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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五章  回到秋桐院
作者:鹅的宝贝 时间:2018-05-18 01:57 字数:4797 字

在一片白色的迷雾中看见父母,他们站得远远地,在呼唤我的名字。玉姣穿着香婷的衣服来找我,香婷却穿着玉姣的裙子在向我招手。我分不出哪个是香婷,哪个是玉姣。

我伸出手要去抓住他们,他们却忽然凭空消失了。

“啊!”

我痛苦地大叫一声。

睁开眼,玉姣坐在我床沿上,抓住了我伸在空中的手:“诗兰,不怕,一切都过去了,一切苦难都过去了!”

“香婷?”我用力揪住她的手,握在自己的胸前,生怕我一松手,她就会像梦里一样消失不见。“香婷!带我回家,我们不要去未央宫里了。香婷!”

“诗兰,你醒醒!”一个女孩抱住了我的头,带着小小的哭腔,“玉姣姐姐,你看她又开始说胡话了,可怎么办?”

“你先看着她,我去禀告陛下。”玉姣冷静地吩咐道,担心地瞅了我一眼,匆匆出门去了。

我缓下气来,才意识到方才自己的情绪失控,出去的是玉姣,不是香婷,而现在抱着我的是清韶。

我说:“我想喝水。”

清韶“哦”了一下,半会才想起来给我端水喝,她应该是被我吓到了。我喝完水,忙对她笑道:“对不起,清韶,我刚做噩梦了。”

“你昨夜里发起高烧,我和玉姣姐姐不知如何是好。按理说,宫人生病是不能召见太医的,你发着高烧,嘴里不停地说着奇怪的话,陛下竟派了两个太医来为你诊治。”清韶替我撩起遮挡住眼睛的乱发,一面心疼地说着,“你的烧今早才退下,你好好躺着休息。别怕,有什么事,我在你身边呢。”

“现在什么时辰了?”我望了望紧闭的纸窗外面,天色暗黝,但又发着灰亮的光芒,看不出是白天黑夜。

“刚过二更。”清韶扶我躺下,铺平翻折起来的被角。

原来我睡了两天两夜,身体感觉舒服多了,不过仍旧是头疼胸闷。我是在长乐宫晕过去的,现在躺在秋桐院我的房间里,那阿豹去哪里了?我的冤屈洗清了吗?柳鹊她又怎么样了……一连串的疑问全跳出我的脑海,我突然觉得头痛加剧,心里烦乱不已。

“怎么了?”清韶见我捂着额头,着急地问道,“是不是头疼地厉害?”

“我还好,清韶,你去休息吧。”我知道清韶和玉姣这两天肯定在日夜照顾我,她的面容有几分憔悴和疲惫,我心里过意不去,忙装出我很好的样子,劝她回屋睡去。

她怎么也不肯走,偏要陪着我。我挣执不过她,便由着她继续留在我屋里。

我刚想开口问她,我的巫蛊案审得怎么样了,院子里却响起人们匆忙的脚步声。我的房门被推开了,玉姣带着两个太监还有卫青涌了进来,我觉得我的小房间一下子变得拥挤了起来。

卫青两个箭步冲到我的床头,蹲下身来轻声唤我:“你怎么样了,诗兰?”

“我很好,你们不用担心我。”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很轻松,“都这么晚了,你们还过来。”

玉姣和清韶对了下眼神,清韶会意地跟着她出去。我看到她们这个谨慎的模样,心生疑惑。

王谷走过来拍了拍卫青的肩膀,脸色很严肃,仿佛是命令般的眼神,紧盯着卫青。卫青错愕了一下,握紧的拳头一会又松开了,依依不舍地和王谷出去了。王谷对着屋里留下的那个太监鞠了个躬,边退出去将房门带上。

我纳闷他们几个怎么这么小心翼翼,屋里的太监留下来有什么事要传达给我吗?

他站在门口,离我的床有点距离,暗黄的烛光使我看不真切他的脸。和华晓的身形对比,他显得高大些,那束紧的腰身,沉默不语,身上却发出一种让人难以抵抗的威严气魄。

“你是谁?”我的声音有些沙哑,我怕他没有听清楚,又接着道,“你有话要说吗?”

他的胸腔因为一个深呼吸而明显地扩张,他慢慢地向我走了过来。

他抬起头来俯望着躺在低矮的床榻上的我,一看到他的眼神,我就愣住了。

惊讶,激动,不可思议,这些词都不能够描述我这一刹那间的心情。

唯是心酸!

我把被子盖过头,躲着不肯见他的脸。不是不想看见他,而是我的模样实在太脏乱了,我自己都不敢照镜子,更不希望他看见。

他坐在床沿边上,叹了口气,手却伸过来要掀开被子。

我死命地抓着被子:“陛下有什么话就快说吧,就这样说吧。”

他似乎是迟疑了一会,然后松开了手,幽幽地叹道:“让你吃苦了,是朕没有保护好你。你会怪朕是应该的。”

我听着他自责的话,既心疼又着急,我从来没有怪过他!

