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亦宸盯着近在咫尺的这张脸，一时有些恍惚。一直以来，皇甫叶梦都是不着调的，不曾想，她也会有如此认真的时候。
她的眼神专注而愉悦，仿佛正在做自己最喜欢的事情以致笑盈于眼，连拂过他脸侧的呼吸都透着几分欢畅，让他不忍心打扰，只愿静静陪伴。
“怎么突然这样安静？”皇甫叶梦漫不经心地问。
楚亦宸没有回答。离得近了才发现，她的气息中夹着浅浅的酒香和丝丝缕缕的药香，她的唇色泛着不正常的乌紫，额上有细密的汗珠。这亭里虽然暖和但也不至于热吧？她是不舒服吗？
“你……”
“嗯？”
“没事。”不经意间扫到桌上谁都不能碰的酒壶，楚亦宸垂下眼睑，放弃了询问，有些问题没有立场提出。
皇甫叶梦也不在意，寥寥几笔已完成“大作”，笑眯眯地端详片刻才放开手：“完成！”
想到自己的处境，楚亦宸有气无力地问：“你画了什么？”不会是王八之类的恶作剧吧？
皇甫叶梦拦下他探寻的手：“哼哼，你自己去照镜子，日落之前不许洗掉，敢洗掉的话我就每天给你画一遍。”丢下毛笔，躺回塌上闭目养神，欺负了一圈人，感觉被毒折磨的身体轻松了许多，果然快乐都是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的，哈！
她呼吸清浅均匀，似乎已经睡了过去。这家伙做了坏事后却一点自责愧疚都没有？不爽！楚亦宸难得使坏，幼稚地踹了软塌一脚发出很大的响声，见她被震得一晃微怒地睁眼，才心满意足地蹦跳着跑了出去。
霎时间，所有目光都集中在他脸上，怪异的灼热的目光看得他浑身不自在，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总觉得所有人都在忍耐着夸张的笑意。埋头跑回自己的房间，关上门的一刹那外面爆发出恐怖的大笑。
“噗哈哈哈……”
“怎么你看清楚了吗？”
“看清了哈哈哈……好羞好笑哈哈哈！”
“什么呀，到底是羞还是笑，快说说！”
“别笑了，急死个人了快说！”
“不是哈哈哈……停、停不下哈哈哈……”
“咯咯咯我、我也看到了咯咯咯……正从我旁边过去噗——忍不住。”
“先说清楚呀！”
“你们真是太坏了，引起大家的好奇心又故意不说！”
“再笑就挠你痒痒了！”
“哼，让她们笑吧，吵到世子妃有她们受的。”
“嗝！”
“咳咳咳！”
之前大笑的丫环猛地噎住了，见亭里安静如初才松了一口气：“嘘——吓死我了，真是的，提了世子妃后忽然笑不出来了，字很羞人，小人儿的表情很逗乐……”
一群脑袋凑到一起叽叽咕咕，是时不时传出“咦？”“啊！”“哈。”“噗！”之类的声音，让人不禁好奇她们都在说些什么。
忍着恶寒的感觉把脸伸到水盆上方，楚亦宸对自家娘子不要脸的程度有了新的认知——脑门上是一所隐在树林中的小庙，庙宇金光闪闪清幽威严；左脸一位小尼姑一个小和尚，两人隔着一道窄门，尼姑抬手欲敲表情邪恶，和尚春心萌动羞涩腼腆；右脸是一老尼姑和一老和尚，两人拉拉扯扯，尼姑衣衫不整面带羞嗔，和尚坏笑不已……
左脸蝇头小字写着“俏和尚乖乖，把门开开，贫尼疼你啊”，右脸写着“师太，又不是第一次了，快来”。
佛光普照之地，这两人在做什么玷污佛门圣洁之事！虽没什么污言秽语，但是这种暧昧的调调谁不曾明白？
最痛苦的是这幅画就画在他脸上，日落前不能洗掉！
楚亦宸盯着水盆一动不动，他已经找不到合适的表情来面对自己了。半晌，他自得其乐地想着：仔细瞧瞧，发现她也不是一无是处嘛，最起码这几行字独具风骨；画也别具一格，简单的线条勾勒，却能刻画得丰满传神。特别是小尼姑小和尚，逗趣得很，简直就是以他们俩为模板……
楚亦宸蓦然凑近了水面仔细观察，小和尚圆溜溜水汪汪的银灰色眼睛不是跟他撒娇的时候一模一样吗？小尼姑那坏坏的表情，怎么看都是她使坏调戏人的样子！老和尚老尼姑也是仿着两人的样子画的。
原本就让人脸红心跳的画面，带入真实人物之后更是羞耻得不行……越看越脸红，可是又奇妙地不愿意转开视线，像是被施了什么妖术，楚亦宸咬牙切齿地暗骂：这又色又疯的祸害！
躬得腰酸，楚亦宸骤然伸手搅乱水面，波纹一圈一圈荡漾开来，攥着他视线的简笔画消失不见，总算能解脱了。躺在床上打定主意不出门的楚亦宸怎么也算计不到——不过是小憩一会儿，智商就下降得厉害。
于是，闲不住的智障楚亦宸，顶着一张发人深思的脸满王府溜达。出于好奇，不停地有人凑到他身边盯着他的脸看，看完就爆笑不止，这笑声没什么恶意，顶多有点心照不宣的银荡。第一次，大家不躲着他不骂他不打他，反而嬉笑着往他身边凑，楚亦宸异常亢奋，洋洋自得招摇过市。
