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德所在的世界是围绕着主角与作者旋转的,只要他们意愿在那里,李德就永远不能离开这个世界。
行行行,我知道我不是亲生的,但能不能稍微收敛一点?表现得我不那么像充话费送的?
李德疾步向前,他现在这个壳子身高腿长几步路就赶上了丁思甜,牵着她的小手,过了马路,回家吃饭。李德现在吃喝不愁,但是为了女儿日后上大学与嫁妆考虑,不得不积累些,平时为了照顾女儿营养,每天也就一颗水煮蛋,一小碗红烧肉,小菜都是自己屋顶上面种的,既新鲜又省钱。因为做饭简单,所以即便时间比平时晚一点,但还是很快就将饭菜准备好端上来。
家里面就两个人,父女二人头挨着头,坐在小茶几上面吃饭。甜甜正在长身体,李德不断地给她夹菜,教导她要荤素搭配,多补充补充维生素的蛋白质。
甜甜指着李德特意拿出来准备卖掉的烂书:“丁爱华同志,我能看看吗?”
李德咬了一口红烧豆腐,点了点头:“随便翻翻,别当真就好。注意一点别弄上油印,不然卖不出价钱。”
丁思甜看了看封面,轻声读出书名:“《青阳——记一个矛盾的男人不幸的一生》?什么鬼。”李德听了简直要笑死了,本来就充满了喜剧色彩,甜甜人小鬼大故作播音腔,更加增添了喜感。他情不自禁地笑倒在旁边的沙发上面。
丁思甜似乎想起来了:“爸爸,这就是现在很出名的那本讲李德的书吗?”李德笑得说不出话来,点点头算是回答。丁思甜就翻开了书,对她时常出现发神经状况的爸爸视而不见:“我们国文老师今天也拿了一节课讲李德呢!她说她和李德同岁,李德在我们这么大岁数的时候就已经在大上海卖武器出名了。”
李德靠在沙发上,很不在意,转头看了他闺女一眼:“嗯,然后呢。”
他女儿一下子来劲儿了,随手把书摆到手边的沙发上面:“爸,我们老师说了,一入侯门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李德因为嫁进了大总统府,做了少帅夫人,就跟青梅竹马的刘汨分开了。我们老师说了,李德跟刘汨才是真爱!没看见刘汨帮李德管了那么久的公司吗,要不是放心刘汨,李德怎么会把这么大的生意交给刘汨打理?爸,你说是不是啊!”
李德听完他闺女的一席话,雷得五雷轰顶。丁思甜的话里面槽点太多,一时间竟然不知道从哪里吐起。于是只能够目瞪口呆地给丁思甜那个脑补能力强于正常人百倍的国文老师鼓掌:“这位仁兄真是脑洞清奇啊!”
这真是有理有据让人无法反驳,要不是自己就是李德,还觉得这话挺靠谱的。
李德叹了口气,觉得自己现在简直就是一本活着能走的《红楼梦》,生前做过的每一件事,说过的每一句话都被人拿出来掰碎了仔细研究。就想从中找到能够证明研究者自己论点的东西。
马丹,是不是我一天多上一次厕所都能说是因为男人受到情伤多喝了两杯啊?艹他妈的老子的心好痛。
李德这时候简直不能呼吸了,只能大口扒饭驱散心中的抑郁。然而丁思甜还意犹未尽,想要跟她爸多进行一些这样的话题,李德连忙拿筷子敲了敲她的饭碗:“吃饭!”
下午送女儿去上学,丁思甜还说了一路关于李德的八卦。
求求你不要再说了好吗?我现在都有画面感了,尴尬症,不,尴尬癌都要犯了好吗!跪求放过。
他回家,看到那本万恶的《青阳》,立刻马上,好不逗留地拎着它跑进书店要把它赶快卖掉,省得再恶心自己。可是人类的八卦天性在那里,到了书店,人们还在聊李德的八卦。我都死了换了个壳子,能不能放过我啊。李德简直要给这些大老爷们跪下来了。
书店老板看见他手里抓着的是《青阳》,就积极地把他拉进了讨论组。
“哎呀,小丁,你也买了这个啊,怎么不在我们书店买啊。”
“呵呵,这是在路上捡的。”
“哪里捡的呀!这书卖得老好了,都说写得好,怎么还有人把它扔掉啊!”
“老板,你看看,还能不能要。我不看这个,卖了也能补贴补贴家用。”李德说谎话几乎能和呼吸同调了,老板当然看不出来,连忙点头。
“要啊要,怎么不要,才第一天,做新书卖都可以!”
李德舒了口气,心想,终于摆脱这噩梦一般的东西了。正巧这时候店里面进来几个年轻的男人,也不买书,进店饶了一圈,为首的那个就站在柜台旁边问李德:“这位小哥是来卖书的?”
李德连忙摆手:“不是不是,我是这里的账房,管记账的,喜欢看书买书,偶尔拿一些旧书出来换点饭吃。”
那人随手拿起李德手里的书:“这么快就看完了?”