“你放心,从现在开始,朕会好好看着你,不许别人再寻到机会伤害你!”他语气温柔又不乏决绝,“谁敢伤害你,朕绝不会轻饶!”

“你把阿豹怎么样了?”我担心着阿豹的安危,不知道李廷尉那一番关于阿豹对上司不敬的诬陷,太后有没有处罚他,“你们把他怎么样了?”

我一激动,翻开被子,整张脸都露在外面了。

他仔细端详着我,脸上的笑意渐渐凝结,是在笑话我的乞丐样吗?

我别过脸,面向墙壁,不给他看。

头发忽然被轻轻地捋着,我心里便软了下来。他一点也不嫌弃我的脏模样吗?

我说:“你告诉我,阿豹去哪里了?”

他带着挑逗的意味答道:“他走了。”

“太后下令把他杀了吗?”我浑身的鸡皮疙瘩都竖了起来,坐起身来,痛苦地抓着自己的头,“阿豹死了?阿豹!”

“一个狱卒都能让你这么在乎,”他神色失落地把视线从我身上移开,立身于窗边,盯着纸窗遮挡住的外面的景色,他能看到什么呢,“你却对我避之唯恐不及。”

“我……”我无话可说,低下头,泪凝满眼眶,我眼里的被子的颜色慢慢晕染开来,“你有卫夫人了。”

他对卫子夫的感情是有目共睹的,他不仅耽于她的美貌而为她迷醉,他的心里有她。也许,他对陈阿娇一次又一次的宽恕,可以是出于报恩和善意包容;他对其他嫔妃可以是情意缠绵的泛滥,但他对卫子夫的情,绝对是真心的。

我无法容忍自己喜欢的人心里有我的时候,还在装着别的女人。

我做不到像其他女人一样,认命地接受博爱的男人,每天小心翼翼地服侍他,讨他的欢心,担心失去他天会塌掉。宁愿忍受思念和煎熬,默默地远观着他,我也不肯与别人分享同一个男人的爱。

我不属于这个时空,我受到的教育不是无条件地相夫教子,我要的爱是自由而平等的,我们可以不用在意任何人而相爱,我们可以不用去介怀道德的条条框框。

可是这些,他不会理解的,可能永远无法理解。

“我可以有陈皇后,有卫夫人,有千千万万个妃,我也可以有杨夫人,甚至是杨皇后!”他回身看着我愠怒地说道,“只要我喜欢,谁敢说个不字?”

我用哀求的眼神望着他,希望他不要再说下去了,我不想听这些话。

“是,只要你喜欢,没有人敢拦你的决定。”我缓缓说道,“但是,我杨诗兰不会因为你是皇帝,就向你屈服的。”

“杨诗兰,你为何要这么对朕?”他突然怒吼起来,“你的心停在谁那里,是那个狱卒阿豹,还是卫青?”

他把矮桌上的茶壶和瓦碗都拿起摔了,还不解气,把头上戴的太监帽扯下来扔在地上,愤愤地摔门而去。

外面,王谷不断小声地边小跑边喊着:“陛下息怒啊,陛下!息怒呀,陛下……”

玉姣和清韶回到我屋里,看见地上的碎瓦片和帽子,惊恐地看向我。我的泪滑过太阳穴,滴在枕头上,心里凄楚不堪。

清韶在捡那些碎瓦片。玉姣带着责备的语气对我说:“诗兰,陛下一听说你醒来,便高兴地过来看你。可他担心太后知道这件事后找你的麻烦,所以特意乔装成太监,你怎么能把他气走呢?你不要忘了,他可是一国之君!”

他是一国之君又怎么样,在爱情面前人人是平等的。如果有等级差别,那样的爱情就不值得我去付出了!

“我问你,阿豹是不是死了?”我摇着玉姣的肩膀,“他去哪里了?”

“你说的是那个狱卒吗?”玉姣道,“他被赶出去了,兴许回老家了也说不定。”

“诗兰姐,你为什么那么关心他呢?”清韶好奇地问道,“刚才陛下说你……”

刘彻喊的最后那一句,他们在外面应该都听到了。

“他是我的朋友!”我歇斯底里地吼道,一股莫名其妙的愤怒要把我的胸口炸开了,我不是针对清韶发的脾气,我也不知道为何自己心有不甘!清韶唬得不敢再说话,把手里捡起的碎瓦片拿出去扔了,再也没有进来。

玉姣说:“你好端端地发什么脾气,快些躺下,别又着凉了。”

我侧身面对墙壁躺去,不想再多说话。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玉姣和清韶搬来沐浴桶放在我屋里,然后放满热水,玉姣说我在牢里呆的发臭了,便在大桶里撒了许多香粉。

我说怎么没有花瓣,她说大冬天里哪有什么花开。我坐进木桶里泡着热乎乎的水,心里暖洋洋的,愉快地哼起了“嘻唰唰”。清韶帮我搓着背,玉姣拿来了一套颜色和样式十分新颖的冬衣,说是刘彻赐给我的。

我撇了撇嘴,不以为然地说:“我不穿!”

