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她所不知道的是,当时她以为的初见,对于沈望舒来说,却不是的。
沈望舒早先便知道那打小就浪荡不羁的人的,只是中间一段时间白银秀不待见小女娃,就扔回来迦冥宫主哪儿,只是时间长远而过,边有些淡忘了那记忆里时常惹自己师父生气的女娃娃。。
那个时候,沈望舒被一滴莲池水打远,却,从亭顶并未离开多远,而是躲在墙头上看着个似曾相识,略带着些印象的人。
白嫩的皮肤,如瀑披着的一头青丝,穿着有着不合身的橘红色旧式装,显小,露出手踝脚踝,红染衣衬着肌肤胜雪,周身绕着开得正艳的一池红莲。
这景色,让沈望舒多年后仍记得,当时的她还多麽天真纯粹。
彼时,沈望舒思忖着,这个女孩子应当是以前闹得宫里不安生的那一个,听说着前代宫主就是让她承了下一任。那么她这么出关的话,就该接任宫主一职了。
沈望舒拧着眉毛想了想,决定调查她,立马偷摸地进了钥匙搁在丁长老那里的“灵书回廊”。
越看这眉头越是蹙得紧,心里头的迷雾,渐渐聚在心尖上,浓浓散不开来,心里就想着一件事:“这又是一桩扯到根里去的烦死人的事。”
前代一个慕家就已经扯不清楚了,如今这莫家的最后一个种又出来了,自己怎么还得清呐!
前代宫主出事儿时自己还没能力去还自家身后的罪孽,现在这莫家女儿,自己就必须去赎。
合上古旧泛黄书页,愣了一下,又慌忙翻开。
等等,这记慕家的书册子上,似乎这慕家......
慕家还有一个?
居然还会有一个!
沈望舒手抖了两抖,沉顿下来,理了理衣裳上头的褶子,推门走出“灵书回廊”。
赤莲在亭子待过一会儿,就回了主院挑涂膏药,恰巧罂粟过来了。
“怎么受伤了?唉呀。”罂粟像略带着责备摇摇头,“属下来给你上药。”
罂粟有些担心,因为她一直将赤莲当作她失去的妹妹来待着。赤莲也顺便也就承了这个情,让她至少好过一些。
“有时候我也就是蠢得不可方物啊。”赤莲自嘲了一句,罂粟乐呵呵一笑,用药匙挑起药膏。
罂粟长她两三岁,却如今还是一个人,这件事儿让她有些过意不去,毕竟罂粟因为自己的缘故一直没有定下来。
“罂粟,你说本宫要不要给你觅个良人了?”罂粟是个真正的美人,给人一种艳丽的感觉,一双勾人心的眼睛很是迷人,含烟远山黛眉时时透露着情思。
罂粟长年习武,身段儿也好,一身普普通通的桃红棉布衣上简单勾上几瓣花,就将一个艳胜春华的可人儿摆在了面前。
“宫主怎么一回来变得跟丁长老一样,到处给人乱扯红线?”罂粟蹙了蹙眉,继续用掌心在她半边脸上揉着。因长年握剑,她的掌心有层厚茧子,有点硌脸。
“丁长老都开始祸害到你这儿了?”罂粟深恶痛绝地点点头,看来深受其害啊。
“丁长老下面也没有个孩子,咱们这一辈的人个个都被他当作自个家的。眼看着外面的同岁人早就儿女三两个,他着急也算正常。可是就他一个人着急着他就不孤单吗?”
“呵呵,这就得问丁长老他老人家了。”这药涂得也差不多了,罂粟问了他一件事:“宫主带回来得那个人,可是迦冥宫主的弟弟?”
赤莲疑惑,她如何知道?清欢跟他哥是有一些相像,但是不熟悉这俩人又如何尽凭相貌就如此笃定?罂粟这一句话,肯定语气多于猜测。她疑惑地看着罂粟,不知道该不该答。清言以前不将他带进宫里就是为了他能有个普通人的人生,最后还是觉得应该不能将清欢的身份给别人说。
“迦冥宫主还在世时同我和天涯说过,这世上我们就只为两人而活,一个是宫主,这另一个——”
另一个就必定是清欢了。慕清言一早就给她俩的人生铺好了路,就算他死了,也不会妨碍着接下来的生活。
眼神一黯,心里一阵难受。可是,慕清言就真的不为别人考虑吗?
