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空昏暗,宁静的荷塘边。
蓝倪抱膝而坐,径自望着立出水面粉红的荷苞发呆,脑海中浮现出一对凌厉充满怒气的火瞳。
她见过的男人不多,但是殇烈却是她见过的最难捉摸的男人。她很少正眼看他,她的眼中不想有任何人,就如某一天起所有人选择忽视她的存在一样。
可是,她偏偏记得他的样子,深邃的五官,浓眉修长似墨,不怒而威;双瞳深幽,薄薄的唇角笑起来偏有几分残酷……
他真是个好看的男人,脾气却不怎么好,很容易生气,怪不得有人背地里称他为“暴君”。
蓝倪低叹,都说他是个残暴的君王,但是她知道,他不会杀她,因为他若要她死,她恐怕早就死了。也许,他一直在感激她的救命之恩。
可是,这座华丽的刖夙国宫殿不属于她,她不该留在这里啊!她一定还得再想办法离开,她要回到北诏,回到出生之地——落京,她必须弄明白自己的身世,才能选择怎样在世上继续生存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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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间,御书房。烛光映着一个高大的剪影。
殇烈合上奏折,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最近四诏之间的局势就如长久潜鸷在平静湖里的浪花,逐渐一一冒出水面,他不得不慎重处理每天的大小事务。
窗外隐隐传来虫鸣,夜已深。他的心特别不平静,有股暗暗的噪热。抚过胳膊上伤未痊愈的箭伤,双眉不由地蹙了起来。
“蓝倪……”两个字咀嚼起来,别有一番风味。他竟会一返常态为她而改变自己已出口的命令。而她,可恨!她几乎从不正眼看他,他却为了她一再宽容。
不过——她终于是他的倪妃了,真正的“妃子”。
现在才发现,他当初执意带她回宫,所要的从来不就是一份报恩。
嘴角微扬,记忆牵动,不禁回到遇到她的那天。
——
半个月前,星回节。
“星回节”是四诏共同的盛大节日。据说汉代裨将郭世宗扫荡南疆时,攻入叶榆部落,杀死了曼阿那酋长,见到酋长的妻子美艳动人,就起了歹念,要收她为偏房。曼阿那酋长的妻子借口必须先焚毁前夫的衣物,才不会被他的鬼魂纠缠,谁料她乘点然火烧物之际,纵身跳入熊熊烈焰中,追随酋长而去。后人为了纪念她,把她殉难的日子定为“星回节”。
在这一天,人们纷纷举火焚香,来纪念这位贞烈的妇人,这是一个悲壮而严肃的节日,“四诏”人民都十分重视。蒙舍国现任君王阁昱在“星回节”这日,盛情邀请其他三诏君王在松明楼一聚。
“松明楼”位处大和城(今云南大理),是当初曼阿那之妻投火自焚的地方,南诏王在这日齐聚以示纪念,似乎合情合理。殇烈、楚弈、银冀三王个个乃人中之龙,他们简带侍从,就算怀着一丝担忧或期盼侥幸的心理来到大和城,仍表现得英勇无畏。
松明楼上,四位年轻君王一起畅谈治国安邦、联络友谊的话题,气氛看似热烈融洽,却字字珠玑笑里藏刀。
酒酣耳热,夜幕也悄悄降临,殇烈与三诏之王辞别后便策马回都。
月下,急促的马蹄声穿过树林,杀气弥漫在藤蔓之间。一群黑衣人手持利剑挡住了殇烈的去路。侍卫立刻护驾。
刀光。剑影。夜间清冷的空气中弥漫着血的味道,殇烈本武艺精湛,英勇无匹,无奈这日酒酣未定,尤其是黑衣人有备而来,以致一阵混战之后,他的侍卫先后倒下。见势头不对,他翻身策马疾驰,朝自己的领土狂奔而逃。
“嗖——”一枝冷箭从背后刺入,肩头传来一阵剧痛,紧接着是火热,发麻……糟糕!他暗叫一声,箭上有毒!使劲一夹马腹,他用足了全身的气力抓紧缰绳,一路朝刖夙国疾驰而去。
不知多久后,他在疼痛中醒转,费力地睁开眼睛,看到一抹朦胧的纤细白影,颈子细长而优雅,乌黑的发丝垂在腰间,是个清丽的少女。
“呃……”
听到动静,女子突然转过身来。
那一瞬,殇烈的眼完全睁开,看清了她。不过,他有些本能的失望,这少女的容貌真不是他喜欢的类型,唯有那双清澈大眼还算动人。很快,他又吃惊地发现女子眼中的漠然。
她显得异常平静,无视于他凌厉审视的目光,面无表情地端起一个木盆,径直来到床前,只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声音很轻:“毒已经清出来了。”
他这才留意到自己肩头还在隐隐作痛,已被人清理过。不过,肩胛骨下侧一个正不断冒出血水的窟窿,殷红的血迹随之流下,看来触目惊心。
“你别动。”她说话时语气很平淡,连眉头都没动一下。拿起小布,轻轻沾湿,她看了他一眼,开始为他包扎。
“嗯……”伤口被白布压下后的声音,殇烈忍不住皱了皱眉头,他闻到了一股奇怪的气味,“这是什么鬼东西?”
