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宋第二天就发起了高烧。
人躺在床上，被子捂得严严实实的，原本白得没什么血色的脸上尽是不正常的红，额上颈间的汗似擦不尽，整个人如同从水里拎出来一般。
周牧握着毛巾半蹲在床前，心里又是疼惜又是气恼。
这人明明自己就是个医生，却完全不懂得照顾自己，还可劲儿折腾。天知道他今早醒来见不着人结果在沙发上看见晕过去的人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心情。
明知道自己身体不好，居然还敢随便披件外套赤着脚就去随便乱晃。
真是越来越胡闹了！
沈黎生已经来看过，徐宋这次高烧虽然不至于烧出什么大事来，但是也不容小觑，在家里好好养上一段时间是必须的。
“你们这小两口怎么三天两头的折腾？”沈黎生不怀好意的打趣，“干脆趁早掰了算了，谁都轻松。”
周牧脸黑得跟块碳似的，直接将人踹了出去。
回来一手捏着毛巾一手捏着沈黎生留下的药立在床前，对着徐宋覆着汗眉头紧皱双眼紧闭的脸，亲也不是骂也不是，泄气般的狠狠磨了磨牙，周牧蹲下身，继续任劳任怨的照顾人。
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窗帘拉得严实，房间里显得昏暗而静谧。
周牧趴在床边，睡得不甚安稳，眉头紧紧皱着，像是梦见了什么可怕的东西。
徐宋缓慢的坐起身，向来清明的眼眸里带着显而易见的疑惑。自己的状况明显不怎么好，但他完全想不起来为什么会弄成这样。
伸手轻轻拍了拍周牧脸颊，叫醒他：“起来，来床上睡。”
周牧醒的时候还有些迷糊，半睁着眼朦朦胧胧的瞧着徐宋，突然咧嘴笑起来：“阿宋你醒啦。”
“沈黎生说让你醒来后把这药吃了，等一下，我去倒水。”说着就挣扎着起来，然而瞬间又跌坐回去半晌不得动弹。
徐宋被吓了一跳：“……腿麻了？”
周牧低着头，半晌才从喉咙里挤出一声“嗯”。随即便听得一声轻笑响在耳畔，周牧不禁觉得窘迫，耳朵尖都有些发红。却没料到一阵窸窣声响，自己竟被人抱了起来。
“阿、阿宋？”
徐宋将人放在床上，笑容有些无奈：“好歹我也是个男人，这么大惊小怪干嘛。哪条腿麻了？”
“左腿。”
话音方落，左腿上就传来力度适中的按压感。
周牧张了张嘴，又闭上。瞧着跪坐在床上埋头为他按摩的徐宋，他不由得勾起了唇角，心底一片柔软。
腿上那种刺痛的酸麻感逐渐消退，周牧倾身过去，将徐宋揽进怀里。伸手试了试他额上温度，没有先前那般滚烫，然而比平常还是要高一些。
“还是有些烫，得吃药。”
看着徐宋乖乖吃了药，周牧抱着他躺上床，用被子裹得严严实实。
一下一下捏着徐宋柔软的掌心，周牧似是突然想起来般问道：“昨晚怎么突然跑出了房间？还把自己弄成高烧，把我吓坏了。”
“我不知道。”徐宋枕着他的肩，半阖着眼，语气里也带着几分疑惑。“昨晚做了什么我一点印象都没有，醒过来的时候就躺在这儿了。”
一番话让两人都陷入沉默，掩去眸中深思，周牧揉揉徐宋的头发，将脸凑过去蹭了蹭：“想不起来就算了，快一天没吃东西了，饿不饿？”
徐宋摇了摇头：“不想吃东西，就陪我躺一会儿吧。”
周牧自是答应，将人再往怀里搂了搂，心满意足地闭上眼睛。
徐宋睁着眼一动不动，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有些空茫，半晌才缓缓闭上。
这种不能掌控的感觉。
莫名的熟悉。
——
没去管沈黎生的嘱咐，第二天徐宋就回去上班了。
刚走进办公室，白大褂都还没来得及换上，商庭就溜了进来。
“这么快？难不成你真买通了前台的小护士？”徐宋手里的动作一滞，转身面向商庭。
商庭挑了挑眉：“那当然。”
徐宋扯了扯嘴角，笑容无奈。
“听说你又请了天病假，怎么了？”
“晚上冻着了，有点感冒。”
“啧啧啧，周牧他这么大人了还半夜跟你抢被子？”
徐宋笑笑，没答他这话。
“好了不逗你了，中午一起吃饭？”
徐宋想了想，点头应了。
中心医院地理位置不错，靠近A市最为繁华的商业圈，周围各大高档饭店数不胜数。商庭挑着桃花眼，笑得无比风骚，说是要请客给徐宋去去病气，让他随便选地儿。
“清都”是徐宋很喜欢的一家，整体风格偏向于日式，很是清净雅致，这个节气虽然没有花开葳蕤如云压枝之景可赏，但青石虬枝相映成趣，配着斑斑苔痕，倒也别有一番趣味。
“看不出来你心里还住着个风雅诗人。”商庭一手撑着下巴，瞧着外间景色半晌，转过头朝着徐宋笑。
徐宋捧着杯清茶，袅袅升腾的白气模糊他眉眼：“只是喜欢这地方的清静气氛。”