是以，他所到之处像是被磁铁吸引的铁器一样，看热闹的人越聚越多。原本是有人害怕的，怕被世子妃发现了降罪，怕被世子爷带来厄运，可人是一种容易随波逐流的生物，有了一两个带头人后发展成百人队伍也不是难事。
桃夭和绿竹担心世子爷混乱中被下黑手受欺负，不得不顶着大红脸看护左右。楚怀瑜几次想要跟爹爹一起“玩”，被懂了一些事的楚怀瑾强行捂住眼拖走。
另一边，皇甫叶梦躺在榻上又想笑楚亦宸呆又不得不忍着，她被毒折腾的够呛，肠子绞着疼，一笑就更疼了，苦不堪言。但为了百毒不侵的身体，咬着牙忍下了，还好不会一直痛，忍个十天左右身体习惯了这毒，就不会再疼了。只半年后的最后一天会再疼一次。
夜里，两个小家伙已经睡着了。尊主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看自己脸上的画，画面被奇异的暗纹串模糊了，但他还是能想象出这幅画完整的样子。一时间又好气又好笑，又有不能窥知全貌的失落，默默端详许久才扣上面具换装出门。
皇甫叶梦正懒懒地坐在镜前，绿竹手捧布巾为她拭发。
察觉到屋内有外人，虽然理智上知道自己应该等一等，但不知为何陡然生出一股逆反的情绪：为何要躲着避着？为何要做贼一样偷偷摸摸的？明明是夫妻，是这世间最亲密的关系，为什么就不能光明正大的进去？
所以，尊主就这么光明正大地推门而入，坦坦荡荡地绕过屏风撩开珠帘进了内室。
这些天被公主锻炼出强大心脏的绿竹看见来人没有尖叫逃跑，但也不可抑制地石化当场：这个人为什么又来了？他和公主到底是什么关系？这种情况要怎么办才好？天呐好可怕好痛苦好想自戳双目！不知道说什么都没看见公主信不信？
皇甫叶梦侧头瞥了尊主一眼，似笑非笑。
尊主上前拿过布巾，理直气壮地命令道：“没你的事了，出去。”
皇甫叶梦微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绿竹垂头躬身退出房间，隐约听到那男子低沉的威胁“管好自己的嘴”，关上房门，才发觉里衣已被冷汗湿透，手脚僵硬得不像自己的。
室内，皇甫叶梦扬眉道：“尊主威风的很啊。”
尊主缄默不语，认真帮她打理秀发。面上不动如山，实则内心非常崩溃，看到皇甫叶梦的一瞬他就为自己的愚蠢悔青了肠子，赶走绿竹是为了快点认错。本来就没和好，现在又为了一己之私不顾娘子的处境闯入她房间，即使那丫环见过他了，可他不经允许便自作主张恐怕还是会惹恼娘子的吧？认错要怎么开始？从哪件事开始？从哪个字开始？
皇甫叶梦望着镜中静得像幅画一样的男人，啧了一声：“啧，还在生气？气性是有多大啊你？”
没生气？很好说话的样子。尊主不动声色地试探：“没有，只是太专注了。”
专注？专注于擦头发？皇甫叶梦邪着眼：“呵，我以为你在紧张呢。”
尊主一顿，若无其事地继续手上的活，语带宠溺：“呵，娘子说的都对。”
“呵呵呵。”皇甫叶梦终于被他的蠢样逗笑，好心地不揭穿他，怕自己一吓他就跪下认错了。还佯装镇定地夜闯她闺房宣誓主权，这男人可真幼稚。那天晚上不欢而散，回想起来觉得言语过激了，他并没有她说的那样卑鄙自私，之前在地宫里受困，他的紧张不是装出来的，他对她的在乎是有几分真心的。嗯，说错话伤到他了，就不计较他偶尔的幼稚了。
“你的事情忙完了？”
“嗯，差不多。”理顺她的秀发，尊主弯腰打横抱起小人儿迈向床榻。
向往常一样，尊主靠坐床头，皇甫叶梦不规矩地躺着，脑袋枕着他大腿，眯着眼像只慵懒的猫，手指绕着他垂落的发丝把玩。两人的相处依然和谐平静，似是不曾发生争吵。
静默许久，尊主修长的手指按摩着她的头皮，状似随意地问：“娘子，你相信我吗？相信我心悦你。”
“嗯，信。”
“几分？”
皇甫叶梦一哂：“呵，三分。”
尊主叹息：“那天果然不该冲动行事，娘子要记上许久了。”
“哈，何必纠结，你自己也知道的，你的心不够十分。”
当时也许只有三分，可娘子你的好，让人上瘾啊。在恶意中挣扎生存的人，遇到的每一分不带算计的温善都是迷魂药，是无法抵抗的诱惑，那家伙不论什么状态都越来越离不开你便是最好的证明。而我，一样逃不掉。
尊主低头凝视着皇甫叶梦的双眼，嗓音沉稳听不出喜怒： “娘子，做个交易吧。”
“嗯？”
“不强制，我说，你听，若是觉得我带来的消息有价值，就遵守我的定下的规矩可好？”他赌一次，赌他带来的消息对她的价值抵得上他的条件。
皇甫叶梦来了兴趣：“哦？这么大方，说来听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