“止血水。”少女的目光落在那冒着白气的伤口,神色淡然,“是村民用来给动物清理伤口的。”
殇烈的眉毛顿时拧得更紧,他堂堂刖夙国君主,竟被人当做动物医治,真是气愤!
“说了别动!”这次,少女的口气多了点强迫的意味,手指忙碌着,熟练地为他包扎。
片刻后,她起身,端走盆子,看着他:“可以了,你可以走了!”
殇烈莫名窜升了火气。从来没有人会无视于他的存在,也从来无人敢如此对他无礼!虽然他一睁开眼也打算不耽搁时间,即刻就走,可这样被人赶走,滋味真不好受。于是一手拽住了她的手臂,讶异于掌中的纤细柔软,薄薄的衣料传来她温热的体温,让他微微一怔,道:“这就赶我走了?”
“你的马在外面。”少女欲挣开他的钳制,岂料殇烈即使受伤力气仍大得很,几番挣扎之后,胳膊被握得更紧。
“这是哪里?”殇烈盯着她问。
“北诏与刖夙交界之地。”她的视线盯着自己被紧握的手臂。
“你的名字!”
“啊?”
“你的名字叫什么?”他的口吻有股股天生的霸气。
“你该走了。”她的手已不堪重负,木盆在半空中微微垂下。他的气势太过凌厉,她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多管闲事救了他?
两人僵持着,他突然起身,双手用力地将她拉到身前,狂狷的黑眸直直锁住她的,一字一字道:“你听清楚——殇烈,本王的名字!”
她惊愕,而他顾不得还刺痛着的伤口,如狂风般用他粗壮的胳膊抱起她,大步踏向门口。
她惊慌起来,在他怀里挣扎,“放开我,你要带我去哪里?放开我!”
“不管你是谁,先跟本王回刖夙国,让本王报答你!”
“我不要你的报答。”早料想他身份尊贵,哪知他竟是刖夙国之王!
“本王要!本王绝对不会欠一个女人人情。”他不容辩驳地宣布。
她太过柔弱,根本反抗不了,被迫带上了马背。马蹄的声音,再次在林间响起,然后又消失……
一阵风从窗口吹来,飘进了林子里的木屋里。木屋很安静,已经没人,桌面被细心采来的娇嫩花瓣漫天飞舞。
……
红灯挂满树梢,龙夙宫一派喜庆。
这是殇烈的寝宫,他命人宣“倪妃”侍寝。宫女终于在荷花池畔找到了蓝倪,蓝倪垂下眸子,在夜风中徐徐前行,每一步都带着千斤重量,无可逃避地踏进了龙夙宫门。
那些红灿灿的灯笼,似在提醒她,与殇烈之间将有一场难熬的对峙。雪袖下的手指悄悄地抓紧,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紧张。
今晚,她能全身而退吗?
“倪妃娘娘到。”侍女在门口小心翼翼地报告。
“全都退下!”殇烈的声音已经透露着不耐烦。
门被推开,又被合上。
烛火摇曳,寝宫内富丽堂皇,那张豪华柔软的大床莫名让人心惊。蓝倪深呼吸了一口气,镇定了心神才走向他。她实在不想让殇烈看出自己的不安。
“没人告诉你,你该留在龙夙宫等待本王吗?”
殇烈的眼中闪动着异样的灼亮,像捕捉猎物一样居高临下地紧盯着她。
依然是那袭白色绸衣,半透明的布料衬得她身姿飘逸,清新纯洁。奇怪,她明明不是他喜欢的那类女人,为何他就是会莫名其妙被她吸引?
烛光下,她低着头,苍白的脸色被染上微微的红晕,面容却平静地如一面透明的镜子。
不。她不该如此平静!
殇烈懊恼极了。这个女人,常常无需多说一句话,只用她那双清澈的瞳眸淡淡地看他一眼,他就会暴躁地想吼人。他一把抓过她的手腕,果然看到她两道飞快聚拢的黛眉。
莫名地,他感觉很痛快!
