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心,是没有温度的。
他们都说错了,敏感早熟的谭宁宁,早就知道在那天后,她的人生开始转了个大弯。
那天,是她的弟弟出生。
也是在那天,她知道自己是谭家的养女。
原本结婚多年不孕的谭氏夫妇,在领养了一个女娃后,初尝为人父母的喜悦。原本,一家三口也就这么欢欢喜喜地过日子,不料,多年后,意料之外的惊喜降临。
起初,她也傻傻地跟着妈妈开心地期待小弟弟的到来,见到妈妈常常对着肚子里的弟弟说:“你啊,真好命,有个姐姐能照顾你,要乖乖长大呦,我们等着你呢。”
渐渐地,妈妈对着肚子的娃儿这么说:“我的宝贝啊,妈妈等着见你等好久了呢,你都不知道妈妈盼望这一天的到来,已经好久好久了。”
远远凝视着妈妈像是在对某个人讲着重要的悄悄话,那种心里感觉刺刺的并不舒服,但谭宁宁还是跟着家人期待弟弟的出生,也就不那么把被冷落被忽略的感觉放在心里,即使明知道,她是有点嫉妒那未出生的娃儿。
终于,日子到了弟弟出生的那天,妈妈痛得大呼小叫、死去活来的,爸爸则是焦急地在一旁快把自己的头发给拔光了似的无助,完全帮不上忙。妈妈的哀嚎让谭宁宁感到害怕恐惧,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爸妈,更别提谁在这个时候还能分神去照顾她的心思。
她只知道,生宝宝,好可怕。
生不出来,更可怕。
妈妈痛了许久,弟弟一直不肯出来,最后不得已只好推进手术室里。她偷听到医生伯伯说的话,说要在妈妈的肚子里画一刀把弟弟拿出来。这话听在年幼的谭宁宁心里产生了极为恐怖的画面,那血淋淋的鲜红,吓得她直打哆嗦。
难道,她之前出生的时候也是这么让妈妈痛苦的吗?
“医生,剖腹产会不会危险啊?我老婆年纪也不算轻,这样真的行吗?”
“头一胎生产本来就比经产妇生产的时间拖得久,不过,胎儿始终没有下到产道来,因此剖腹是必要的。谭先生你放心,年纪再大的产妇都能做剖腹产的。”
“欸,毕竟这是她第一次生产啊,又是年过36了,也不知道挨不挨得住?”
医生和护士们推着妈妈进去了,就在这短短的对话里,谭宁宁听到了一个重点;妈妈是第一次生产的!
不对啊,如果妈妈是第一次生产,那么,她又是谁生的?难道不是妈妈亲生的吗?
“爸爸,”她却却地靠上前,想要握住爸爸的手,求取心安,岂料,因为妻子生产的事而烦躁不已的谭父却是一把甩开了她的手:“走开!你到一边去,没瞧见爸爸正烦着吗?!”
谭宁宁懵了。
从她有记忆以来,爸爸从来不曾对她有过这样的口气。
她向后退了几步,怔怔地看着独自坐在手术室外的垂着头貌似在祷告的爸爸,然后又抬眼看了看此刻正亮着红灯的手术室隔离门。突然间,她清楚地看见原来弟弟的出生,不只是一个娃儿到了谭家,而是隔了一道无形的墙在她和爸妈之间。
那道高墙,名为血缘。
为了求证她所听见的,在弟弟出生后不久,趁着爸爸要给弟弟办户口,她也跟着一块去户政事务所。爸爸为弟弟取了名,入了户籍,趁着大人不注意的时候,她偷看到了户籍簿上在她出生日期栏位旁的两个字:养女。
养女!
这区区的两个字,瞬间将她从天堂打落到地狱,硬是把她的世界给劈成两半,一半是爸爸妈妈和弟弟,另一半是她自己。
这事,谭宁宁始终没有对爸妈提起,她佯装不知情,想要假装那道无形的裂痕并不存在,想要假装她还是爸妈心里的心头宝。
可是,现实依旧残酷地令她失望,渐渐地,谭宁宁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血缘关系是无法取代和替换的。她不能替代弟弟的重要性,也不能再继续独享父母的爱。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直到谭宁宁16岁那年,遇上老金。
老金原是他们中学的工友,因为几次喝酒误事被校方给开除了,由于老金找不到工作闲赋在家,有时没事也会回到校园晃晃。校方因为老金是熟人,见他也没惹事,也就睁只眼闭只眼地随他四处去晃悠。
那天放学,谭宁宁独自收拾好书包后,便一人走出教室打算回家,她并没有参加课后辅导,对于学校功课总是心不在焉地敷衍过去。所幸,她人长得美,个性也算低调,老师们也不会刻意刁难她,只求她有交作业就好。
照例,在踏出教室门外,隔壁班上的男同学又揪团来堵她了。
“谭宁宁,就差你一个了耶,你就去嘛,别扫了我们南哥的兴。”
“走开,我说过了我没兴趣。”
“哎呦~~干嘛这样啊,我们南哥说了,今天一定要你出现,你不去,我们就难交代了。”
“不要!”她挥开了挡在面前的手,嚷道:“我说让开!你们难交代关我什么事!”
