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忐忑不安的慕容玖直到天快中午的时候都没有见到等他要答复的李克飞，最后他决定去最南边他的卧室看一看。卧室的门没有关紧，李克飞躺在那里睡得很安静。慕容玖叫了他一声，他没有回应，慕容玖走上前去看了看他，觉得他有些不太正常，便伸出手去试探他的额头，果然，他的额头烫得厉害。慕容玖赶紧想办法给他降温，这个过程中他醒来了一会儿又睡了过去，他的样子看起来特别脆弱，说话都用不上力气。

　　等他的热度稍微降下去了一些，慕容玖坐在床边看着他微微泛红的脸想到：这个热度应该昨天晚上就已经开始发烧了，可以想见他这几天在外面过得很差，可昨晚他回到家明明是一副春光满面非要向自己要一个答案甚至有些咄咄逼人的样子，为什么自己一点都没有看出来呢？平时谁的脸在自己面前一晃，大概哪里有什么问题他都能判断地八九不离十。昨天自己为什么就失察了呢？

　　这一天晚些时候，李克飞终于比较清醒的睁开了眼睛。

　　“昨晚的事想好了吗？”他张口就问。

　　慕容玖微微一笑：“你怎么不先问问自己为什么这样？”

　　“我知道啊！冻的呗！”李克飞翻了翻眼睛，“我出门没带钱，晚上都在外面冻着，能不感冒吗？昨天和你说话的时候我就知道我扛不下去了，现在真怂，还不如小时候抗冻！”

　　听他这么说慕容玖想起他昨晚和自己说话时，走两步停下，走两步又停下的样子，其实那个时候他已经体力不支了，只是硬撑着。

　　“以后可不能这样，这种高烧很可能烧坏脑子。”慕容玖心有余悸。

　　“脑子坏了反而好，你也不会逼着我上学，我也不用想破脑袋去探究你到底对我是什么感情？”李克飞自嘲着。

　　“我对你……”慕容玖想了想还是换了一句话，“上学就那么难为你吗？”

　　“是啊。”李克飞实话实说，“我不想上学，坐在教室里比坐牢还难受。”

　　“其实你和他很像……”沉思了一会儿，慕容玖声音低沉地说，“以前若寒也是不喜欢上学……”

　　若寒？李克飞克制不住地有些激动，他准备要告诉自己关于这个男人的一切了吗？

　　“我想你去上学，也是不想你重复若寒的悲剧……”慕容玖接着说。

　　“悲剧？”李克飞心里隐隐不安。

　　慕容玖点了点头，接下来李克飞便从他时断时续的叙述里知道了和若寒有关的一切。

　　李若寒和慕容玖从幼儿园就是同班同座，他们俩很投缘。因为李若寒的母亲去世的早，父亲又酗酒，他从小的日子便不好过，小慕容玖常常把他带回自己家吃喝住，看到自己的独子有年龄相仿的玩伴，慕容夫妇也乐得多养一个小孩，连衣服鞋袜都会帮小若寒带一份。小的时候，两个孩子不懂，就一直当亲热的小伙伴处着，直到后来渐渐长大，他们费尽周折终于明白了自己是怎么一回事的时候，就秘密的在一起了。那个时候慕容夫妇并不知道他们的事，他们甚至还打算支持李若寒读书，帮他付学费。可是两个年轻人太年轻了，很多自然而然产生的变化，他们自己不觉得，别人却看得清清楚楚。慕容夫妇恨快也看出了他们之间的不正常，他们坚决阻止自己的孩子再和李若寒在一起，也取消了当初承诺支持李若寒读书的决定。

　　若寒的父亲终日酗酒，脾气很差，知道了儿子为什么被慕容家赶出来之后，借着酒劲对若寒一顿毒打，要了他半条命，之后还把浑身是伤的他软禁起来。是慕容玖苦苦哀求，父亲才同意帮他保全李若寒的性命，条件是他要出国读书并和若寒彻底断绝往来。未满十八的慕容玖只能答应父亲开出的条件，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救李若寒。出国前母亲瞒着父亲秘密的安排慕容玖和李若寒见了一面，慕容玖含着眼泪跟李若寒说让他等自己学成归来，那个时候他有能力了，就可以给他一个家，现在什么都是依靠父母，也不可能跟他有一个稳定的生活。李若寒没有说什么，只是笑了笑拥抱了他。在后来的越洋电话中，慕容玖说自己可以半工半读支持他继续读书，李若寒不肯，他的回复和现在的李克飞如出一辙，他说他自己过得不错，挣的钱可以养活自己，让慕容玖在外边好好读书，不要打零工，早点读完回来他就开心了。他的话和他的笑声，让慕容玖安心，每次他挂了电话盼望学成回去的心思都会强烈一些。

　　而当他真正学成归来的时候，看到的却只有李若寒的骨灰。母亲含着眼泪告诉他，李若寒在一次和父亲的冲突中，被他父亲失手打死了，他父亲被抓走了。是居委会火化了李若寒的遗体，而慕容玖的母亲，则不顾他父亲的反对把李若寒的骨灰领了回来，还请人做了法事，修了坟墓。

　　也是这个时候，慕容玖才知道，自己走后，李若寒的日子过得每愈况下，周围的人都知道他和慕容玖的事，没有几个人看得起他，他只能跑到离家很远的地方打零工，慕容玖的母亲曾经偷偷去看过他，他和一群打零工的人挤在一间小房子里面，每个人都只有一张窄窄的木板床，她几次想接他回来，都遭到慕容玖父亲的强烈反对，每每这时，慕容玖的母亲都要流很多眼泪，毕竟是看着他长大的，看他受苦于心不忍，但又拗不过丈夫，更无法面对周围邻居鄙夷的目光。而李若寒对自己真实生活的隐瞒，只是想慕容玖在国外能生活的好一点。

