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五人。
穿过山谷,绕山麓西行十里。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一条逼仄的小路出现在众人眼前,由山脚向地势平坦的前方蜿蜒。
路的前方,高耸着一座牌楼,龙凤龟麟四灵瑞兽分别雕于牌楼四个并列的柱子上,柱上有檐,檐上有碑,竖于牌楼顶端的石碑上有“紫气东来、神兽镇妖”八个髹金赵体,在旭日光芒照射下,碑上的字闪闪发光。
四个小厮抬着少女,穿过牌楼,眼前景物突变,人虽站着未动,那逼仄的小路与牌楼的位置却全然倒置了,原本在众人眼前的小路已消失不见,一座城池豁然呈现!
门洞上、方形石匾嵌现“鸳鸯镇”三个大字,城门大敞,豪迎四方客,城门口却无半个行人,门里尘雾笼罩,看不清城内景致,白茫茫的雾色浮动在城门口,猝然,一只灯笼从雾中悠悠荡出!
灯笼浮在半空,忽悠悠地飘来,穿过城门后,灯笼里亮着的火光“噗”地跳动一下,灯焰蹿起极亮的一道光线,原本隐在灯火后面的一个人影逐渐显现出来,竟是个抓髻丫鬟,拎了灯笼,迎着刚到城门前的四个小厮,招呼一声:“嗳——快来、快来!往这边走!”
小厮抬着昏迷中的少女、慌忙紧走几步,由着自家老爷派来城门口接应的抓髻丫鬟往前引路,纷纷穿入城门。
已是卯时,鸳鸯镇上却异常寂寥冷清,前方铺展着一条青石板的街道,道路两旁是一排排的精巧屋舍,路上行人三三两两,街旁店铺门可罗雀。
干净的石板街,鳞次栉比的屋舍商铺,淳善的人面,这“鸳鸯镇”竟是一座再普通不过的小镇!要说特别一点的,就是小镇上家家户户门前都悬了只纸糊的灯笼,插在灯笼里的蜡烛,烛心滴过犀牛角提炼的油,只要天色一暗,每户人家便会点灯犀照。
穿过行人稀少的街道,几个人匆匆拐进一条胡同里——东街巷尾,大青石砌的围墙中段,一户人家,朱漆宅门,门匾上“柳府”二字。抓髻丫鬟引领这几人到了门前,吹熄了灯笼,轻轻叩响门钹,门“嘎吱”一开,几人鱼贯而入。
“砰”的一声,门又紧紧关上。
门里一个管家模样的瘦个儿男子一见自家小姐是被捆绑了手脚抬回家中的,心里就十分亮堂,冲这四个风尘仆仆、远道而归的小厮一招手,吩咐:
“山中巫医也治不了小姐这病?得!你们几个,赶紧趁小姐苏醒发病前,将人带到枯井暗室里安置好,别让老爷看了闹心!”
四个小厮唯唯诺诺,抬着昏迷中的少女,沿曲廊、七拐八绕,进了柳宅府邸中一座废弃小园。
片刻之后,就听小园里盖井之声响起,园中一口八卦井被人盖上了井口,四个小厮匆忙走出小园,一人边走边擦汗,牢骚满腹:“天还没黑呢,催命似的催个啥劲?也不让咱们先喝口水,这一路走得……可累死人了!”
“天黑了那还得了?小姐发起病来跟妖怪附身似的,还是赶紧将人关井里暗室……阿力,暗室门锁好了没?”一人问。
“呀!”名唤“阿力”的小厮猛拍脑门子,懊恼顿足,“咱忘了锁暗室的门了!算了,小姐也没苏醒的迹象,井口也盖好了,懒得回去弄了!咱们赶紧找地儿歇会,弄点吃的去!”
“走吧走吧,等丫鬟给她送饭时,自然会记得锁门了。”
四个小厮如释重负,离了小园,往下人住的小屋那头去了。
俄顷,果然有个小丫头拎着篮子进了小园,打开八卦井的井口,沿梯子小心翼翼下到枯井井底,穿过一条幽暗狭窄的甬道,到达了开凿在枯井底部的一间暗室,铁质的门虚掩着,小丫头推门进去,暗室里只有一桌一椅、一榻一柜,布置得十分简陋。
井底暗室常年不见光,暗无天日,小丫头熟门熟路地走进去,摸索到桌子,先往桌上搁的灯盏里点了支蜡烛,将送来的一篮子冷饭剩菜摆到桌子上。
一俟安排停当,小丫头打眼瞄了瞄倒卧榻上的少女,闻得低叹之声——昏迷中的少女在榻上动了一动!
