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明被段磊碰上那会就已经是深夜了，再加上不知道什么的心理原因，郭明这一觉睡了很久。段磊醒过来的时候郭明还在打小呼噜。

　　段磊趁着郭明睡得沉，直接跑到床上，和小孩躺在一起，也不管人家愿不愿意。

　　看着郭明的睡颜，段磊觉得心里满满的。

　　段磊一直都认为自己是个变态，郭明还是个小豆丁的时候就对小孩怀有强烈的占有欲。

　　段磊自打有记忆开始，他的生命里就没有母亲这个角色的存在。他的父亲段政，是一个铁血军人，同时也是一个因为不停地出任务而常年不在家的家长。段爸爸就好像没有什么亲戚朋友，从来也没见到有人上门来探望。就算是有人想要来探望，怕是连小区的大门都进不来。段磊他们家这个小区，是当初为了保证军人家属安全而特意建成，安保功能十分强大，甚至于面生的人需要申请才能进来。

段磊小的时候是由段爸爸亲自挑选的家政公司阿姨照顾的，那个阿姨人不错，做饭也很好吃，晚上还会留在段家陪着段磊睡觉（当然不是睡在一个房间），只是手脚有点不干净。而且那个阿姨总是说段磊是个小哑巴，不会说话。段磊不是不会说话，只是不会表达，没有教他该怎么样去表达自己。

　　五岁的那年，段政长期的不在家，让那个阿姨越发的大胆。一天半夜，那个阿姨拿着段磊接下来半个月的生活费要出门，出门前准备关门的阿姨看见段磊就站在客厅电视机旁边，一双没有什么感情的双眼直勾勾的盯着她。

　　其实段磊只是想告诉那个阿姨，大半夜一个女性出门不太安全。最后，段磊不知道为什么那个阿姨会颤抖着双手把钱放在门口，然后连滚带爬的离开段家。

　　之后，段家的阿姨总是不停的换，最长的一个也不过半年。

　　段磊对之后所有的阿姨都没有培养出感情，甚至连关心都没有，因为他知道，这些人都在背后说他是个哑巴，不愿意和他说话，而且，他们过不了多久都会离开。

　　最开始的时候大概是寂寞的，只是到了后来，就慢慢的习惯了。

　　直到遇到郭明。

　　郭明家就在段磊家隔壁，段磊第一次见到郭明，也是第一次见到郭妈妈，她大着个肚子站在隔壁门口，笑盈盈的对着段磊说，小段磊，你要不要来看看你的小弟弟。

　　段磊不知道为什么第一次见面的郭妈妈确定他就是隔壁家的段磊，但是再多的疑问都敌不过小孩子的好奇，段磊走到郭妈妈面前，把手小心翼翼的放在郭妈妈鼓起的肚子上，却突然感受到里面那小小的一团隔着一层肚子在和他打招呼。

　　郭妈妈说，这小孩一直都很安静，只有今天段哥哥来了才会这么激动。

　　段磊说不清楚心里是个什么感觉，只觉得，这个还没有出生的小孩，大概是喜欢自己的。

　　郭叔叔和段爸一样，常年不在家，郭妈妈说她和她的父母因为肚子里这个小孩闹掰了，而她的情况不适合待在家里，就住进了医院。

　　小郭明出生的那天，段磊史无前例的逃了课，跑到医院去看他。

　　护士说，刚出生的小孩睁不开眼睛。可是段磊站在玻璃门前，清清楚楚的看见，小郭明的眼睛，对着他这个方向，微微睁开了一条缝。

　　在那一瞬间，段磊的心就像是装了弹簧，扑通扑通的跳个不停。

　　郭明打出生起，段磊就像是看护珍宝一样，整个人都围着郭明，和小郭明一起长大。就在郭明稍稍长大一点的时候，郭妈妈就像郭叔叔一样，常常会因为各种各样的事情出门，有的时候会出去很久，有的时候一两天就回来。郭妈妈不在的这段时间，郭明就像段磊一样，被家政阿姨照顾。不放心的段磊把郭明带在自己身边，上课的时候就交给办公室的老师，让他乖乖在这里等他，下了课就带着郭明回家。

　　段磊喜欢这种被需要的感觉，喜欢小小的团子依偎在自己怀里，全身心依赖自己的感觉，喜欢小郭明咿咿呀呀对着自己满嘴吐泡泡的样子。

　　他总觉得，小孩是上天赐予他的礼物。

　　段磊一直以为他能把郭明养到长大成人，以为他会在郭明不需要他的时候才会离开。可是，万事都怕一个可是。

　　小郭明万年不见一面的的爸爸妈妈在他十岁那年就像约好的那样，一起出现在郭明面前。郭明跟着段磊住，于是郭爸爸和郭妈妈不仅仅是在郭明面前相互指责，也在段磊面前相互打骂。

　　段磊没有上去拦着，以自己的年龄和身份，似乎没有这个资格去拦。

　　那天小郭明在段磊怀里哭了大半晚上，手衣角紧紧的抓着段磊的，说他不想和爸爸妈妈住，只想和段磊在一起。

　　段磊当时是怎么说的，对了，他说，就算是小郭明爸爸妈妈，他也不会让小郭明和他们走，只要小郭明不愿意。

　　第二天小郭明的爸爸妈妈没有出现，等他们再次出现的时候，已经是半个月之后的事情。郭妈妈拿着一纸离婚判决书，告诉段磊郭明判给了她，她要带郭明离开这里，她要带郭明出国。

