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治七年的这个春节,当真是几家欢喜几家愁。有的人,一朝成为新贵,家中门庭若市;还有的人,一朝失了靠山,家门前几可罗雀……
正所谓:十年风水轮流转。多尔衮一死,郑亲王济尔哈朗这一派系的繁华热闹自不必说。朝廷里的人,本就趋炎附势,这个时候该往谁的门前靠,他们向来门儿清。反观多尔衮的亲信们,一朝失势,日子瞬间变得惨淡起来。原本,朝廷就是一个弱肉强食的世界,朝中这种拉高踩低的事,日日都在上演。当初他们春风得意时,自己也算是个中好手,只是如今刀俎与鱼肉互换,他们从施害者成了受害者,事情轮到了自己身上,他们才算真切的体会到了什么叫人情冷暖、世态炎凉!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他们这样的境遇,也叫人唏嘘!
当然,多尔衮的亲信众多,也不是每一个都过得如此愁云惨淡的。关于这一点,谭泰,就是最好的印证!
与何洛会不同,多尔衮虽然不在了,但谭泰的势力依旧。原本追随他的人,如今仍依附于他。原本与他并不亲近的白旗旗臣,现在也开始转投他的名下。在福临的“力捧”下,他逐渐成了白旗将士们心中新的希望。
整整一个春节,谭泰家里都是人来人往,访客不断,热闹极了。这些访客中,既有来巴结讨好的,也有来维持感情的,更有何洛会派来作说客的!这些天,祁格充、冷僧机、巩阿岱、苏拜、罗什等人轮番上阵,对他大打车轮战,进行疲劳轰炸,闹得他反感至极。十几天下来,他对何洛会的厌恶之情不由又加深了许多。不要说让他与他合作了,如今,就是看,他都不愿意看他一眼!
正月十九日,谓之筵九。筵九之日,皇帝按惯例游西厂子,在小金殿筵宴。这是整个春节庆祝活动的“压轴戏”。这天晚上,皇帝坐在山高水长殿楼下,后妃们在楼上,王公大臣及新年来朝的藩王、外国使臣俱得以列座殿前。皇帝赐众人茶点,观看精彩的皇家晚会。晚会演出的节目种类繁多,有西洋的秋千杂耍,满、蒙、朝鲜等民族的民族歌曲以及摔跤、爬竿等杂技节目,晚会的最后,还有盛大的烟花炮竹表演。
古时候没有手机、电脑、互联网,娱乐活动相对枯燥匮乏。筵九日这场盛大的晚会,基本代表了当时社会最高的文艺娱乐水平。王公大臣们忙碌了一整年,难得才有这样大饱眼福的机会,自然都不舍得浪费,一个个看得目不转睛,专心极了。
这天的席上,只有一个人始终心不在焉,锁着眉头坐立难安。这个人,就是谭泰。原来,这天的筵宴还没开始,不死心的何洛会就再次找到了他。他将他强行拉到暗处,硬是把自己的想法一股脑的“推销”给了他。谭泰本就和他不是一路人,而今听了他那些老生常谈、近乎疯狂的想法,心中更觉得厌恶,连看他的眼神都不由变了。此刻他再看他,就像是在看一个瘟疫、一个怪物、一个狂热的疯子。他打心眼里觉得,何洛会已经完全成了一个失控的炸弹,随时随地可能引发一场危机。到了这个地步,谭泰脑中已经萌生了要尽快除掉他的想法!
为了稳住何洛会,谭泰暂时假意答应了他的要求,给他吃了一颗“定心丸”,这才得以脱身。
回到席上,谭泰心绪不宁,再也无心节目,心中一直盘算着该如何设计除去何洛会。穿过繁华的舞台,他的目光不断在百官之间游移,从一张脸到另一张脸、从文官到武将、从外臣到宗亲,一个又一个,仔细审视着,想要为自己的行动物色一个得力的“帮手”。
正当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时,贝子锡翰却突然派了小厮来传话,说是席间烦闷,想邀他一同离席赏月。
锡翰从来不是一个诗情画意的人,小厮这拿腔作调的扭捏话语,听在谭泰耳中实在觉得好笑。他听罢只点了点头,便赏了他几个铜钱,打发他走了。为了不引起别人的怀疑,他过了好一会儿,才起身离开,到了殿外去与锡翰回合。这时,锡翰已在外面等了有一段时间了,他见他出来,立刻笑着快步迎了上去。
“你怎么才来?可叫我一阵好等!”一见面,锡翰就笑着抱怨。
“正看着节目呢!这节目这么精彩,你却还嫌闷,该是我来问你才是,你说你这又是唱得哪一出啊?”谭泰没好气地回了他一句。最近他是被自己原先的那些“盟友”们给烦怕了,如今看到锡翰也来约他,就忍不住担心他的动机。
锡翰听他这种口气,立刻两手一摊,老实答道:“我还能唱哪一出啊?我就是看见筵席开始前何洛会拉你来着,后来又见你整个筵宴上都愁眉不展,才想着找你出来说说话,排解排解烦恼的。”
“唉!我这个年节,真的是快要被这个何洛会给烦死了!”谭泰一听这话,立刻将他拉到了一旁,滔滔不绝地诉起苦来:“你都不知道,这几日,罗什、博尔惠他们,一个接着一个的来找我,给他何洛会当说客。还说什么若我不答应与他们合作,他们就要把白旗重新移驻到永平去,你说,这不是有病嘛!放着好好的安生日子不过,不知道整天都在作什么劲!非要闹出点事情来,掉了脑袋才肯作罢!”
