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字田前由一根筋介绍把延安小米种子请来后如何精心育苗,而他认为忠字田里边长的草,也是社会主义的草,也会好于其他田里长出的资本主义的苗。他唾沫星四溅地介绍起如何给忠字田灌水、施肥;遇到困难如何到田头读毛主席语录,深思请教毛主席;又介绍了有多少红卫兵来这里宣誓入队;又有多少群众来这里早请示、晚汇报,并跳忠字舞;也开过批斗大会,让批斗对象对着忠字田请罪。
今天,一根筋格外兴奋,满脸通红,话语不停。本来他能背诵事先别人为他准备的解说词,但他一激动竟说了很多不符合场合的话,甚至是粗话。但他好歹没说反动话和犯忌的话,郑春阳、侯百岭也就没打断他。最后,由一根筋在田头领大家高呼“毛主席万岁!万岁!万万岁!”才算参观结束。几批参观后,又集中回到厂部会议室。郑春阳请卫振华主任做指示。卫振华扭过头来和常广平小声商议几句后,就拿过话筒讲起来:“常政委让我先说,我就先说几句。提一个建议,之后由常政委再指正、补充。今天这次参观给我很大的教育,你们紧扣运动主题,形式生动活泼,对比鲜明,给人教育深刻,我提议是否组织达通地区十三县各级革委会成员来机车厂取经送宝交流一下,把运动搞得更深入一些,成果更大一些。下面,还是请常广平政委做指示。”本来卫振华的资历比常广平老,但支左解放军的地位,就抬高了常广平地位。虽然地方干部格外尊重军队干部,但常广平开场也很客气:“卫主任的话才算指示,我都同意。”他除了肯定机车厂抓运动的作法有推广意义外,却突然提出:“我听施明远政委讲,机车厂运动是由一名年青的大学生抓的,还是主席说的对,‘老九不能走。’有些知识分子同工农兵结合就很好嘛。这个大学生叫什么名字?”“侯百岭。”施明远答道。“今天来了吗?”常广平一点名,使脸色已发红心跳已加快的侯百岭立马站起来答“到!”“噢!还是一表人才吆!”侯百岭脸更红了,他眼又斜扫了一下坐在对面的蒋康玲,她也面带得意微笑。“唉,我怎么看着面熟哇?是不是我们蒋主任的如意郎君呀?”常广平想起了批判会上的婚礼。施明远又说“就是。”侯百岭和蒋康玲这时却都露出少了得意、多了矜持的笑容。“好一对革命伴侣!”常广平赞许道。
第二周,达通地区十三县的各级革委会成员要来取经送宝。侯百岭认为除请他们参观阶级斗争展览室和忠字田外,还应准备一份像样的宣讲汇报材料。郑春阳、施明远都同意侯百岭来介绍,侯百岭明白这会使他立即成为社会名人。所以,他十分注重这份材料。这就是一定要紧扣反修防修这个主题,阐述敌人不打不倒,事物不破不立的道理,要敢于支持群众造反,要大力宣讲革命不是请客吃饭,要高举无产阶级专政这个大旗,保持高压不松劲。他认为材料不仅需要紧扣战斗性、理论性,也要有思路、有作法,还要有具体成果。成果不仅要体现在“质”上,即揭发出来的问题既要显示出问题的严重性,还要体现在“量”上,那就是揪斗出的对象,要符合“5%”指标。他决定将5%指标硬性分到各革委会分会,并采取只进不退的原则,既使是101人的单位,也要揪斗对象不能少于6人,他认为这样才便于总部比对筛选,既保证质量又保证数量。
工厂安技处仅有8个人,而群专总部也给下达了一个揪斗指标。分会主任就是刚刚解放出来的老处长严喜庭,这是个老业务篓子,在工厂他干过基建、搞过技术,也组织过生产,头脑反应快,数据概念强,所以每次事故的处理上,他都有理有据的分清责任,提出各方都能接受的处理意见。把他放在安技处,最合适不过了。但要命的是他的政治敏感性太差,每天的政治学习他都是将报纸推给他的得力干将、事故科科长华景园。“念这个,”第二天他又将一张报纸推给安教科长金成鑫,但不久他就能眯着眼睛打出鼾声来。周边的人都是他结党营私要来的,也就是斜眼看看他,都会心的笑了笑,由他去。大批判一开始,厂革委会要求有针对性的批斗会,这就难住了他。但他灵活的脑子一转,就搞起了批评与自我批评。第一天,他先以自己作靶子,大家批判发言;第二天,事故科科长华景园接受大家批判;第三天,安教科长金成鑫;第四天,按年龄从大到小,这样周而复始的开批判会。