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醒来的时候已是下午,躺在床上,头一偏,见着了望舒那张带着些玩笑意味的脸蛋。
沈望舒坐在床沿边给赤莲诊着脉,她就觉得有些怪,哎哟呵,自己不过就睡了个午觉,还能出个什么大事了不成。
“脉象平稳,不浮不沉,和缓有力,跳的欢哒,这没什么事儿怎么会睡这么久?”说着说着,沈望舒先自己吸了下冷气,眼神忽然就有些摸不准了起来。
怎么着啊,不过睡个午觉还睡出个绝症不成?赤莲看着他神色有些不对劲,忙问:“怎么了呀,沈望舒我警告你啊,别装神弄鬼吓本宫。”
望舒眼珠子滴溜转着,不解和怖意化作了他特有的恶心她的调笑,“宫主您呐,可还真是应了句古话‘祸害遗千年啊’,就你整个人妖像,起码可以活得半妖那么长,真的。”还举着手发了誓,看着他那恳切的坏笑着。
赤莲很是恳切地带着照顾提携下属地笑着,尔后就一把将枕头砸他脑门子上,“能不能好生说句话,滚滚滚,给本宫滚!”
沈望舒将枕头摔回来,继续笑着,“望舒天地良心啊,宫主肯定是个人精,活个老妖精的岁数都算是勉强宫主了呢。”
她面子上继续笑着,手却大刺刺地摸了摸放在枕头下的“天鬼刃”,据说这把小刀削人头堪比划豆花啊。沈望舒瞧了一眼,打着哈哈儿调笑着出了主屋。
赤莲倒放心不下望舒将才的表情,他一向是没有美人脱衣裳就没有换个表情的人,整天跟她嘻嘻哈哈的,就没个正型儿,他一旦正经起来,一向来就是出了大事。
上一次有这个表情,还是十来岁时听宫中小女子说白长老和韦师父在“镜月台”睡在一起了,第二日白长老的衣服丢了些盘扣,缺了条束腰,给宫娥们一传,白长老还实打实地丢掉了贞操。
这么一觉着他那表情,实在是不妙啊。她自己好歹跟二十几年前名动江湖的“妙手仙人”白隐修学过一年,自己诊了诊脉,似乎正常得很,可是医者不自医,一时间也拿不准。没理由睡这么久,难不成,中毒了?
唔,不会不会,宫里饮食水源都有专人管着。那又是怎么了呢,她拧着眉头细想想不出来。
沈望舒笑得很开心地出了主阁,转而敛了傻笑,换作了一脸沉思的模样,眉头紧皱,稍低着头往隔壁间的小屋去了。
今日午后听到慕清欢的乱叫声,忽觉起自家宫主不对劲,直到后来她那死沉的声音传来,才晓得她是真不对劲,她一向的声音是向上扬起的飘忽音调,而现在却是紧逼逼的压着压着的。
本不甚在意那忽然转变的声音,没管着那些事,可后来却越是觉得不对劲了,心下就觉得大事不好了。她是万不会动慕清欢的,如今却动了,只能说明,她现在根本不受着自己支配。醒来的时候也根本就不记得发生的事儿,极是有危险呐!
这整个身体没病,又是在这个时候出现,保不齐是她练的功夫给牵出来的。一种不受人控制的功夫,是得多么凶险啊?不行,不能再让她继续下去了!她不听?逼也得逼她停下去!
这件事想好怎么解决后,沈望舒想着自己,估摸着还得亲自处理个棘手的事儿。
以往他只脱过女人的衣服,今天却帮自家的宫主,给穿了一回。实在是……他的心口堂子是有些拔凉的,可是,这活着,不就是为了欠这个人的吗?
当时落在庭院里第一眼,特别关切地朝里瞧了,后有种特别想戳瞎自己——此事不好!
慕清欢给点了穴,动不得,但看着也没有一副花姑娘送了恶霸床的两眼含泪赴死的娇弱羞耻,倒是还享受着。
彼时落在巫山之巅的人,自然反应慢了些,他都已然落在庭院里头了一会子,她才有所察觉。
她皱着眉看了看外面,眼神恶恼,却没有理会,继续做了下去。
沈望舒一惊诧,一时间忘了应该做些什么了。
因着那一眼,很有古怪。
眼光呆滞着,素日里浅浅的瞳色似乎染的深了些。没有理会自己,说明她那个时候没带脑子,又继续了下去,便是她真的失去了意识。
她,那个最根本的她,当时没有在她身上。她的脑子空着,身体却干着她从来没有做过的事。
可以控制主人家的功夫,控制使用人的。她才练了多久就被那功夫给操纵了,那这功夫练成,害人十分,也要害己九分,练不得了,练不得了!摇摇头,得做些事了啊。
沈望舒一抬头,已到住主院的西厢,慕清欢正搁在那里发愣,眼光里越是愣了些,怕是,还是在想着那发生的吧。
“今天的事,我代我们宫主赔个不是,你若是往心里去了,玄冥自会补偿你的。”
“啊?”清欢错鄂一声,才从深思里拔将出来,“赤莲她没什么事儿吧,好像,她不认得人了一样,她没出什么事儿吧?”
他还能留着心思管那个女人,沈望舒欣慰了一阵,又担忧了,因为她不是真心待他的,啧啧,这或许就有些看头了。
“没有什么大事,不过,好心劝一句,宫主的病以后还会发,也会更严重,你若是介怀着,就还是尽快离开玄冥,可能接下来就不好掌控了。”
沈望舒转身欲走,听到他小声呢喃了一句:“得病了吗?”