　　李若寒出事之后，慕容夫妇一个字都不敢透露给儿子，只能走一步算一步等他回国后再说。他回国前两年李若寒写给他的信都是慕容玖的父亲一笔一划模仿着若寒的字迹给他写的，他一直诧异他为什么不接自己的电话，反而用这种写信的方式，但又找不到他问个究竟，只能鸿雁传书解相思。现在终于真相大白了，慕容玖抱着李若寒的墓碑痛哭失声……

　　之后的两年慕容玖的日子也不太好过，若寒虽死，慕容玖还在，人们也只是换了一个鄙夷的对象而已。父亲母亲也跟着遭人非议，父亲的做法是安排慕容玖相亲，等儿子娶妻生子过上正常人的生活，别人自然无话可说，但是这个举动却遭到了慕容玖的强烈反对，父子俩几乎反目成仇。慕容玖忿然搬离桃花巷九号，在临近城市找了份工作，回哈尔滨也只是约母亲出来见个面，尽管母亲一再劝他回来看看，说父亲今年身体并不很好，他也不以为意，和父亲几乎断绝了往来。

　　有一天接到父亲病危的通知，若不是母亲泣不成声，慕容玖甚至以为这是父亲想要自己回去相亲设的一个圈套。直到回到桃花巷九号，看到父亲睡在病榻上奄奄一息的样子，慕容玖才第一次感觉到父亲真的要离开自己了。看到慕容玖，父亲露出了笑容，他伸出手来，慕容玖赶紧握住了，父亲用最后的力量说了一句话：孩子，有些事情，是要等你有了话语权才能去做的。

　　说完父亲便咽了气，母亲哀嚎一声趴在父亲的尸骨上大哭起来，常年帮父亲制作草药的几个师傅也背过身去抹泪。慕容玖却木然站在那里，直到手中握着的父亲的手变得冰凉他才“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父亲再也不会回来，慕容玖知道，他这辈子都无法对父亲尽孝了……

　　办完父亲的丧事，慕容玖在自己的房间睡了一天一夜，打开卧室门的时候，母亲就站在自己的面前，他抱着母亲失声痛哭，这是父亲走后他第一次流眼泪……从那之后他就辞去了临市医院的工作，搬回家里住，接了父亲的班，继续开这个祖传的医馆，行医问药治病救人，一开始医馆的生意一落千丈，以前人家来都是信任老慕容的医术，你慕容玖算什么，喝的洋墨水学的洋医，中医懂个毛球，而且道德又有问题，好好的女人不爱，偏又喜欢男人。人们并不知道慕容玖打小就跟着父亲学中医，四岁就能背全所有中药名称。即使是在国外读书的时候，父亲寄过来的中医古籍他也是读得通透。没多久，老慕容长雇的师傅顶不住压力走了四个，只剩下两个，慕容玖都算了补贴给他们，这样萧条的日子维持了一年多，所幸有母亲和那两位师傅陪他一起熬着。

　　直到有一天慕容玖陪母亲去烧香在路上救了一位提前破了羊水差点丢了命的孕妇，现场接生保得母子平安最后还安排妥当送产妇和孩子去了医院，他的医术医德才一下子被所有人都认可了。医馆很快门庭若市，过去鄙夷的眼光没有了，人人见面都尊重的叫一声“九爷”，关于慕容玖和李若寒的那些往事没有任何人再提起。清明时节慕容玖去李若寒的坟前清扫时，甚至发现那里已经被清扫过，还放着几束鲜花……慕容玖终于明白父亲去世前拉着自己的手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话语权，就是这个道理，他用自己的努力赢得了别人的尊重。除此之外，他还感到欣慰就是母亲跟着自己过了几年太平日子，那几年他过得清心寡欲，不提情爱事，母亲也不逼他做什么决定。几年后，母亲去世，慕容玖心里虽然也很难过，但不至于像父亲去世时那么内疚……

　　听完慕容玖冗长的叙述，李克飞这才想起来，书房那些照片里的李若寒一直停留在十七八岁之前的样貌，因为这之后慕容玖和他便劳燕分飞，既是生离，也是死别……

　　“我不想你像若寒那样，当初把你留下来就是不想你成为第二个他……”慕容玖看着默不作声的李克飞，“你再睡一会儿吧！休整几天，我再托人找学校让你进复读班，高中还是要上的……”

　　说完慕容玖站起来准备离开，李克飞却一下子从被窝里跳了出来，他从后面一把抱住他。

　　“我是我，李若寒是李若寒！”李克飞语速极快，好像不这么快说就来不及了似的，“十几年前是十几年前，现在是现在！情况不一样了！”

　　慕容玖有些吃惊的回头看着他。

　　“你也不是那个十八九岁只有爱没有能力的大男孩，像你爸爸说的那样，你现在有话语权，我们在一起，可以过我们想要的生活……只要你心里有我！”李克飞迎着他的目光，只是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有些底气不足，他试探着问道，“你心里有我吗？”

　　“我……”慕容玖再一次犹豫了。

　　“在外面的这三天，我一直在想你把我接回来后这几年的生活，我真的不能没有你，我是大人了，我知道我爱你……”李克飞放慢语速，把头靠在慕容玖的肩膀上轻轻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