见人即将清醒,小丫头吓了一跳,片刻也不敢再逗留,逃也似的、匆忙走出暗室,将铁门拉上时,竟也忘了上锁,便仓促离开。
铁门“哐啷”一声被丫鬟拉上时,暗室榻上的少女颤颤地伸出一只手,猛力拽住帐子,吃力地撑坐起身,缓缓睁开了眼睛,环顾四周,陌生的房间,陌生的摆设,还有那道紧闭的铁门……
这里,不像是刑部大狱的牢笼,但她,仍被人关起来了?!
……小姐别怕,要是哪天有人来老爷府上提亲,抬着花轿来迎娶你,只要出了老爷家的门,就没人绑着你关着你了!
昏迷之中,隐约听得的人语,此刻在脑海里回荡着,从榻上坐起的少女愕然圆睁着眼,细细打量暗室里的布置,猝然,她的目光凝住了——她看到了那块蚕丝织的透明纱巾,那块本应在峭壁索道上被风吹走又被人甩丢了的薄薄纱巾,此时此刻,竟诡异地回到了她身边,赫然出现在她眼前!
透明纱巾,蒙在一面镜子上!那是一面菱花镜,挂在墙上,当她的视线落在纱巾上时,那块纱巾无风自动,从菱花镜上飘落,瞬间露出的镜面,倒影着她的脸——
一张及笄之龄的少女容颜,青丝流泻,如缎柔滑,似长年不见日光,肌色白得异于常人,衬得乌黑发亮的眸,艳如火榴的唇,惊心而异常的美!如妖、似幽魂!
一面菱花镜,照出一张如妖的魅颜,照着绝色妖颜的主人骇然圆睁的眸、那双眸子里,忽闪着惊惧、骇怪之芒——照着镜子的少女,瞪着镜中的自己,却似受惊非浅,如同见到了不可名状之物,匪夷所思般的、万分惊愕了……
梆、梆、梆——
清冷的石板长街上,更夫梆子响动,喊一声:“天干物燥,小心火烛。”打更声,穿街走巷。
半夜三更,家家户户都沉浸在梦乡,惟独东街巷尾,大青石砌的围墙中段,柳府朱漆的宅门“嘎吱”微响,一个青衣小帽的门丁挑灯而出,用长竿子往门楣上高高悬吊起了两盏绢纱灯笼,幽幽光焰,照着那道宅门,照亮了站在门板上的申屠、郁垒。
两幅门神像,张贴于寻常百姓家的门面上,倒也不稀奇,但,此宅主人偏偏做那惊世骇俗之举,竟在申屠、郁垒两幅门神像的中间,又添上一幅钟馗的画像,门楣上横了根桃木,祭凶神、镇恶鬼的意图昭然于那道宅门上!
灯下,钟馗之像森然而立,狰狞了面容,吓得仰头朝他看来的门丁也冷不丁打个寒战,嘴里头碎碎念:“半夜也不让人睡个安稳,啐!衰到家了……”
用长竿子扶正门楣上挂的桃木,门丁又往门前台阶上搁了颗螺蛳,一俟安排停当,回到门里头,砰然关紧了宅门。
插上门闩,门丁拎着灯盏,绕曲廊穿过几道圆月门,往府邸西侧小园走,小园后门里还有个院落,穿过院落,便是下人住的那排石屋。
走到小园深处,门丁举灯照了照,看那扇长年紧闭的小园后门,门上的锁,锈迹斑斑,门里头锁着的那个院落,漆黑一片,夜晚阵阵凉风吹来,吹得缺了半块瓦的屋檐下风铃摇晃,叮当一响,门丁赶忙夹紧了脖子,转个弯,绕过了小园后门,远远地避开阴暗的院落,刻意绕了个远路回到下人住的石屋,进了屋,把灯盏搁在木桌上,也不吹熄,连衣衫都未脱,就上床寻周公去。
夜来掌灯,虽是三更时分,柳宅府邸里依旧灯火簇簇,只只灯笼挑挂于廊檐门柱,惟独西园后门锁住的那片院落里,不见半点火烛,偌大个院落似已无人居住。
锈迹斑驳的门锁,长满青苔的石阶,剥落了漆色的砖瓦围墙边上,杂草丛生。
荒废已久的院落里头,灌木荆棘丛中,一口八卦井,井壁凹凸不平,井内深幽幽见不着底,井口移开的石板盖子上落了片碎布,似是女子裙摆撕裂下的布条,还有一行新鲜的足迹印在泥泞里,湿淋淋的足迹从井口边一直延伸到杂草丛生的墙角,而后踩落在倚墙而植的歪脖子老槐树树干上,顺着斜伸的枝柯,这行足迹消失在了院落的围墙外。
墙外一幢红楼,是柳府主人的居所,夜阑人静,小楼里光影交叠,竟还有些动静。
寻觅着烛光,踏上小楼内红绒地毯铺垫的木梯,至二楼靠东面的一间厢房,烛光幽幽,在纸糊的窗格子里透了出来。
房内,软垫椅榻上靠坐着个约莫四、五十岁的男子,白面无须,体态圆润,披着员外服,叼着水烟袋,眯着眼在软榻上吞云吐雾,十足的老爷派头,正是柳府的老爷,柳长青。
“三娘,你说今儿个阢郎中开的那药方子管不管用?本老爷服了三帖药,怎的还是浑身懒洋洋的,提不起劲来?”
