃喃自语,“我不能违抗如来的命令,因为我心中也藏着一人,我在等着他回家。”
“我知道我是自私的。”商玦转身,手中又似来时那般多了一把红色的油纸伞,一步一步往前走,出了寺门走下一级级的石阶,隐约可见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滑下,“对不起……”
音落地,人也随着消失不见,那一袭白衣与山中白雾融为一体。
自那以后一切照旧,随着时日的消逝,法海心中关于阿虞的痕迹被一点一点抹去,他眼中空荡荡,心中只有了佛。
只是听说后来法海成为了一代禅师,将金山寺传到中原各地,而那座世人唾骂的雷峰塔也在白素贞孩子取得功名归来之际坍塌了,白素贞终得自由,阖家团圆。
无人知道,那是因为法海想要雷峰塔坍塌。
他从未想过要拆散,只是见许仙太过软弱,连心爱之人都不能接受,遂才将白素贞关进雷峰塔。
不知何处何人嘴唇微张:“执迷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