上午下过雨，天色偏灰，庭间枯枝间氤氲着极淡的白雾，薄而轻透，檐角依稀有水滴坠落，敲在廊外一线浅浅水泊里，一点清润玲珑声响。
屋内两人都没再说话，安静得很。
角落的博山炉里燃着一炉熏香，不过香气素淡，倒是杯中茶香盈然，充盈口鼻。
“这地方，便是只来喝上一壶茶也是挺好的。”
徐宋微垂着头凝望着杯中杏黄明净的茶汤，唇角微微弯起，清俊眉眼笼在湿润雾气中，越发显得秀致如画。
商庭静静看着他，一双风流勾人的桃花眼中难得的沉静。
“只看着你喝茶也是挺好的。”
徐宋抬眸看他一眼，抿唇笑而不语。
——
“他好像回来了。”
过了很久，徐宋突然开口。
“谁？”商庭正忙着对付他面前的食物，闻言抬起头，满面疑问。
徐宋垂着眼，神情未明：“周牧说他昨天起来找到我的时候我在客厅沙发上，半夜好像还去过阳台，那里的门开着，地上还搁着半壶柠檬水。这些，我一点都不记得。”
商庭的动作彻底僵住，表情一点点凝固。
“我从来都不喜欢酸的东西。”徐宋笑了笑，“比起梦游来说，我觉得这个解释更靠谱一点，他回来了。”
商庭花了很长时间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他不是已经……你又受什么刺激了？”
“胃穿孔痛到快晕过去的时候被周牧给强了算不算？”徐宋想了想，笑问。
“……我艹！”商庭忍不住爆了句粗口，难掩激愤，“他明明知道——”
“他不知道。”徐宋平静的打断了他的话。
“他——”商庭悻悻地闭上嘴，心绪却久久难以平静。
仰面朝天躺下，一手捂住眼睛，商庭沉默了很久，开口时嗓音都是哑的：“阿宋，说实话，他回来了……我很高兴。”
“但是我很怕。当年的事我不想再重来一次，你和他我谁都舍弃不了，你明白吗？”
“我明白的。”细长的指摩挲着白瓷茶盏细腻的杯沿，徐宋望着那一汪澄澈茶汤，眉眼低垂，良久唇角轻轻弯起一抹柔软的弧，“谁都不要舍弃就好了，Eric……我也是很喜欢他的。”
商庭闻言只能苦笑：“当年的情况你忘了？一个不小心你的精神就可能彻底崩溃。”
眼底露出一点回忆的神色，徐宋低声喃喃：“我没忘，一点都没忘。”
敏锐的察觉到徐宋的声音不太对，商庭猛的睁开眼，偏过头便望见一双逐渐陷入空茫的双眼。
“阿宋！”商庭立刻起身过去抓住他双肩急唤。
徐宋缓缓抬起头，有些呆滞的表情逐渐恢复生动：“我没事。”
他缓缓弯起唇角，眉眼清俊而柔软：“我很好，不用担心。”
——
不再谈论这一话题，这方空间里的气氛变得轻松许多。
外面又淅淅沥沥的下起了雨，凉意渐起，被风兜转着吹进室内，徐宋抵不住，掩唇咳了几声。
商庭眼波飘过来，睨了他一眼：“病没好全就跑出来，还非开着门装风雅。”
“喂，叫我出来的人明明是你。”徐宋简直哭笑不得，这人睁眼说瞎话的能力真是越来越厉害了。
商庭翘了翘嘴角，起身准备去拉上拉门，然而眼神在外随意一瞟，便凝在一处不动了。
“阿宋你来看。”
徐宋一时还没反应过来，顺着商庭目光看去，周牧的脸便直直撞入他眼中。
“那是周牧？他旁边那小妞是谁？”
目光从周牧身上挪到他身旁，又是一张熟悉的脸。
面容秀致，笑意温柔。
正是消失了许久的季柔。
那两人正好进了与徐宋这边相对的包间，中间只隔着一方木石庭院，透过枯瘦的枝干便能清楚瞧见对面的场景。
于是周牧便愣住了。
“咳、咳咳……”喉头又是一阵止不住的痒意，徐宋一时咳得狠了，眼角都被逼出一丝水意。
商庭见状，急忙拉上门，凑过去拍抚徐宋背脊。
饮下一杯温茶润了嗓子，徐宋垂眸平复了一会儿，转头朝商庭笑笑：“没事了。”
话音还未落，另一边的门“唰”的一声被拉开。
“阿宋！”
——
周牧立在门口，宽肩窄腰长腿，俊美至极的面容上挂着难得的温和笑容，气息平和却带着隐隐的压迫感。含笑的目光看了商庭一眼便落到了徐宋身上，反手拉上门，周牧快步走到徐宋身边，伸手试了试他额上温度，松了口气的同时还是打算脱下外套，不过被徐宋制止了。
“不用了。”
对上徐宋的目光，周牧很快便败下阵来，于是他便把目光转向了旁边的人。
“你好，我是周牧。”
商庭看着伸到自己面前的这只手，挑了挑眉，大方的握了上去：“久仰，我是商庭。”
两手相握，言笑晏晏之下一时暗潮迭起。
徐宋抬头瞟了这两人一眼，捧起茶盏继续淡定喝茶。
原本的两人聚餐就这样变成三人，谁也没出声反对。没人去问为什么徐宋和商庭会一起吃饭，也没人去问周牧和那个女人之间究竟是怎么回事，饭桌上难得的和谐。
而另一边，无缘无故被抛下的季柔此刻的面色就不怎么好了。苦苦等待许久也不见周牧有回来的迹象，电话打过去也是无人接听，精心装扮过的面容上神色一点点扭曲，最终沉入一片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