“他叫慕清欢,迦冥搁在外头的弟弟。”
“嗯,跟迦冥宫主有三成像呢。”赤莲看着罂粟一脸高兴的脸有点心酸,到底是活成什么样的人才能心甘情愿地为别人的生命而活,就算在必要时候必须用命去换别人的命也没任何怨言,只是一昧接受,也不问任何原因就答应了慕清言的要求。
世上哪个人都应该是为自己而活,没有谁可以给别人的人生给套上枷锁。罂粟和天涯有他们自己的人生,除了他们自己,谁也没有禁锢他俩的权利,除了他们自己。
“罂粟姐姐啊……”赤莲想告诉她不用管自己,也不用去照管清欢,但是,偏偏说不出口。
罂粟的成熟稳重,什么该做自己根本就没那个资格去告诉她,她只是做着她认为应该做的。这样看来,其实又是她自己禁锢着自己。
“没什么。”摇摇头,闭上眼,舒坦了手脚,任罂粟敷药。
半个月后,便是传统佳节中秋。
依着玄冥的传统,宫中有些地位的人要去“醉仙楼”共赏月。这无非一起出个宴席吃个饭,赏月的人赏着赏着,就赏没了。要不然去年那怎么两个人跑到了“沉香亭”一起“睡觉”去了?
今年赤莲将清欢带了去,省得他吵吵没有见到外人传说中的玄冥宴会是个什么富得流油的宴会。
天已经暗下来了,赤莲给座下的望舒眨了眨眼,示意他待会俩人又去睡一个,给宫娥整日无趣的劳作里添一点谈资。望舒心领神会,抛了抛媚眼回来。
“你们俩做什么呢?你当着我的面红杏出墙也是够出息。”他连正眼都没给她瞧一个,只顾着吃东西。
“你当着我的面都敢这么说话了也是够出息了呀。你才来玄冥几天就学着一副沈望舒的腔调了,他背后可是有白长老撑着腰。你呢,只有一副廉价的脊椎骨呢,你给本宫安静地吃,不然在宫里膳房的大树上挂三天,没饭吃,哦对了,我还可以让膳房里来几天好的,什么烧鸡呀,宫里都是可以连着吃上三天的。”
很早以前她就清楚对付清欢,只需要在吃上下功夫。
他悄然丢了个白眼,继续吃饭。
望舒拿来一个小坛子,闻者那味儿,知道那时纯正的烈酒。
“宫主。”他故意压低了声音,“附耳过来。”
“嗯?”
“咱们距上一次睡觉觉有一年了,望舒甚是怀念那衣服被扯烂的感觉,你瞧我今日特地换上了旧衣服,让宫主今夜扯个够。”这声音不大,长老们听不见,不小,恰让清欢听得个一清二楚三明。
赤莲呶了呶嘴,示意这话儿听上去有些恶心了。清欢抖了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还送来俩字“龌龊”。
她心里也尤其这么认为,挺龌龊的。
“望舒啊,本宫的声誉你是要会成什么样子才甘心呐。来,酒满上。”
幸好玄冥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礼节管制着,加上俩人较亲近的事长老们也都清楚,所以这般耳畔拿话的动作也见怪不怪了。
“咱俩到‘镜月台’去喝,这里太闹了。”
“镜月台”取于“月华澄如镜”一句,是赏月的佳处。朗朗月盘,似乎就挂在远处塔楼上。白月光挥洒在静谧的夜里,阴沉沉的宫里镀上一层难得的柔和,叫平日里尽看不顺眼的望舒也舒服上几分。
“一坛断肠酒,聊以祭故人,宫主今夜又要祭拜什么人了。”他是最了解她的,他亦知道今日该是她会伤心的一天,这月圆人不圆的。
沈望舒知道今天是前代宫主的祭日,只是这小女子从来不会去祭拜,是她不敢面对,不想面对而已。
“唉,哪个人没有悲欢离合。”沈望舒从来就不是好敷衍的主儿,立马揭破她的蠢事。
“宫主去年可是都说了哟,什么月圆人缺,什么都不要你了,又什么……”
“给老娘打住。”一激动什么话都冒出来了,“咳咳……本宫叫你出来喝酒你瞎叨叨什么。给我满上!”
借着假威隐藏自己那被揭穿的羞耻心。
中秋团圆佳节,理应是个团团圆圆的好日子,可是赤莲也知道是没有人一起抱团,他们都说过陪自己过每一个节日,只是每一个节日,全部都失约了,全部。
不仅如此,本想这么随意过一过的自己,还要去承担着慕莫两家的责担,玄冥宫一宫之主的任务也要担着,倒了现在,还夹带有个清欢了。
她往“醉仙楼”看了看,慕清欢还是很开心地到处走动着蹭食,看着他开心,觉得自己至少做的,还是对的吧。
“望舒,你说是不是你要去承担多大的责任之前,要让自己有能力去承担住?”