喷了口烟,柳老爷在烟雾缭绕中,眯眼看了看自个宠爱的偏房小妾,红肚兜兜不住年方十八的小妾吹弹欲破的肌肤,活色生香的小美人摆在眼前,老爷子却犯着烟瘾,连打几个哈欠,擦干眼角泛的泪星儿,又摇摇头,长吁短叹:“老咯、老咯,盼了大半辈子,本老爷膝下还是少了个能给柳家传承香火的大胖小子,你说说,这都得怨谁去?”
“还不得怨老爷您的正房!”
跪在软榻边上,正忙着给自家老爷搓揉老寒腿的三娘,嘴皮子上也不含糊,火辣辣的刀片儿似的,一开口就戳到人的痛处:“早年她可给老爷生了两个,偏偏生的净是赔钱货!”
“人都死了,怨她还有什么用?”
一提到自个病死了的正房元配,柳老爷就像是招到晦气,极是厌恶地皱了眉,把烟枪往桌角上猛磕,磕掉烟灰渣子,又往烟袋里补了烟丝,叼着翠绿的烟嘴儿,吐着闷气,“她给本老爷生两个赔钱货倒也罢了,偏还生出个……”顿了顿,似有难言之隐,他闷闷地叹着气。
“生都生了,养也养大了,就算是个祸害,您还能把她给怎么着?”
三娘一把抢过烟枪,把搁在桌面凉了许久的药盏硬塞到老爷手里,口中嗔怪:“你呀,对这娘俩就是狠不下心,早知是个祸害,倒不如一生出来就丢得远远的,眼不见心不烦!如今可好,死了一个,还留着一个!”
“不留着,本老爷怕是真个绝了后!”
柳老爷瞅着手里端的那杯苦药,犹豫个老半天,捏了鼻子才把汤药给咽下去了,“天天吃苦,什么时候才能让本老爷尝点甜头?”
小妾弹指在他额头,哧的一笑,“这事儿急不得,好歹求了个偏方,喝几天苦药,老爷您可就老当益壮,再往妾身肚子里种个苗苗,结了个好果子,咱俩往后的日子可就甜滋滋的喽!”
满嘴泛苦味儿的柳老爷,苦笑几声,“三娘,把那罐封藏的蜂蜜拿出来,先给本老爷漱漱口。”
“嗳!”
低眉顺眼地点个头,三娘取了根蜡烛,起身走到角落,寻着灯盏里的火种点上蜡烛,秉烛往门外走时,烛光忽闪,魅影一掠——
“啊——”
蜡烛脱手坠落,摔在地上迸溅一溜火花,三娘花容失色,捂着心口惊叫一声,踉跄后退,直退到老爷身边。
“怎么了?”
柳老爷眯着眼看她,满脸困惑。
三娘伸出根手指头,抖着指尖儿,指向房门外,“老、老爷……门、门外……有、有人……”
“什么人哪?”
柳老爷睁大眼睛瞧了过去——微开的门缝底下,移来一片黑影,似有若无的脚步声渐渐靠近房门,突然在门外停了下来,门板“嘎吱”一响,被人猛地推开……
“谁?!”
柳老爷从软榻上蹦了起来,圆睁着两眼,又惊又疑瞪向门外。
门外,赫然站了个人影,长发拖地,赤着足轻悄悄走进门里,带着脏兮兮的泥巴,像个野人似的站到柳老爷面前,吃吃地发笑:“阿爹,是我啊!”