你别说,通过这种批判会还真解决不少问题,有的把憋在心里多年的话说出来,相互之间解除了误会,有的将工作中的观点分歧亮出来,现在冷静下来,反而统一了认识。但这次严喜庭难住了,厂革委会让他要报一名批斗对象的材料,这太具体了,落在谁身上?他翻来覆去想了很久,这可不是儿戏!他见过打成右派们的生活遭遇,决定不干缺德事,但他知道对抗运动的自身后果,于是他狠了狠心还是去厂部直接找到郑春阳。“郑主任,我们安技处总共才8个人,您管干部多年,您看哪个像反革命?现群专总部非要报不少于1个的揪斗对象,这不是难为我吗?”郑春阳知道严喜庭讲的是心里话,但清理阶级队伍是政治任务,他必须支持。“主席讲了阶级斗争无时不在,无处不在,怎么就你那里特殊?清不了人,也要清出反动思想来。”他说了个概念模糊的话。严喜庭心里想,有反动思想,但不是反动的人?没隔一整天,侯百岭气哼哼地也找到郑春阳。“主任,这安技处没有阶级斗争正常吗?这本身就是否定毛泽东思想!”正说着,施明远政委也进来了,本想说点别的事,便也参加了讨论。“安技处人确实少点,这八个人都是业务骨干,政治上都显麻木,但反动性还谈不上,一定要揪出一个符合标准的地、富、反、坏、右、有一定难度。”郑春阳说。侯百岭说:“我看根子在严喜庭本身,他就是典型的右倾,不批倒他,安技处的阶级斗争盖子就揭不开!”施明远听完双方意见后说:“揪不出人,揪出思想也是对的。不是隔离对象,不是批斗对象,还可以是批帮对象嘛。严喜庭这种对抗运动的态度也是不对的,我看是否先停止他分会主任的职,让全体帮助他提高对运动的认识。”
第二天,革委会委托主管生产安全的赵庆春和支左解放军营指导员段兴德到安技处召开全体会议,停止严喜庭分会主任职务,由事故科长华景园代行职责,严喜庭列为批帮对象,接受全体职工批判。当天晚上,张指导员亲自参加了安技处的批判会。华景园第一次主持全处开会,显得有点紧张,开场白就没说好:“今天,按着厂革委会的要求,帮助严处长端正对运动的态度,大家发言吧。”他没了下文,大家都静静的坐着,冷场了有十来分钟。段兴德用眼睛死死的盯着华景园,他反而是坐立不安的头上渗出了汗珠,好像他才是批斗对象。最后,他还是抗不住段兴德死盯着的目光,吭哧出的蚊子声,算是先发了言:“我认为严处长的政治进取心不够强,虽然年纪大点,但老三篇至今也不能流利的背下来,忠字舞跳得也跟不上节奏。”这回压力该轮到安教科长金成鑫了。他是平时活泼的人,虽然总爱和人开玩笑,但在支左解放军的监督下,他哪敢造次?他立即也补充道:“严处长对政治学习重视不够,有时我们处学习总比别的处室早几分钟散。”他俩一开头,大家便依次说了严喜庭平时不突出政治的话。但也奇怪,就是没有一个人说他政治学习总打呼噜。到政治学习时间结束,段兴德一言没发就转身走了,以后厂部也再没有人参加过安技处的批判会,慢慢又恢复到了读一段报纸后,华景园竟请示严喜庭学习啥。严喜庭说:“你是运动负责人,认为哪篇对我针对性强就学习那篇嘛。”金成鑫打趣道:“还是你最知道哪篇能触及你灵魂嘛!”全处哈哈大笑。到后来,华景园连生产调度会也不去参加了,非让严喜庭去,严喜庭实在推不掉,怕影响事,硬着头皮去了,自己解嘲道:“我是受华主任委派,代表安技口来开会的。”几个老伙计逗他:“你早政变了。”他忙分辨:“你少给我凑材料!”他也一笑置之。赵庆春睁一眼闭一眼,其实他有事早就直接找严喜庭了。
在侯百岭倒卷枕边风的吹抚下,蒋康玲催市革委会主任卫振华,是不是应落实达通十三县各级革委会负责人尽快到机车厂学习深入开展阶级斗争、活学活用毛泽东思想、培育三忠于四无限典型的经验。卫振华完全同意,并指示近日内分县分批到机车厂参观学习,主要听取机车厂的经验报告,参观阶级斗争展览室、参观忠字田。
这一天,轮到山阳县各级革委会成员到机车厂参观,他们听取了侯百岭经验介绍,参观完阶级斗争展览室——后来人们就私下叫“活人展览”后,都深受启发,认为机车厂阶级斗争抓得紧,搞得活,开展的深入,这种隔离、批斗、批帮分类和用活人展览形式搞教育,新颖生动,侯百岭的名字让人记在了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