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龙就这样独自坐着。
坐在伙食团那间,堆满柴米油盐,被人笑称为“师爷室”的保管室里。
想着,喝着徒弟每天给自己泡的坨茶。
要说这徒弟呢,对自己不错,每天到场后第一件事,就是亲手拉开破抽屉,打开冰铁茶盒,小心翼翼地拈出一坨凝固的茶叶。
待他自己的小徒把洗得干干净净的白瓷茶杯送上后,准确无误的扔进去。
然后亲自泡开滚沸的开水,恭恭敬敬的端给屠龙。
“师傅,请喝茶!”才开始一天工作的安排调度。
确切的说,自屠龙回来上班后,被厨师长一直占着的保管室那张旧八仙椅,连同这白瓷茶杯,就属于了屠龙。
大家也自觉从不去占座。
有一次,实在被宴席累坏了的胖大妈,大咧咧不知好歹的甩着二手油水,跨进保管室。
她一屁股在八仙椅上坐下。
“哎呀我的妈呀,累死我啦,我们这是要钱不要命啊。让我歇歇,让我坐会儿。”没想到被厨师长看见,膀大腰圆当即拉下了脸。
“大妈,你多久成了我的师傅?
是不是我也给你泡杯茶啊?”
明人不用指点。
响鼓不用重捶!
既是明人又是响鼓的洗碗大妈,气得一蹦而起,原地围几个圈子,终不敢公开发脾气,只好灰溜溜的窜了出去。
自此,大家都叫保管室为“师爷室”了。
可是,厨师长越对自己尊重,屠龙反倒越觉得自己成了多余的人。
事情是明摆着的。
现在的自己,在伙食团做不做事,或做什么事,都成了无所谓。厨师长在上顶着,除了暗地,没有敢明里咕嘟提意见。
忙、闲任随请便。
就当没这个人。
反正不是大家拿钱,有局办供着呢。
屠龙当然明白,这纯粹是看在胡局的面子上,否则,局办那个鬼精的刘主任,早请自己开路走人了。
这很是让屠龙左右为难。
离开吧,实在舍不得。
离开这儿,自己什么也不会,更不没有人脉和社会关系。浅市不是珠海,自己玩不转。
不离开就这样熬着?
好像连自己也觉得没趣。这算什么啊?我屠龙好歹也是条汉子,就这样倚着胡局的粗腿活着?
更何况,想起胡局,屠龙便有一种夺妻之恨,杀父之仇。
当初,要不是胡局对自己和白狸太好,哪会有这么大一顶绿帽子戴在自己头上?
可是,屠龙到底是屠龙,虽然怨恨冲天,心里却透亮,要不是白狸对自己失望之极,主动勾引投怀送抱,胡局也不会或者叫不敢伸手得逞……
有道是江湖险恶,恩怨分明。
可这这这,这叫我屠龙如何分得清?
辨得明?
反正,逮到你胡局就是你了……狡兔还有三窟呢,我就这样坐等着,让你胡局随着心情摆弄?我得想想,认真的想想才行。
屠龙就这样坐在“师爷室”,云里雾里的胡思乱想。
一杯坨茶,早呷得淡然无味。
屠龙不好酒,却对喝茶情有独钟,这是那些年在珠海打工时染上的习惯。
他瞅瞅发白的瓷杯,站起来拎水瓶,没想到外面传来了脚步声。这时候怎么会有脚步?是不是胡局又找自己唠叨来啦?
哼,唠唠吧,奉陪!
我知道你现在不过是想稳住我而已。
一矣时机成熟,哼哼,保不定谁谁倒霉呢?
“屠师傅!”屠龙一抬头,睁大了眼睛:“是你。有事吗?”
柳所笑眯眯的看着他:“正找你呢,你现在有空吗?哎,我到你宿舍来过几次,每次都有人,看来屠师傅的人缘不错哟。”
屠龙矜持的笑笑。
有些难堪和不自然。
“柳所,那辆奥迪V7还可以吧?”
“还行!”柳所借话说话,又左右瞧瞧,说:“没人了。我到伙食团也来过,总是有人,我想现在可能无人,果然。”
一面走了进来。
柳所左右看看,一屁股坐在硕大无朋的泡菜坛上。
把手中紫红色的拎包,往自己胸前一抱:“还这个样子,一点没变。这刘主任呢,就爱因循守旧,不思创新进取。”
屠龙跟着坐下。
虽然柳所不请自来。
不让自坐。
丝毫没把自己放在眼里的作法,让他很是不舒服,可却不好流露。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全局都知道这个柳副主任兼柳所。
是个敢作敢为的女强人。
女强人颇受胡局和张书记的好感,得罪她是不明智的。不过也好,说曹操,曹操到,正想着45万元呢,她就来啦。
来了好!