李德苦笑着承认:“有点看不下去。”那个人就点点头,笑着说:“的确胡扯。”
后面的好像是他的同学,纷纷附和:“是啊。”“广告做得太好了。”“不太贴近人物。”
那人顿了顿,拍了拍那本书,将它放到柜台上面,很没头没脑地说:“我以后能找你聊聊天吗?”李德下意识地翻手看时间,然后意识到什么,脸上挂上亲切的微笑,点点头:“好啊。”于是年轻人一副心情不错地离开了书店。
在这个年轻人离开之后,李德的笑容时不时地出现在他的脸上,看起来心情愉悦地收拾着东西,认认真真地工作着。只是在第二天两点半的时候,李德披着披风,将女儿的披风严密得裹好,牵着她的手,拎着箱子离开了这个地方。
丁思甜显然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也不抱怨,自己拎着自己的小红皮箱,乖乖地跟在她父亲身边。
他们叫了一辆黄包车,说要到火车站赶火车。黄包车车夫不疑有他,连忙带着他们往火车站去。李德下了车,付清了车费,就带着女儿进了车站。他现在懒得买车票,反正什么车最先到站,就上去,上车过后再买票也不迟。
候车室没什么人,李德带着女儿坐在一个没人的角落里,悄声嘱咐道:“闺女,听着,你爹我现在叫叶本初,字叔敏。你叫叶薇甜。其他的设定不便。明白了吗?”
甜甜懂事地点点头,李德看着孩子,心里面涌上无可言喻的愧疚,不住地亲吻甜甜的额头:“爸爸答应你,以后一定更加小心行事,不会再让你这样到处躲躲藏藏的。以后爸爸让你好好地在学校里念书,好好地交朋友。”
甜甜倒是不以为意,回抱着她的父亲:“没事的,爸爸,我只要你在我身边就好了。”
李德亲了亲女儿的头发,将她抱在膝盖上面坐着,裹好她的披风:“睡一会儿吧,一会儿爸爸抱你上车?”
甜甜摇摇头,也亲了亲李德的脸颊:“我陪爸爸说说话,反正明天不上学,不怕被老师点名。”
李德就笑了,问她想说什么。甜甜对历史上的“李德”这个人还是充满好奇的,于是叫她爸爸讲一些“李德”的故事。李德坐在那里,想了想,觉得李德后半生全是些阴谋、欲望以及血腥的消极东西,干脆挑了前半生比较平静的讲给女儿听。
他说的,真是李德落水之后,被他的父亲李兴中难得地关心了一会儿的正能量故事。
李德醒过来了,只拿那一双浑圆的大眼睛盯着帐子顶瞧。
李兴中进来了,看见他一副幽魂一般的样子。难得地生出几分慈父情怀,平时他对于这个嫡子的感受是可有可无,存在的时候感觉不到什么存在的意义,到人要没了的时候,又觉得挺可惜的。
今日仿若昨日,想要改变明日只能改变今日。过去的日子,李兴中已经无法挽回,倒不如从现在开始培养培养感情。他难得放缓了语气给了李青阳一个好脸。
“李德,淑芬是你的妹妹,她也是小孩子心性,你是哥哥就不要和她计较了。”李兴中还真的以为他是被五姨太等人设计陷害了,所以只好找了个孩子出来顶缸。他心想,反正是个孩子,李德也是个孩子,肯定不会多做纠缠,所以这事就能够简简单单地揭过去。
但是李德转过脸来,用双大而无神的眼睛对上李兴中的眼。一副死气沉沉的样子。这模样绝对不应该出现在一个大家族继承人身上。李兴中是个诗人,对情感很敏锐,他一看李德的眼睛就知道这次是真的坏了。
李兴中心里一跳。一个好好的六岁孩子,不说活蹦乱跳,也不会说浑身上下都是一股生无可恋的气息。要经历多少事才能把一个六岁的孩子磨成这样?!李德是被李老太爷寄予重望的孩子,李家花了大力气从小来培养他,一个小小的姨娘和庶出女儿就胆敢如此折磨他,将他彻底毁成了另外一个李家不愿意看到的模样。她们怎么敢?!李兴中虽然标榜自己是个新派人士,但他的思想难免还是老一套。祖宗之法不可废,嫡庶有别,就算再喜欢庶出到最后继承家业的也一定是嫡出。换句话来说,姨娘和姨娘生的孩子都是玩具,妻子和妻子生的嫡子才是正经的家人。玩具是用来给家人打发时间的,要是玩具起了取代家人的心思,就得丢掉。反正他也不差这一件玩具。
李兴中心里有火,站起来就走了。
李德不知道李兴中脑补了那么多东西出来,但他看见李兴中离开稍微觉得舒服了点。他闭上眼睛,因为身体不适,也睡不着,只是昏昏沉沉地似睡非睡过去。
李德在那之后,很是受了李兴中的宠爱,每日李兴中都会亲自来看望他。须知,李德在那之前甚至几个月都见不到李兴中。
他低头看了看已经在他怀里睡熟的女儿,停下讲故事,轻手轻脚地抱着她,上了停靠在站台的火车。没过一会儿,火车呜呜地鸣叫着驶向远方。
明天的上海又是新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