他走出几步,又转过头来:“还是收拾着快走吧,等宫主病好了,玄冥随时候着慕小公子来作客。”
慕清欢追问道:“现在吗?”
“还有,宫主还不知道她犯了事,你也别同她讲,她要知道自己对你做了那种事……”也不知道她会干出什么事来,“唉……”沈望舒摇摇头,提着衣袖出了西厢房。
目随沈望舒离了主院的西厢,慕清欢认认真真地在心里想了想他的话,目光沉沉暗暗,没有一点神采。
——到底是走,还是不走?若是才来那几天肯定早就屁颠屁颠地收拾着跑了,怎么会像现在这样,问这么个问题。
他陡然间察觉一事,立即心一惊,“我犹豫了!”
慕清欢突然觉得惊慌,犹豫就代表着对玄冥居然会不舍起来。“我居然想要过留下?”
给自己批过卦的街上算命的通达人心,算命先生就说给自己听过,真正想要做的事,想喜欢的人,一直就是毫不犹豫地下手。有半分犹豫,就只能说明执念不够。
那自己生长了十几年的“玄清庄”,也就是,比不得这短短几个月在这里的生活?
——我为什么想要着留着?玄冥能有什么值得我留的呀?我到底是留还是走……
这些问题缠绕着慕清欢,慕清欢一下子也没了主意,一时间也没有可以商量的人,趴在桌子上,独自苦恼着。
“她的病,好得了吗?”无声说出这句话,连他自己也听不见声音,但浮现在脑海的这句话,吼叫着,自己根本听不见自己想做的事情。
外面,雪声依旧惊慌入耳。
“算了,别人要撵人了,死赖在这里也没得个好的,到是让别人指点说道,丢人丢脸的。”准备收拾东西,却发现这里没有东西是自己的,心里就蓦地酸了——自己没有家的。师父那儿,是别人的家。也难怪自己突然间对“玄冥”有了依赖感,妄想着这里是自己最终的归路,不过全部是经不起一声“你还是尽快离开”的假象。
可是这假象,太让人留恋了些啊。
外面飘着雪,雪已经及膝深了。这天色也晚了,从小路走的话看不清路有没个人带路的话,容易给哉入机关里,还得劳驾人来救,还得让她耻笑,算了算了,明天一大早再走吧。
“再留一晩,一晚就行了吧?”直接躺进被子里去,厚厚的锦被一下子堆过来,将整个人掩在里面。
——似乎将整个人盖住,就把那不知道是不是悲伤的情绪给踏踏实实地掩盖了一样。
沈望舒进了主屋,看着女宫主就坐在桌子边,也像那慕清欢一样沉思着。奇了,平素都不怎么思考的俩人,都用着同一个姿势,同一个时辰来思考。沈望舒右眉翘着,就想着一个词——天作之合。
他刻意温和了声音,不做调侃样,“你又在乱想什么?”
“我觉得,我是不是得什么绝症,不久将辞人世了。”微弱的声音顺着风声一同溜进沈望舒的耳朵,觉得有些飘渺。
沈望舒觉得好笑又心酸,好笑是身为邪宫头子的赤莲也会怕死,心酸的便是,这个症结连自己都没有找到源头,万一她就一语成谶了,又当如何呢?
面上却是仍旧调侃着女宫主:“你是,怕死了吗?”
“怕死?”女宫主摇了摇头,“我算是在地狱门前走过的人了,死的话也没觉着有什么,只是,如果我死了的话,我身后的事儿该扔给谁?望舒啊,这烂摊子扔给谁都是罪过。”
怕就怕还有太多事没有做,太多责任没有担。玄冥的事尚可交付给长老们,那两家的事呢?前有慕清言将烂摊子扔给了她,她若是死了,按理来说,就理当交给慕清欢。可是他那个样子如何担得起大任。唉,许多事情只有她一个人承担的,定不能给他,给了他反倒是祸害了他。
沈望舒在女宫主身后苦笑了,深色眼瞳淡淡蒙尘,有些时候他会觉得自己命运跟面前的女人牵上太沉重地结,本来应是宿怨之敌,却偏偏成了两个相知甚深的友人,这估摸着,是上头的天,近来没有好看的戏文在手,便玩弄起了人间。
沉默半晌,勾着平日里跟她说话的油腔滑调,换上戏台上插科打诨的丑角脸相,说道:“小宫主你啊,就是爱乱猜,你得空瞅瞅自个,刀枪不入呢,哪里那么容易就给死了?”
“滚,本宫的皮没那么厚。”
“唉,真没事儿,你知道你这是像啥吗。成天没事这么傻兮兮地乱想着,这就好比宫里的妃嫔想着要是皇上再不来,就要和侍卫私通是一个理儿啊。”
“这什么狗屁道理啊。”赤莲背对着他朝天白眼了一下。
沈望舒上前几步来,搁旁近坐下,支起下巴说:“既然知道是狗屁,还想那么多。再者,还不有我这么个可以生死人肉白骨的医者在吗,且放宽着心,啊。”末了,还右眼眨了眨,给她抛个媚眼来。
“那你给我‘肉’一个来看看?”
望舒愣了一下,尔后缓缓起步,站在桌旁,用左手拉着衣领子,左边白牙轻轻啃咬了下唇,留下小半圈牙印,继续骚气地给她眨了下眼。
“噢!我的眼睛啊。”如何才可以做到沈望舒这么骚气的啊,她想不透,只得死命地用手捂住了眼睛,骂道:“你滚!”
“得嘞。”听到他走出去后,赤莲想想他的话,不无道理,稍微放下了些顾虑。
可哪知,更深的难事,不打半声招呼的,就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