犹如倍受娇纵的女孩在向自家大人撒娇一般,略带顽皮的吃吃笑声,传入柳老爷的耳内,却令他冷不丁打个哆嗦,缩着脚指头往后退却几步,带着警惕防备之色问:“你、你来做什么?”
“女儿来为阿爹分忧啊!”
吃吃笑声,夹带在话语中,痴人呓语般,半疯半痴。
柳老爷退后一步,这人就凑前一步,如影随形,直凑到柳老爷眼皮子底下,“啪”的一拍手,咯咯笑道:“听阿爹在房中叹气,女儿忽然有了主意——阿爹明日就为女儿寻门亲事,又何愁抱不到大胖小子?”
“你爹要抱大胖小子,关你什么事?半夜里还来发疯?”
躲在老爷背后的小妾咕哝了一句,心里头不高兴,却不敢站出来当面驳斥,连眼角余光都不敢往来的人身上瞄,当真怕极了这个人。
“你、你说的这话是、是……什么意思?”
柳老爷眼瞅着这人越凑越近,退到墙角的他,猝然伸手拔出杆形烛台上的一支蜡烛,照向步步逼近的人,看人影逐渐显露在烛光下,他越发地紧张,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只是目不交睫地盯着来人脸上的神色。
“阿爹……”
烛光映照下,一抹纤纤身影,步步逼近墙角,在柳老爷面前敛足,披散的长发无风自动,吹散开来,刘海底下眼波流转,那人的眼睛猝然盯住了柳老爷手中的蜡烛,蹿动的火苗倒影在发亮的眸子里,火辣辣的异彩,反衬了略显苍白的芙蓉面色,艳红欲滴的唇瓣勾笑,笑语幽幽,轻悄地落在柳老爷耳畔:“女儿想、嫁、人、了!”
啪嚓!柳老爷手中的蜡烛,摔落在地上,引燃了幔帐一角,火光蹿起,骇然惊呼声随之响起!
柳宅,惊魂一晚……
一轮金乌,冉冉东升。
鸳鸯镇恰逢集日。
清晨,小镇的石板长街上,行人渐增,商肆开市,小贩挑担子沿街叫卖,挎着菜篮子上街的妇人、丫鬟,也往集市里凑了个人气,小镇便逐渐热闹起来。
城楼南门人潮川流,乡间农夫挑来了新鲜的蔬菜,山上樵户也挑柴入城,更有推着板车来卖农具的,鱼贯穿行在城洞门的人流中,一颗光溜似汤圆的脑袋极是惹眼,竟是个端钵入城来化斋的僧衣和尚,年方十八,面若冠玉,乌黑发亮的眸,眼角儿微微上挑,挑着点桃花运儿似的,若是蓄上头发束上发巾,一准儿是个花心俏儿郎!
进了城,小和尚眼珠子骨碌骨碌地转个不停,极是好奇地东瞅瞅西瞄瞄,城里头自然不比佛门里的清净,热闹的集市场景,琳琅满目的商铺货架,走马观花似的一路逛下来,小和尚直看得眼花缭乱。
经过一家卖糕点的铺子,里头浓浓的香味儿飘荡出来,极是诱人,他停下来往里头看了一眼。
铺子里,一个翠衣少女正端着一笼新鲜出炉的糕点,往高高的木架上摆放。
她使劲踮起脚尖,竹笼晃晃悠悠地举过头顶,笼子一头已挨到木架,另一头却倾斜下来,眼看糕点要滚出笼子,一只手闪电般伸过来,恰巧托住了笼子,往上一抬,笼子已稳稳当当地搁在木架上。
翠衣少女吃了一惊,转眸一看,发现自己身侧突然间多了一人!
小和尚已站在她身侧,帮她摆好笼子,眼角儿一挑,挑着桃花韵味,直勾勾瞅着姑娘家,问:“这位女施主,可是佛门信徒?与小僧化个善缘可好?”说着,小和尚端在手里的钵也凑了上去,化斋求布施的意图很是明显。
看这小和尚模样儿俊俏迷人,笑起来歪着一边嘴角,坏坏的,没有出家人中规中矩的样,倒似个轻佻花心的坏小子,翠衣少女“扑哧”一笑,瞟了他一眼,道:“这镇子里哪个不是佛门信徒?和尚来化缘倒也不难,只要给镇子里的人添几滴灯油,求了个平安,自然少不了施舍之物!”