“喂,谭宁宁,你别给脸不要脸喔。我们现在是好好跟你讲,再讲不听,保不准等下会出什么事,我们可不管喔!”
说穿了,这票男孩就是要拉她去参加那个叫做“南哥”的生日派对,南哥高他们两个年级,是今年的应届毕业生,仗着家里有点钱,最喜欢纠缠漂亮女同学。
谭宁宁对这个南哥的印象不好,更对参加这个生日派对没兴趣,但是眼前这群男生把她团团围住,显然是不准备让她离开了。她心里又气又急,虽然不耻这些人刁难她,却也一时间拿不出个好方法来让自己脱困。
正当她在想是不是要大声呼救引人注意时,有个沙哑的陌生嗓音在人群外围响起。
“你们这些兔崽子是在干嘛?!围着人家女生想做什么?!”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老金。
“老金,我们警告你,别插手。她是我们南哥看上的,你最好别管闲事!”
“笑话,什么南哥不南哥,不就是个毛小伙子嘛!你们这群家伙不去念书,跟人家把什么马子!”
谭宁宁见双方你来我往,虽然很高兴有人替她出头,却也有点担心多人对一人会不会出什么事。毕竟,那个老家伙看来虽然体格壮健,终究还是势单力薄了点。
“老金,我没事,你别管。反正他们不能拿我怎么样的!”
“好了、好了,你们该干啥就干啥去了,别堵在这里围着人家小姑娘不放。要是你们再不离开,我就去告诉训导主任,让他来处理。”老金不说还好,一把训导主任给搬出来,情况就一整个不好了。
男孩们决定先下手为强,既然老金这老家伙不听劝,就不能怪他们了。何况老金只有一个人,他们却有六七个,人数相差悬殊,怎么看都是只赢不输的局面。
一群人打起来,谭宁宁见状赶紧趁隙逃跑,谁知道跑不了多远,便让人从后头给揪住头发,她痛得直掉泪,一面用双手不断向后方攻击,突然听见有人大喊一声“痛啊——”,她感觉对方似乎松了手,便头也不回地继续跑,打算用最快的速度冲到公交车站。
不幸的是,在她跑没多远后,却被人拦腰截住,一把拖进旁边废弃的校舍空屋里。
谭宁宁拼命地尖叫,无奈却被那人死死的捂住嘴巴,发不出声来。她的手脚乱挥,企图踢打对方,却总是徒劳无功,全都打在空气上。
直到那人将她拖进废弃的校舍里一扔,她才看清楚对方的样貌。
是南哥!
“怎么是你?!”她惊呼,连连往后退。
“很吃惊吗?我怕那几个小弟们办事不力,便守在学校后门等着,果然就让我等到你了。”南哥一脸不以为然的样子,仿佛早就料到了她会怎么做。
“你到底想怎样?!我已经说过了我不会去参加你的聚会,你不要强人所难!”
“就差你一个啊,没有女主人的生日聚会哪能叫做聚会咧?”
“呸呸呸,什么女主人,你不要乱讲话!”她已经退无可退,整个背脊贴在墙上,心却是无助地狂跳。
“我阿南看上的还没有拿不到的,”南哥欺身上前,一把捏住谭宁宁的下巴,硬是抬起她的脸与他对视着,“哼,你也不例外。”
“不要这样,我不要,你不能强迫我!”她拼了命地拉开南哥的手,大声地喝道:“你别过来,不然我一定会去告诉训导主任!”
“哼,我老头是学校家长会会长,我们家每年都捐给学校不少钱,你觉得你去告状有用吗?也不过就是让自己难看而已!”
