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宁宫。

　　长公主朱梓妍正和太后张毓秀相谈甚欢，姑嫂两个好久不见，张太后一时高兴，多饮了几杯酒，神志有些迷糊。

　　她看了一眼端坐在轮椅上的朱梓妍，不禁感叹道：“妍儿，如今本宫就只有你一个故人了。放眼后宫，皆是后起之辈，本宫老矣，和这些年轻人没有共同的回忆，有些心事想找个人说，却没人相应和。本宫可是早盼着你进宫呢！要不是你腿脚不便，本宫巴不得你天天来。”

　　朱梓妍笑道：“娘娘是这世间最幸福最尊贵的人，实在是令人艳羡。历代皇帝皆是多情种，惟有皇兄，只钟爱您一人，一夫一妻，琴瑟相和，这可是绝无仅有的啊。”

　　张太后想起先皇孝宗皇帝，也是满脸的思恋之情，幽幽说道：“他生母死于姓万的贱人之手，故而最是厌恶宫廷内斗，本宫能有幸得到他的垂爱，也是造化。现在想起当年旧事，多少也有一些遗憾。”

　　她以手支腮，似有醉意，头顶上的金步摇微微颤动，琮琮作响，犹如佛乐般的催眠效果。

　　朱梓妍静静地坐着，少说多听，才是她的本分。她知道张太后定是有不吐不快的心事。

　　果然，张太后说道：“阿妍，你是女人，你自然也应该和本宫一样的心思，不希望与别的女人共侍一夫。”

　　朱梓妍点点头，正色道：“但不是每个女人都这般幸运，既能遇上自己真正喜欢的人，而他，又专情于一人。说实话，若不是臣妾这尊贵的身份，汝南侯也定是三妻四妾。”

　　张太后无心听朱梓妍的故事，她已经沉陷于旧事之中，说道：“你可还记得一个叫岳媺的选侍？”

　　“岳媺”两个字从她嘴里迸出来，她自己都有些震颤激动。

　　朱梓妍显然也是有些不知所措，紧张地问道：“娘娘怎么想起她来了？她不是已经殉葬先皇了吗？”

　　张太后面色哀伤，说道：“她与本宫是同乡，又一起进宫。本宫每每回忆起青春年少时光，她总是个鲜明的存在。我们真的是亲如姐妹，若不是本宫怀孕期间，皇上临幸了她，致使她也有孕，本宫可以保证，能与她做一辈子的朋友。可恨本宫当时鬼迷心窍，听信旁人挑唆，才对她下了毒手。她没了孩子，自然会恨本宫，本宫至今都还记得她那双充满怨恨的眼睛。”

　　朱梓妍当年十五岁，亲眼目睹了这场势力悬殊的宫斗。岳媺毫无招架之力，胎死腹中，被囚禁于冷宫乾西殿四年之久。后来是因为当时还是太子的朱厚照路过乾西殿，听见里面有女人在唱他母后常常哼唱的歌谣，他将这件事告诉了张皇后，张皇后念及昔日旧情，将岳媺放了出来，直到孝宗皇帝驾崩，岳媺因为没有子嗣，被迫殉葬。只是张太后并不知道岳媺大难不死，一直藏匿在朱梓妍的长公主府。

　　朱梓妍有心淡化张太后的内疚之情，劝道：“娘娘也是一时难以接受皇兄临幸别的女人，现在局势已定，娘娘不必再耿耿于怀，试想娘娘当时若手下留情，她生下儿子，她姐姐又是云南沐王妃，多少也会对您有所威胁。宁王之乱，可是犹在眼前啊。臣妾觉得娘娘当机立断，以绝后患，是明智之举。”

　　张太后听见朱梓妍如此宽慰她，不禁放下心中芥蒂，笑道：“阿妍真是本宫的解语花。”

　　姑嫂二人又闲叙了些家常，谈兴正浓时，一个太监进来禀报道：“回太后，皇上驾到。”

　　朱梓妍作势要起身，张太后笑道：“你当真能起来倒好了。快别难为自个身子了。”

　　朱梓妍听得一阵轻快的脚步声传来，人还没见着，便听见朱厚照爽朗的笑声。

　　朱厚照大踏步走进来，朱梓妍见他清秀无比，光彩照人，笑道：“皇上越来越英俊了，怪不得大臣们都说您粹质比冰玉，神采焕然。”

　　朱厚照向张太后请安毕，无所顾忌地抱住朱梓妍，将头压在她右肩上，笑道：“姑母也比从前更漂亮了，你是吃了什么仙药了吗？”

　　朱梓妍笑得合不拢嘴，轻拍朱厚照的手，说道：“臣妾要是有什么仙药，先把腿治好，这样可以天天进宫，皇上到时可就烦我这个老太婆了。”

　　朱厚照坏笑道：“那你来呗，天天追着朕跑，好强身健体，保证你能活到一千岁。”

　　张太后看着他们姑侄两个，笑道：“越发没个正形。”

　　朱厚照又冷不丁亲了朱梓妍一下，把个朱梓妍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拿着帕子捂住脸笑道：“没羞，没羞。”

　　朱厚照笑道：“朕也时常这样亲母后的，怕什么？你们两个可是朕最爱的女人。”

　　张太后笑嗔道：“胡说什么？后宫里的那些正值青春妙龄的女人才是你该爱的。她们每天都眼巴巴地等着你的临幸呢！你都快三十岁了，还没有子嗣，可把母后给愁死了。”

　　朱厚照放了朱梓妍，又把张太后给搂住，笑道：“母后怎么一副说媒拉纤的口气？朕不过是出宫办了些大事，这才刚回来。而且朕听说寡欲多子，且让她们熬一熬，保不齐哪天朕一击即中，给您变出来个大胖孙子。”

　　一席话说得张太后和长公主都笑弯了腰，朱厚照摸摸肚子，撒娇说道：“母后，儿子的肚子都饿得咕咕叫了，快传膳吧。那帮大臣围着朕，你一句，他一句，滔滔不绝像唱戏似的，你方唱罢我登场，儿子都快累虚脱了。”

　　张太后爱抚地捏捏儿子的脸，心疼地说道：“看着也瘦了，今天你姑母来了，可要多吃些。”随即让人传膳。

　　待用完膳，张太后和朱厚照又分别给了长公主丰厚的赏赐，长公主临走时，恋恋不舍地向朱厚照说道：“臣妾这个身子骨，时好时坏，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来看望陛下？”

　　朱厚照听了，将她抱起来，笑道：“朕是真龙天子，朕抱着你，传给你一些神力，这样你会长命百岁的。”一边说，一边将她抱下台阶，慌得众人抬着轮椅从后面跟着。

　　对于长公主来说，朱厚照的这一抱，可谓是无上的荣耀。这证明了她在整个皇室成员中的地位和在皇上心目中的位置：除了张太后，她是最尊贵的女人。

　　她志得意满，对朱厚照说道：“臣妾虽然残废了，好在阿策倒也孝顺，再加上皇上的恩宠，臣妾此生足矣。”

　　朱厚照听她谈到苏策，笑道：“朕听说阿策那小子武功不错，哪天让他进宫来，给朕做个伴可好？”

　　长公主听了，正中下怀，说道：“他不爱读书，只知舞枪弄棒，一心想着去当锦衣卫。”

　　朱厚照见姑母说得如此直白，笑道：“那就让他做锦衣卫千户，如何？”

　　长公主满脸带笑，连连说道：“极好，极好。臣妾谢陛下隆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