玉姣笑了笑,没有理我。

清韶说:“那么好的衣服不穿多可惜,我们想穿还穿不上。”

我说:“那给你穿。反正我不稀罕他的东西。”

“清韶,别多嘴!”玉姣冲清韶一瞪,“这是陛下给诗兰的,诗兰不穿也是轮不到我们。”

清韶努了努嘴,安静地给我搓着背。我觉得过意不去,便转开了话题:“对了,他们怎么处置柳鹊了?”

“她被关进大牢了。”清韶恨恨地说道,“恶人有恶报。”

“陛下下令要处她腰斩。”玉姣不无可惜地叹道,“她若没有贪念,何至于此?”

“腰斩?”我料不到柳鹊的罪行是这么严重的后果,顿时呆住了。

“等冬天过去,初春就该行刑了。”清韶点头道,“她是挺可怜的,不过这她自找的。”

柳鹊没有害死任何一个人,她却要付出自己的生命,来为那些女人的私心作陪葬品。陈阿娇的任性和嫉妒,要害死多少人!现在想到柳鹊,我竟然不再是怨恨,而是十分同情她。她才十六岁,在我们的现代社会,正是如花的年纪,背着可爱的书包上高中,她那么漂亮,会有很多长得好看的男孩用浪漫包围她。她可以过得很幸福很快乐,在未央宫里却过早地卷入女人争夺一个男人的战争里,成了别人的替罪羔羊。她做的那一切值得吗?

我要去见她。

走进熟悉的牢房里,矮狱卒和高狱卒都还在看守牢房,只是少了一个阿豹。高狱卒见到我,拦住了我:“杨诗兰,没有旨令,我不能放你进去看人的。”

我从袖兜里拿出我的玻璃瓶子,在高狱卒眼前晃了晃我收藏的玻璃球:“瞧,这是独一无二的宝物,你放我进去,这全归你了。”

汉代还没有人懂得烧制玻璃制品,这些精致漂亮的玻璃球放在这里真的算是独一无二的奇货了。他看了果然心动,眼睛睁得大大的,嘴巴张成了“O”形。矮狱卒凑过来,轻轻地接过玻璃球摇了摇,发出玻璃互相碰撞的清脆的声音。

“快打开来看呐,你个笨蛋。”高狱卒拍了一记矮狱卒的脑门,矮狱卒撅着嘴委屈地嘟哝了两句。

趁他们沉浸在得到宝贝的喜悦之中,我径自进了牢房,柳鹊竟是关在我前些日子呆过的房间里。她靠着墙壁坐在草垫上,表情漠然地盯着地面在发呆。她的头发散开了,黑亮的发丝上粘着一些草根,脸上有几道土痕,才两天不见,她就落魄成这个样子了。

我隔在木柱子外面,叫她:“柳鹊,柳鹊。”

她木然地抬起头看我:“你来做什么?看我坐牢很好玩吗?”

“柳鹊,”我不介意她生气,依旧友好地对她笑着,“我给你带衣服来了,我知道你一定很冷。”

我把带来的包袱塞进房里,给她扔了过去,里面装的是刘彻早上赐给我的那件做工细致的冬衣。牢房里又黑又湿,大冬天的没有暖和的衣被,一个弱女子怎能受得了,在这里住过的我有深刻的体验。

“将死之人,还在乎什么寒冷。”她抬起腿踢回包袱,“拿你的东西滚回去。”

“柳鹊,我知道你讨厌我。”我说,“我们之间的是是非非我也不想提了,我只是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替皇后背黑锅?”

柳鹊突然笑了两声,在黑暗的牢房里听来却像是在哭。

“她是我的主子,我是奴才命,我从一个穷山村来到这宫里,能给尊贵的皇后当丫鬟,我这一辈子多荣耀啊!我的父母因为我,能穿好的吃好的,村里的人羡慕得不得了。”

我默默地听着,不知该说什么好。

“杨诗兰,你知道吗?”她接着说道,“我吃了多少苦,才在椒房殿里熬出头来,得到皇后的信赖。而你——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女人,一来未央宫就得到陛下的宠爱,别说皇后会嫉恨你,我们这些宫人也会嫉妒你!为什么别人什么也不用付出,就能得到荣华富贵,而我柳鹊却要吃那么多苦头?为什么老天爷这么不公平!不公平啊,我恨,我恨……”

她越说越失去理智,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那一声声扬长的嘶喊声飘荡在幽深的牢房里,被不见尽头的黑暗所吞没,别的犯人却像没听到一样无动于衷。

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害怕,孤单无助。我仿佛在柳鹊身上预见了我的将来,我会像她一样葬身在这片黑暗中,我的青春将埋在未央宫幽谧的未知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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