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娘子都不动,楚亦宸便觉得有了底气,也不动,继续啃鸡腿。
皇甫叶梦一边帮他擦嘴一边观察门外这些人。
从背影看,这呆子的老爹大抵是个高大伟岸的中年人,花白的头发高高束起,乌金发冠绞丝簪,藏青滚金边蟒袍,沉稳又大气。他脚边的妇人朱红褙子迤地,长发盘成花髻,做工精巧的金步摇动荡不停,泄露了主人的焦躁。两人身后跪着呆子的弟弟妹妹。
右侧男子着月白色长袍,以同色飘带束发,颇有一番文人气度,脊背笔直傲骨铮铮。左侧的小姑娘身穿橙红半臂襦裙,梳百花分肖髻。她跪的不甚规矩,还回头瞪眼睛。细碎的刘海遮去稍许额头,圆溜溜的眼睛冒着火光,噘着嘴绷着脸,很是不满的样子。
许是没想到会被抓个正着,小姑娘脸色一红,略显局促,又鼓着气势更加凶狠地瞪了她一眼才罢休。
皇甫叶梦哑然失笑,这小姑娘倒是与呆子有几分相像。
“圣旨到——”拖长了腔调又唱了一次,贾公公等了半天不见正主行动,尴尬了一会儿硬着头皮念道:“奉天承运皇帝,召曰……”也罢,反正圣上说了要由着公主的性子,这事回去再奏请圣上定夺。这小贱人才出宫几天就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了,敢跟咱家摆谱,到时候自有办法整治她。
什么事都没有,这么大度的宣旨过程让皇甫叶梦惊讶了一瞬,这皇上居然对她如此宽容?像是多疼她似的。
王府众人也一样惊讶,这、这未免太过纵容了些。
宣旨完毕,贾公公双手托着明黄的圣旨,挑着尾音道:“康乐公主,接旨吧。”
嗯,这圣旨大意就是召她进宫面圣。皇甫叶梦听明白了,被打断吃饭的火气突然就后知后觉地冒出来了。她抬了抬眼皮,凉凉地回道:“站那么远接你妹啊,过来点。”
贾公公顿感刺耳无比,她说话的音调语气冷冰冰的没有人味儿,像是瓷片相互划擦的尖利感觉,扎得耳膜阵阵发疼。
显然,皱眉头的不仅仅他一个,在场许多人都觉得不堪忍受。
沁园的人都知道,世子妃只有面对世子爷和绿竹姑娘的时候态度才会缓和一些,其他时候大都是类似的凉薄腔调,她们基本上已经习惯了,这不过是又升级了几度而已,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虽然这样安慰自己,但潜意识里决定,没大事还是不要直接与世子妃对话了,对耳朵不好。
而沁园之外的人却习惯不了。
平定王眉心皱成了川字,回头望了一眼这性情大变、没见过几次面的“大儿媳”。之前听钱伯和周通回禀,只说世子妃变化很大让他们看不透,冷漠乖戾,却没料到会迥异到如此地步。即使面对皇上身边的红人、面对圣旨也这样倨傲放肆,这胆量,只能说所有人都看走了眼。
秋文姬蹙眉快速拨动着手中的菩提念珠,心里厌恶得不行。一个冷宫里出身的公主细作,不敬公婆、不尊夫君、不守妇道、没规没矩,还想刘嬷嬷形容的那样变得死气沉沉的,真真被恶心到了。
楚亦捷仍旧面无表情,楚亦嘉频频对他使眼色,也不知他这个做哥哥的看懂了多少。
不论他人是何印象,皇甫叶梦冷眼扫过去,又道:“听不懂人话?拿过来点。”
贾公公犹豫片刻,瞪着眼喘粗气,终是上前几步递上圣旨。
这康乐公主委实太过放肆!先前圣旨到了王府她不前去迎接不说,却要求把圣旨拿到这么一处偏院宣读。面对圣旨不跪拜不行礼,坐在桌边连一步都不挪……这事定要禀告圣上,好好治她的罪,冷宫公主就是不如正牌公主,礼仪规矩都该请教养嬷嬷重新教过!
有一点他倒是冤枉皇甫叶梦了,她根本不曾听说圣旨的事,到沁园宣旨估计是王府使坏。当然,她知道了也会这么干就是了。
见这太监脸色阴沉可怕,皇甫叶梦便做了一件更挑战他底线的事情——她把不知什么时候抓在手里的鸡腿塞进楚亦宸口中,一把按在了那尊贵无比人见人行礼的圣旨上!
众人眼睛都瞪脱眶了,心惊胆战地望着那染了油渍的明黄圣旨,连起身的动作都卡了壳。
楚亦宸拔出嘴里的鸡腿抱怨道:“公主娘子好笨,噎到亦宸了。”
贾公公终于找回了一丝神智,尖着嗓子嚷道:“康乐公主!大不敬、大不敬啊!你太放肆了!简直罪该万死!”
“哦,你有意见?有意见保留。”皇甫叶梦无所谓道。心里却想着,不知这皇上给她的宽容能到什么程度,让人很好奇。原本她以为自己只是个不受待见、被打发来恶心平定王府的冷宫公主而已,现在看来不仅仅是这样,原主大概还有什么未被激活的功能?难不成真有什么任务?有意思。
贾公公横眉竖眼地盯着她,阴阳怪气地叫嚣:“之前圣上特意嘱咐咱家,说康乐公主嫁给世子,受了委屈心存怨气是必然的,即便公主任性了一些也让咱家不要计较,尽量顺着你。只是,公主太令人失望了,你这种言行怎么对得起圣上一片怜爱包容之心?咱家定会禀告圣上……”
皇甫叶梦五指翻飞,尊贵的圣旨在她手中骨碌碌打转。她勾起一侧的唇角,讽意十足:“阉人,能闭嘴吗?你声音真难听。”
众人不禁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你也好意思说别人嗓音难听?你自己还不是半斤八两!仔细想来她嗓音并不算难听,可怎么就那么辣耳朵呢?
阉、阉人?贾公公哽出一口老血:“啊啊啊——你这个、你这个……”
皇甫叶梦募地一脚将他踹出门外,冷漠地说道:“我都好心提醒你闭嘴了,你偏不听,这不能怪我没打招呼吧。”
贾公公伛偻在地,真真切切地一口一口呕着血。
“现在,你还把我的院子弄脏了。阉人,选个惩罚吧,一只手还是一只脚?”皇甫叶梦悠悠然走到贾公公面前,俯视着惊惧不已、瑟缩后退的他,径自说道:“断脚了怎么为我带路?那就选一只手吧。”
语毕,她缓缓抬起脚,轻飘飘地落下,院子里顿时满是撕心裂肺的哀嚎声。贾公公痛得满地打滚,手被钉在她脚下怎么都拿不出来,喀嚓喀嚓的骨头碎裂声令人毛骨悚然。
皇甫叶梦碾着脚掌,耷拉着眼皮淡漠地说:“奴才就要有奴才的样子,端什么架子。”巡视周圈,她继续道:“所以说,千万不要比我狂比我傲更霸道,我会想毁掉这样的存在。”
虽然不太合适,但平定王府一众主子都想赞一句:干得漂亮!
这死太监仗着皇上撑腰,每次都鼻孔朝天傲的不行,对着平定王府的人尤其过分,风凉话都说得明目张胆,讨好处都懒得掩饰。活该!太解气了!
皇甫叶梦理了理衣袖:“绿竹,给它找个去处。”
绿竹才回神就见一卷明黄被丢了过来,慌忙中差点没接住,登时魂都吓飞了。不敢多说什么,默默退下。去给公主打水,准备进宫面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