“你弄痛我了。”蓝倪低声说。
“你就忘记白天在殿上怎么应承本王的吗?你是本王的妃,本王爱怎么样,就怎么样。”他故意恶声恶气地说着,眼底却隐藏着风雨欲来的渴望。
蓝倪张了张嘴,鼓起勇气看着他:“可不可以……”
“不可以!今晚除了好好伺候本王,其他什么都不可以!”他不管她说什么,直接拒绝,然后抱起她走向龙塌。
他要她成为他的女人!
蓝倪的脸色骤然变得苍白,她紧紧抓住他的襟口,明知道挣扎无用,仍努力做着最后的请求:“王……我真的不可以。你能不能放过我?”
殇烈眼中的笑意更深了,闪过一道残酷,对着她的脸颊轻声呢喃道:“倪妃,你知道本王等今晚,等多久了?”
她的脸上浮现出悲壮和绝望,藏在心头的恐惧全都堵在喉咙里。
殇烈……殇烈,为什么一定是我?我不想成为你的女人,我也不能成为你的女人啊!你可知道,我根本就是个不详的女人,在我身边的人,全都劫数难逃。我跟你无怨无仇,我真的不想害了你,真的不想害了你啊……
背抵上了柔软的被褥。冰凉的触感让她蓦然惊醒,她不顾一切去推开他,喘息着往门口跑。不能!真的不能……真的不能再因为自己而连累人了……
一股强大的力道狠狠抱住她的腰。她被扔在了床上。
“不,殇烈……”
“你亲口应允的,必须要承担后果!”如果不是她一而再,再而三叛逆套破,他或许会像刚回宫那样尊重她,想办法让她开心。可她已将他的耐心消磨殆尽了。阴鸷的眸光落在她的唇瓣上,那里有下午他吻她时,她反抗后留下的印记。淡淡的嫣红,那时候她咬伤了自己。
看着这些,殇烈只觉得抑郁扑面而来,于是按住她的双手。
蓝倪努力挣扎,空出一只手不假思索往他脸上落去。
“又来这招!蓝倪,这是你自找的。”虽不是激烈的怒吼,可那阴森的语气却更令人不颤而栗。一手固定她的小脑袋,一手“嘶”地一声扯开她软薄的稠衣,昏暗的房内,氤氲之气迅速高涨。
不该是这样的!
蓝倪仰着头,努力地抽气,他怎么可以如此粗暴地待她?
沉痛地,心惊地,她悲哀地无法言语。窗外吹进来的夜风,吹散了她的发,她的眸底是死一般的沉静。
殇烈重重地呼吸着,他不信!他是王,他要看她臣服的样子,他要点然她的热情,要让她为他笑,为他哭,为他绽放!
“你是属于本王的!”他贴着她的耳朵,无比认真地宣布道。
然而,他失望了。
她的目光落在他肩头那个深色的伤疤上,苦涩蔓延。疲惫和无奈让她的声音变得很轻,她将头侧向一旁,以低不可闻的嗓音道:“如果……你非要得到,请你轻柔点。”
她不后悔救了他,但是她后悔自己一次次逃跑竟然都没有成功。
“该死的!”一拳重重地落在她的头侧,力道重得整个寝房似乎都在颤抖。她面容中的平静,令殇烈的怒潮狂涌。体内天然的征服欲嗤嗤作响,他埋下头,不愿再理会她的反应,狂热而专心地用自己的热情去点燃她……
她拼命咬着牙根,不哭出声来。
殇烈,但愿你对我……只是一时的征服,过了今晚,你我不再这般纠缠……
清晨。
她睡得沉静。
殇烈如铁的手臂密密实实圈着她的腰。深黑的眼睛里看不出情绪,唯有微微上扬的冷薄唇角显露了他的满足。他细细凝视她,想象着她之后可能有的反应。
是害怕?后悔?还是愤怒?或者一如从前的空洞与平静?
手臂倏地收得更紧,他有点不敢看她的眼睛。从未如此反常,为了一个女人而失去了理性,失去了他原有的立场。她清瘦而娇小,生涩地身子甚至不会回应他的热情,与后宫那些丰腴娇媚的女人完全不能相提并论,可是,她却莫名地取悦了他,让他获得了前所未有的满足……
“倪妃……”他轻声呢喃,感觉到她轻轻地颤抖了一下。只是,她仍紧闭着眼,平静的脸庞看不出苦乐,唯有眼角的隐隐泪痕刺伤了他骄傲的威严。
他想推开她,又想紧紧地抱住她;他想再次不顾一切地得到她,却在她紧抿的唇角看到了足以摧毁他高贵自尊的抗拒。
于是,他也轻轻闭上眼睛,不再看她。
反正,以后她都将是他的女人,将永远留在他的身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