谭宁宁睁大着眼,喘着气,她万万没想到原来南哥的背景是如此,更没想到她会沦落到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境地。她的眼眶发热泛泪,却不愿意示弱哭泣,没想到她那倨傲不从的神情,落在南哥的眼里竟然有着另一种凄楚的美感。
“啧啧啧,人家都说美女连哭都很美,果然不假。”他伸手抹去谭宁宁眼角的泪,貌似怜香惜玉地说,“别哭啦,跟我走就没事了。”
“不要!你做梦!”她一巴掌拍开南哥的手,还用力地踹了他一脚。原本想踹在他下身的重要部位上,不料却踹偏了,踢在他的膝盖上头。
南哥吃痛地弯下身,谭宁宁见状趁空往门外冲,才冲没几步就被南哥一把抓回,整个人摔在地上。
“好啊,看来不给你点教训,你当我只是出来玩玩的!”说完,他便扑上谭宁宁,压得她无法动弹。她哪能任由他欺负呢,自然是又踢又抓又吼又叫的,两个人像是两只野兽缠斗着,谁也占不了好处。
谭宁宁的抵死挣扎,最后还是引发了南哥内心野性的那个黑暗面,他本不想伤害她的,谁料到她竟然如此顽强,不肯屈服。
当南哥动手朝谭宁宁重重的挥了一拳后,她顿时觉得头昏眼花,耳朵嗡嗡直响,手软脚软浑身提不起力气来,没想到南哥的手劲竟然如此之大,她感觉自己的嘴角破了,黏黏湿湿的还带着一丝丝血腥味。
就在刚才激烈的挣扎抵抗之时,谭宁宁的校服早就被扯开了,露出胸前秀美的风景,而短裙也早就被卷起,两条又白又直的玉腿令人心猿意马,一团混乱中居然让南哥更加地兴奋难耐。他也不过就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尽管他对于心仪已久的谭宁宁并不想用强的,但是眼前的美景早已将他的理智侵蚀殆尽。
于是,他在废弃无人的校舍里侵犯了心目中的女神。
事后,南哥在愧疚感的作祟下快速逃逸事故现场,抛下谭宁宁一个人。
眼见天色已暗,废弃的校舍里没有灯光,她只能勉强借由投射进来的月光,颤抖着双手把自己整理好,拖着疼痛不堪的身子往外走,岂料走没几步,便两腿一软,整个人倒了下去。
醒来后,谭宁宁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她紧张地坐起身来,却发现老金默默地坐在她身边。
“这是哪里?我怎么会在这里?”她抓紧薄被,紧张地问道。
“这是宾馆,我在那个废弃的仓库发现你之后,就先把你带到这儿。”
“我要回家!”她说完,立刻下床打算穿鞋走人,不料脚才一着地,立刻头昏眼花地让她倒回床上去。
“小心,不要太勉强了。你……你先休息一下,不急。”老金的目光尴尬地飘过她全身上下,她觉得不太对劲才拉开薄被低头往下一看,双腿接近私密处布满点点血迹。她的校服全弄脏了,更是邹得像条脏抹布。
突然在那么一刻,心里某根拉紧的弦,断了!
谭宁宁“哇”的一声趴在床上痛哭,小小的肩膀随着她的抽泣一起一伏,让老金看了心生怜惜。这么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就这样被那些兔崽子给糟蹋了,他怜惜地看着她,一语不发,只想自己静静守着她,也担心小姑娘会想不开。
好不容易,她渐渐地止住了哭泣,抹去眼泪,像个木头娃娃似的面无表情,只是对他淡淡地说了句“我去梳洗一下”后,便躲进浴室里,久久才出来。
那夜过后,老金便时时刻刻留意着她。
从原本的怜惜,渐渐地由他心里产生出一种特别不同的情愫出来,对方不过是个高中生,而他已经年过40岁,就算当她的父辈也是够格的。
直到后来的某一天,谭宁宁独自一人来找他,约他在上次去过的那间宾馆,她只问他能不能替她做件事,他说好,于是,他替谭宁宁埋伏在那个叫阿南的小子必经的路上,狠狠地教训了他一顿。
小伙子被他刺伤了腹部,所幸没有大碍,而他被警察当场逮捕。
伤害罪让老金关了几个月,他在牢里表现良好,很快地刑期未满老金就被假释出狱了。而谭宁宁也成为他的地下小情人,老金努力地兼了几份体力活,拼命攒钱供她吃用、供她零花,所有的一切只为了让她开心。
无奈,谭宁宁并不想被绑死在他的身边,她想离开家乡,到大城市去闯闯、去开开眼界。老金自然不肯,为了她死求活求地,就是希望谭宁宁能留在他身边。
“哼,老金,别忘了你的身份还是有妇之夫哪。”
“那你的意思是说只要我回去跟我家那婆子离婚,你就愿意待在我身边了吗?”
“再说吧,反正这事情也不是你说了算,也要看你老婆愿不愿意放人。”
“阿宁,你就别折磨我了,要离婚还不容易,我这就回去跟我老婆说去!”