“自然是的,你连承担的能力都没有,有何谈去担责。我给你简单比喻一下,恰如一个才开始接客的妓女技术不到家,是不能逼她非要一天多少位客。否则的话,不仅会伤了妓女,还会丢了客人,得不偿失嘛。”
他这个必须俗气是俗气了些,但也解释得很好,也有那么个趣味。
“就不能换个比喻?来,走着。”碗里清酒映着明月,模模糊糊地可以看到自己的影子,她问自己:“我能承担下去吗?”
这两家只剩下她和慕清欢,而清欢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是金陵慕家子弟,只有她自己去承担了,正如慕清言为了自己和清欢两个可以开心地活着,也是独自承担了两家的仇恨。
担不下也得担,这就是责任。
以前从清言那里得知毁掉两家的应是同一人,他似乎提过他业已解决掉那一方的人。但是他似乎就是被毁在那一方人的手上,这么看来事情还只是开了个头。
赤莲想着这事就心里一股焦虑之意冒上心头,清言为了让小孩子快乐成长,也没有多给自己说关于这方面的事,现在对于那一方的事所知甚少,这么看来,倒是有点棘手。这么一想倒是更焦虑起来。
心里想着那些事有些烦躁,“望舒,倒满。”
一碗接着一碗烈酒,神智有些不清明了
“酒是用来品的,不是用来灌的,慢点喝。”
“心情不好时,品酒与灌酒都是浪费酒,又何必在乎呢?”
赤莲外头看了看望舒,觉得他今天特别通情达理,特别温柔,对着月光的眼,眸子里一片迷离。“望舒啊,你这个人除了嘴坏一点,就没有太大缺点了。”
他笑笑,“这只是你看到的而已。”
“哦?还有哪儿坏,脑子?”微醉的人儿挑着眉看了看俊俏的医师。
“宫主你真的想知道吗?”她眉骨处跳了跳,觉得会有大事不好。“算了,咱们喝酒。”
“宫主,站过来些,风大,吹下台去就好玩了。”
她依言挪了挪。俩人不再说话,倒着酒,闷着声,赏着月。
喝着喝着她就醉了,偏巧醉得还没头脑了,她脑子只剩下一片嗡嗡声,半歪地倚在砖石上。
沈医师将站在跟前的女宫主抱了抱,说了一句女宫主这辈子都不知道的话:“有了该去承担的责任就必须要有足够的能力。莫子鸢呐,咱们两个,都是苦命人呐。”
沈望舒将头搁在她肩膀上,继续说:“不管最后结局怎么样,我会尽全力来弥补你们,至少,你也不需要那么苦了。”
沈望舒凄苦一笑,把头撑回来,怅然地将嘴角勾着的笑意,下一刻,这医师就开始没命地摇醒女宫主,“自个回去睡,在这儿栽下去的话,咱们宫里的书谱子上就得这么写了,赤莲,玄冥第一百一十八代宫主,中秋夜,卒,享年二十岁,死因,饮酒过度摔死。”
“王八蛋,你摇个屁啊摇,我走了。”赤莲觉得自己似乎不是胃里灌了酒,好像灌进脑子了?咦,难道自己是倒立着喝的酒吗?
脑子昏沉沉的,灌满了浆糊糊一般。摇摇坠坠地下了“镜月台”,不辨方向地随便选了个东,结果朝了西方走去。
沈望舒看着自家用手指随意戳了个方向的宫主,往着“痴情司”走去了,哑然一笑。还好还好,不是莲池方向,至少不会要人看着。
沈望舒看了看遥远的夜幕中,看看高高挂在夜幕里的月亮,伸出右手抓了抓,什么也没有。晃了晃神,怎道会是如此傻气了一般,难道也醉了不成?
踏着“镜月台”,借力施展轻功,融入了夜幕。
深夜里,四周民宅都已熄了灯,独独这里面还亮着弱光的一处小宅子,一男一女相抱的身影合在窗纸上。
一个中年男声低低地说:“我想要你偷一样东西。”
女人柔柔的声音接住话茬:“你要的可是我来偷你的心?”
男人微做一愣,立即便接道:“呵呵,你要偷的话但偷无妨,只是这之前还想让你将皇宫里的几件宝贝给拿过来。”
“这倒是可以,不过我有个条件,就看你答不答应咯?”
“说。”男人的声音沉了沉,继续提了音调:“只要我能给的。”
“这你能给的了的,人家要去戒备那么深严的地方,你就不犒劳一下人家吗?”女人轻声发嗔:“你猜我要何物?”
何物,还能要何物?
身为偷儿王的“偷天燕子”平生想要的东西,原来,终究还是有偷不到的,只能去求。
男人心里惨淡地 笑笑,也只是笑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