“犀照的灯油哪?”小和尚拍了拍光溜的脑门子,进得鸳鸯镇来,他倒也瞧得真切——这个有名的鬼镇,没有阴森恐怖的氛围,只是镇上的人有些神经兮兮——开张做生意的,门面上贴的不是财神爷,倒是驱鬼的钟馗,掌柜的面前摆的也不是算盘,而是一盆滴了鸡血的水,让客人把铜钱、银两往水盆里搁,看浮得起来的就是鬼把戏变能够的假币冥纸,更夸张的是,小镇上的居民个个随身携带着一纸僧侣抄录的金刚经书文,就怕遇上什么“脏东西”时,可以随手丢出经文降妖避难。
鸳鸯镇上,所有居民竟都是些最怕鬼的俗人!
既是怕鬼的俗人,想必……很好骗!
小和尚眯眼笑,笑脸如一朵盛开的桃花:“小僧头一遭下山,奉了师父之命,给镇上一个大户人家送灯油来的,只一盏灯油,不可以额外奉送。”
翠衣少女弹指往和尚光溜的脑门子上一敲,笑骂:“小坏蛋!跟那些入镇来讹诈人的贪财和尚一个模样!奴家要是多施舍些银两,你这一盏灯油还不得分一些与奴家!”
“那可不一定!”乌溜溜的眸子一转溜,小和尚直勾勾地瞅着人家,脑子里似在打坏主意,“小僧贪的可不止是财!”
“哎?奴家可不让人白占便宜!你这和尚忒不老实!”翠衣少女跺了跺脚,瞅着和尚眨眼坏笑的满脸花心样,又好气又好笑——这哪像个出家人!得!进这鸳鸯镇的和尚,她就没瞅见过一个像正经和尚的和尚!
爱财、贪色倒也罢了,小和尚还会耍点小聪明,见人家不肯施舍,他两眼就滴溜到别处,冲满笼子喷香的糕点,垂涎三尺,“姐姐,这糕点甜不甜?”得,出家人叫出这声“姐姐”来,不三不四不正经,偏还唤得甜甜的,贪吃贪财贪色,一点都不遮掩的……小坏蛋!
“老实点,呆着!”翠衣少女“扑哧”一笑,转个身,一掀布帘就要进里屋去。
片刻之后,她又急匆匆奔至门口,红着脸把一包东西塞到小和尚手里,半嗔半恼,“小心吃撑了,心宽体胖的,下不了山!”
“山下妙处多多,小僧头遭下山尝鲜,往后有的是机会再来姐姐这里!”涎脸一笑,捧着那包东西,嘴巴甜甜的讨了姑娘家欢欣,这花心的小和尚临走时不忘问路:“姐姐知不知道柳府在小镇的哪个方向?”
“柳府?”
翠衣少女瞪圆了两眼,以一种十分古怪的眼神重新打量着他,道:“和尚也要去柳府?是急着去应选的吗?”
“应选?”
小和尚听得一头雾水,问道:“应选什么?”
翠衣少女脸上竟流露出十分古怪的神色,以袖掩唇窃笑,“和尚也去应选,这场面可真热闹!如今小镇里的居民都已知晓了那件事,他们都像看笑话似的等着看明日究竟是哪一个倒霉鬼娶到柳府千金!但……但和尚你若要去,以柳老爷对佛祖虔诚的信仰,说不定……娶到柳府千金的人,就是和尚你呢!”
小和尚瞪着翠衣少女,活见鬼似的吃吃道:“你、你怎么知道小僧是舍了灯油去柳府换……换取千金的?”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施舍一盏犀照灯油给阔绰的大户人家,虽没有千金之价,却也能换得不少金银财物哪!
“你还真想娶她?!”
翠衣少女听他亲口承认了,眼神变得更是古怪,上上下下瞄了和尚几眼,便走到门口,指了指东南方向,“你只要拐出这条街,穿过一个胡同,就可以看到柳府了。”
小和尚站到门口,还想问些什么,翠衣少女却瞪了他一眼,道:“小坏蛋,本镇最有名的疯女人你也敢娶!真个想钱想疯了!”撂下这句丈二和尚摸不着脑袋似的话,少女拧个身,急匆匆跑了进去,不消片刻,里屋传出一阵闷笑声。
“最有名的疯女人?讲的这是……啥意思?”
小和尚有些纳闷地摸摸光溜的脑袋,走出糕点铺子,来到大街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