“不,老金,你还是让我走吧,反正我留在这里,迟早也会被人知道我们的事。再说,我也不想待在这个破旧的小镇里。”
“阿宁,我求求你,别对我这么残忍!”老金不肯,像个孩子般死死地抱住谭宁宁不放,赖着脸苦苦哀求。
“唉……老金,你这又是何苦呢……”她叹口气,心里不是不知道老金对她的好,她也很明白依照老金的个性,他真的会回家和他老婆闹离婚的。问题是,这不是她想要的生活。劝了好一会儿,他才同意不跟老婆闹离婚,而她也答应不离开。
那晚,谭宁宁独自躺在床上想了很久,老金的死心眼逼得她不得不提早做准备了。他这段时间里给她的零花钱,其实她都有偷偷存下来,当时就是想存点钱,将来去T市闯荡。
有了钱,就等于有了翅膀,有了翅膀,她就能随心所欲地飞向想去的地方。
T市,就是她想去的大城市。
没多久,老金发现谭宁宁已经缺课好几天,他不敢到谭家去,只能偷偷躲在她每天上学必经之路观察着。后来,他听说谭家人去报警,说谭宁宁失踪了,这时候的老金,才惊觉事情的不对劲。
日子依旧,这个世界照样转动,只是不知怎么地,街坊邻居知道了当初他和谭宁宁的那段地下不伦恋情。大家都笑他痴人做梦,老婆也和他闹离婚,最终他落得骂名,没有人在乎他曾经为了他的小情人付出了所有。
他的小情人就像在这个地球上消失了一样,再也没有人见过她,警察也没有找到她。
时光流逝,流言蜚语终究散去,可是在老金的心里,他的小情人并没有消失,记忆反而越发地清晰。他记得那个温暖的午后,就在那间宾馆里,他抱了她,他怀念那头乌黑柔亮的细发,也还记得他的手抚摸在那光滑细嫩的年轻肌肤上,如丝缎般的柔细触感,那双乌黑晶亮的大眼,那张樱桃小口,一切的一切,都该是他的啊。
而如今,他的阿宁,究竟在哪里?
来到T市的谭宁宁,很快地就发现,一个高中都没毕业的女孩子能做的工作极为有限。打临时工嘛,又苦又累,也赚不了几个钱,普通的白领工作最起码也要大学毕业,她连边碰都碰不着。
因缘际会下,她发现善用她的天赋,美丽的脸孔和姣好的身材,才是能为她快速赚钱的途径,于是,她进入了某间夜总会,担任陪酒的公主。
这里的公主,只是一张张躲在浓妆艳抹的面具底下,一个个无助的灵魂。唯有她,早就没有灵魂了,反而很自由。天生丽质的谭宁宁,很快地坐上了头牌的位置,她的机敏反应快,伺候客人的手腕灵巧高段,每个月卖出的名酒销量就属她最多。
“喂,我说珍娜啊,你这么拼命做啥,好歹也留点渣渣给我们这些姐妹啊。”这里都流行艺名,她也不例外,“珍娜”就是公关经理给她取的英文名字。
“哎呦,莲姐,你可别这样说,机会都是公平的嘛,再说我也没有像那个某某某主动去抢别人的客人啊,你说是不?”
“是是是,就你这张嘴会说话。”莲姐坐在她隔壁的化妆椅上,边说边描绘着眼线。不一会,她满意地瞧着刚完成的眼线,对着谭宁宁又说:“你知不知道,那个男的又来了?”
“谁啊?我没注意到。”
“啧,等会你出去就知道了,我敢打赌他肯定会点你的枱。上次我听说他点美美的枱,就花了这样多。”莲姐伸出两根手指对她晃了晃。
“什么嘛,就两万也好意思招摇?”
“不是!什么两万,是20万哪,我的珍娜妹子。”瞧莲姐说得那般兴奋,谭宁宁也就不好扫她的兴,有一句没一句地搭着话。
0万又如何,不过就是一场你情我愿的交易,难不成还希望她看在20万的面子上,掏出一点真心吗?可惜,她没有心,只有职业笑容。
“你就是珍娜?听你们经理说你是这里最红的公关。”那人的目光像是在挑货品似的,从头到尾打量着她。对于这种注目礼,她看多了,态度从容不吭不卑地依旧她一贯的职业笑容。
“最红嘛,不敢当,或许只能算是最敬业的吧。来,让我先敬你一杯,我们再聊。”谭宁宁二话不说便端起酒杯,一杯到底。
“好,我欣赏你这种干脆爽利的性格!”话才说完,那人也跟着喝光一整杯酒。
就这样,男人连着几日都来捧她的场,俨然成为了她的新金主。
事后回想起来,谭宁宁才发现,原来命运早已经为她安排了另一条截然不同的道路,在等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