　　郭妈妈只是来通知段磊，并不是和他商量。说完，郭妈妈就扬长而去。等到下午放学的时候，小郭明也没有回家。

　　小郭明离开的第一天，段磊失魂落魄的在家里待了一天。

　　小郭明离开后的第二天，郭爸爸好巧不巧的再次出现，一见面就问段磊郭明在哪儿？段磊如实回答，没想到郭爸爸说，那张离婚判决书是假的，今天早上得到的确切消息，郭妈妈患有严重的精神疾病。

　　段磊不知道自己当时在想些什么，他只记得自己像个没头没脑的苍蝇在大街上乱窜，逢人就问看没看见郭明。

　　他无法想象自己疼宠了这么久的孩子会在什么样环境里成长，他会不会受委屈，会不会挨打，会不会，忘了自己。

　　在这个时候，他才清晰的认识到，郭明是他生命里不可或缺的部分，他不能没有郭明。他之前设想的，等小孩长大，看着他找到一个贤妻良母，幸福的生活在一起，现在想想，简直就是屁话。

　　我想和你在一起呀。

　　不知道在街上游荡了多久，直到郭爸爸以为段磊也疯了，强行把他送进医院，直到段爸爸回来为止。

　　第二年，段磊十八岁，他第一次运用他爸的关系，掌握了郭明下落的线索。等他找过去的时候，才发现那是段政给他设下的一个圈套。那是段政给他准备的训练基地，段政想让段磊继承自己的事业，于是他在那里，一呆就是五年。

　　第二次得到郭明的线索是在段磊刚从基地出来没多久，段磊还没到那个地方，就被医院来的电话打乱了所有的计划：段淼要动手术。段淼是段磊的妹妹，是段政从战场上捡回来的。段政觉得段磊养了郭明这么多年，对养小孩一定能够很有经验。

　　可段磊只想养郭明。

　　段淼患白血病，只有段磊的血型与之相符，这么些年，段磊时刻准备着。可是没有想到在这个关键的时候，医院传来消息，要捐骨髓，已经在半路上的段磊苦笑一声，又往回赶。

　　于是，段磊再一次和郭明擦肩而过。

　　本来都绝望了，此刻看着郭明像小时候一样躺在自己身边，段磊觉得心安无比。

　　郭明睡得很好，一睁开眼就看见段磊傻不拉几的盯着他看，让他有一瞬间的恍惚，以为自己还在十岁之前。

　　等脑子清醒了之后，有恨不得一巴掌打在段磊脸上。

　　臭不要脸！

　　于是郭明翻了个身，背对着这个他还是不太想见到的人。其实也不能说不想见，只是怕见到。

　　我们应该说些什么呢，说说这么些年彼此都在做些什么吗，还是别了吧，没有这个必要。说说当初的事，叙叙旧？那就更没有这个必要了。当初的事情，谁也不欠谁的，自己没有长大，他也还只是一个孩子，对一切可能发生的和已经发生的，除了无能为力的袖手旁观，还能做些什么吗？如今拿出来说，只会让人觉得难过。

　　过了很久，段磊首先打破了让人心慌的沉静。“你妈妈把你带走后的第二天，我就一直在找你。”

　　郭明的后背明显的僵了一下，段磊苦笑一声，这是不相信自己的话，下意识的抗拒吗？

　　“明明，我欠你一句对不起。”

　　“对不起，我答应你的事情却没有做到。”

　　“对不起，我把你一个人放在外面，还差点没能把你找回来。”

　　“对不起，我让你失望了这么多年。”

　　如果段磊这话说的时候没有把手放在郭明腰上，而且越抱越紧，郭明应该会想起小时候那个天天抱着自己，哄着自己的大哥哥。

　　可是现在，郭明感受到的只有深深的无力。

　　“你是知道的，我们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和以前一样。”郭明依旧背对着段磊，可段磊能感受到郭明说这句话时脸上一派漠然的表情。段磊有些心慌。

　　“明明，我...”

　　“先让我说完，有些话我憋了太久，好不容易有个机会可以说出来。”

　　段磊乖乖的不敢说话。

　　“那天下午，我一直在等你来接我回家。我妈妈也在，她就和我坐在学校大门的门卫室，一直等到天黑。”郭明说话时语气很平缓，仿佛是在说一件和自己不相干的事情，可段磊偏偏就是觉得难过。

　　“她没有和我说一句话，只是在天黑之后把我带离学校。”

　　“当天晚上，我们去了火车站，她没有告诉我我们要去哪里，只是告诉我，她也像我一样，坐在一个地方，等了一个人很久。久到让她觉得，自己好像是个笑话。于是她不停的走，想着，既然等不到，他们总会在路上遇见。”

　　“可等她终于见到那个人的时候，那个人是来和他告别的，他们以后，都不会再见面了。”

　　“所以，她想在离开的时候带走一样让那人可以想起自己的东西。如果可以的话，她希望那个人可以因为这个东西来找她。”

　　“她没有等到我爸爸，我也没有等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