老子即便不干了,明天就滚回农村,也要讥讽这婆姨一番,出出心里的乌气。
“刘主任对工作尽职尽责,你不要说人家的坏话哟。”
屠龙笑笑。
“柳所,你也干过伙食团?”被对方蹭了一心窝,柳所脸色暗暗,然后恢复正常:“你回家养病那几年,我在负责,一切都没变呢,这玩意儿,”
踢踢泡菜坛。
“当初弄回来时,有人那个意见啊!
嘿嘿,结果怎样?
自己泡菜,不用求人,也开源节流。这人啦,也不能县官不如现管太势利,看人办事得凭良心。要不,混不走呢。”
屠龙闭闭眼睛。
好家伙,又给一脚反蹭回来了。
这柳所,是不简单。
不过,他暗地承认柳所说得不错。这三个硕大无朋的泡菜坛,虽说把本来就窄小的保管室塞得满满,可它们的功能众所周知,交口称赞。
平时间,局里家属,伙食团职工,时不时的掏上一碗,像征性的扔几个钱。
拿回家伴菜或切碎了下饭,委实方便舒坦。
这几天,就连自己也图方便。
让厨师长捞了一大碗,切得细细碎碎的,再假公济私的给伴上香油蒜葱,端回宿舍佐餐下饭,那味道,嗬,别提啦。
前人种树,后人乘凉。
没想到这原来就是柳所办的?办得好!
“是啊,现在不好混啊。”
屠龙不由得跟着长叹:“哪像我们那时在珠海,全凭力气和技术吃饭。现在呢,唉唉。”然而,柳所显然不是来听他痛说人生的。
柳所不客气的朝他作了个手势。
“世道艰难,好自为之吧。屠师傅,我来找你,是为了那45万。”
屠龙一怔,瞪大了眼睛:“哦?”
没待他回神,柳所把怀中的拎抱又一抱。
“我捉摸着,白狐妹妹年龄虽小,却确诚信承诺。要不,当时给你那么一怒火喝斥,说不定就改口了。你可是急火攻心,像要上吊一样啊。”
讥讽地瘪瘪嘴巴,扬扬身子,捋捋鬓发。
“所以呢,我一直捉摸,不能让老实人吃亏。
尽管白狐是不懂事也罢,是一时糊涂也罢,可是她自愿意赠送,且亲口当众承认,具有了法律效力。
唉,现在这个社会啊,因为老实人吃亏,所以,人人都变得不老实。”
顿顿,嘲弄般盯住屠龙。
“包括那些本来就小心眼儿多多,明明不老实偏要假装老实的伪君子。因此,决不能让真正的老实人吃亏,所以,我就主动来找你。”
嘎然而止。
一番话,让屠龙听得晕头转向,不知就里。
对方的话中,好像有某种对自己有好处的意思。
又仿佛什么都不是,而是在借题发挥,指桑骂槐。总之,这女强人有点弯弯绕呢,他妈的,这婆姨到底想说什么?
老子的脑袋瓜子,都被她弯弯绕绕昏花了呢。
晕头转向,啼笑皆非的屠龙。
只得木木的坐着,脑子乱成了一锅粥。
柳所看在眼里,轻轻一笑,朱唇轻开,莺歌燕鸣:“天上掉馅饼,平空得一辆奥迪V7,让所有的人都羡慕仇视得恨不能亲手杀了我,我才不敢坐呢。
屠师傅,你不知道吧?那车,我当场就卖了,变成了现金。”
“哦。”
“变成了30万现金!”说着,打开拎包,取出一个厚纸包。
“现在,我送给你和白狐一人五万元,作为对老实人的报答和感谢!收下吧。”纤尘不染的手指一扬,屠龙被幸福地砸中了。
柳所重新拉好拎包,站起来。
“只有一个要求,请一定要给白狐说。
你是白狐的父亲和监护人,有责任和义务告诉她,白狐应该得到她该得到的。好,再见!”
蹬蹬蹬,清晰的脚步声由近至远,慢慢消失。一切都宛若在梦中。
好半天,屠龙才醒悟过来,摸摸手中的厚纸包,急切打开,十迭捆着银行收条的百元大钞,真实而实在的展现在他面前。
屠龙迅雷不及掩耳的站起,砰的关上了房门。
然后,左右旋一圈。
最后干胞冲到刚才柳所坐的那坛泡菜前。
屠龙用抹帕沾了坛沿水权当点钞海棉,一五一十的清点起来。尔后,满意的重新包上,想想,又撕破重新找几张旧报纸,俨俨包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