“他们所有的人都去找你了?”锡翰听了,没有立刻表态,只没头没脑地问了这么一句。
“对啊,都来了!好像……苏克萨哈倒是好像没来。不过,这事你怎么一点儿都不惊讶?”谭泰仔细想了想才答。
锡翰闻言叹了口气,道:“他们不仅来找了你,也来找了我,说是劝不动你,要我也来试试。我这几日,也被他们烦得是头昏脑涨得!你想,巩阿岱他们是我的亲兄弟,我真是拿他们一点法子都没有……”
“所以,你今天果真是来做说客的?”谭泰闻言抬腿就要走,锡翰见了立刻一把将他拉了回来。
“你急什么?我话还没说完呢!我是想来劝你,不过,不是劝你和他合作,而是劝你除掉何洛会!”锡翰压低声音说道。
谭泰见锡翰与自己想到了一块儿去,嘴上虽然没说什么,但心里却立即高兴起来。再说那锡翰见他迟迟不表态,以为他不同意自己的想法,立刻出言劝说道:“我知道你一定顾惜昔日的情分不愿除他,可你也看到了,这个人他一向疯狂。我看此时咱们不能妇人之仁,当断不断,必受其乱!他素来张狂,也从不把咱们放在眼里。当初睿王爷在世时,他就最爱争功邀宠,做些欺上瞒下的丑事,背地里不知得罪了多少人。人家那时不与他计较,是碍于睿王的面子。如今他失了势,不只有多少人正憋着劲要弄死他呢!反正他横竖都是死,别人弄死他,说不定还要连累了咱们,倒不如咱们自己弄死他,这样既能解决一个麻烦,还能在皇上面前表表忠心!岂不是两全其美?”
锡翰的话,句句说到谭泰的心坎里。他见他已说得直白,自己也不想再藏着掖着,很直接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你这话倒是不假。不过,何洛会毕竟与咱们分属同一个阵营。所谓打断骨头连着筋,要把他除了,同时还要不伤着自己,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何洛会一直在咱们王爷手底下做事,要动他,就肯定要翻旧账。这翻旧账,必然会伤及睿王,伤及睿王,咱们也就逃不脱干系!更何况,朝中之人都知道我与他不和,若由我出面除他,别人定会说我借机报复,到时候,若再咬出些我们当年暗斗的旧事来,只怕到时就摘不出来了!”
“大人不必有所顾虑,我这里已有一个好人选,他做这事,绝对比咱们更合适!”锡翰一听他愁的是人选,立刻拍着胸脯说道。
“哦?是谁?”谭泰有点不敢置信,立刻出言追问。
“此人近在眼前,你我都认得他。”锡翰故弄玄虚道。
“近在眼前?你?”一想到他,谭泰的眼神立即黯淡下来,甩着手连说:“不行不行!你开什么玩笑!”
“想什么呐!当然不是我!”锡翰见他这样,顿时乐了,一把抓着他的胳膊附耳道:“我说的,是苏克萨哈!”
“苏克萨哈?为什么是他?”谭泰不解。
“不瞒你说,苏克萨哈不仅没去你那里,我这里,他也没来。这个年节,白旗的人,我见了个遍,就是没见过他!你可还记得王爷出殡前那晚刚林说的那件事?我后来听内院的朋友说,皇上是收到了一道帖子,故而才旧事重提的!这道帖子,可就是他苏克萨哈递上去的!”锡翰耐着性子解释道。
锡翰不动声色地捂着这么大一个秘密,这着实惊着了谭泰,他不禁提高了声音,激动地追问:“你说什么?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这苏克萨哈,看来是要转投济尔哈朗一派了!”
“我也是年节中在得知这个消息的,我看,咱们也是时候去找他聊一聊了。毕竟,多一个盟友比多一个麻烦来得好!”锡翰嘴上虽不说,但心中很羡慕苏克萨哈有鳌拜这么一个好亲家。回想当初,苏克萨哈与鳌拜结亲时,他们所有的人都在背地里笑他愚蠢。可如今,他才明白,苏克萨哈,才是众人中眼光看得最长远的人!
惊悉苏克萨哈递帖子的事后,谭泰回头再看,也猛然惊觉,局势早已悄然发生了变化,而自己实在太过后知后觉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