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萦踮着脚尖,弓着腰,悄无声息地走到姐姐近前,然后忽然蹦了出来,尖声叫道:“姐姐!”
姬欹果然被吓了一跳,她用手抚着砰砰乱跳的心,说道:“是你啊,吓死我了!”
“哈哈!”姬萦笑道:“姐姐在想什么呢,想得这样出神?”
“我没想什么。”姬欹笑着说:“就是这么坐坐。”
“姐姐,”姬萦笑道:“我摘个荷叶给你玩,好不好?”
“不用了不用了!”姬欹忙说道:“你可别掉进了塘子里面,万一摔伤了,父亲会责怪我的!”
“我摔不坏的,不信你看!”姬萦说着,就要去翻莲花池边的围护栏杆。
“你别去!”姬欹忽然站起身来,说道:“我要回去睡觉了,你自己玩吧!”说完,她果然扭身走了。
“姐姐,你回来!”姬萦在身后喊了一声。姬欹似若不闻,也不回答,脚下却加快了步子,越走越远。
姬萦叹了口气,为何姐姐总是如此沉闷寡趣,不像哥哥们那么好玩呢?
此后的数日里,那一片淡淡的紫雾之中,那两团交接呻吟着的肉体,还时不时地闯进姬萦的脑海之中,使她手足无措。她想把这些事忘却,却还会时时回味,令她不能自已,似喜还忧,欲拒还迎。不过,姬萦终究还年幼,这苦恼并未折磨她太多时间。不久,接踵而来的各样新鲜事情,使她目不暇接,兴奋不已,又把这件事给忘了。
姬萦的异母姐姐,夫人申姜所生的嫡女姬欹,此时正式露面。她比子坚小了半岁,是一个温柔谦恭,和顺听话的女子。她从来就不多话,也不多事,向来不会争索她认为得不到的东西,与母亲申姜的品行大相异趣。每日的上午和下午,姬欹都要来姚子的宫中,待足一个半时辰,由姚子监督着,接受几个女傅的礼仪言行教导。姚子对待姬欹的态度,分寸拿捏得极好,既不十分严厉,也不过分放任,在任何人的眼里看来,她都在尽一个母亲的职责,完全代替得了姬欹那位从来不曾称职过的生母。
姬萦喜欢这位姐姐,跟喜欢所有的兄弟姐妹一般,当然,比不上对子蛮和子坚喜欢得那么厉害。她是自己唯一的而且年龄相差不多姐妹,但是姐妹俩之间,并没有什么秘密或者悄悄话,因为这位姐姐实在太不爱说话了。有时候姬萦也想跟姐姐说说体己话,但常常是说给了石头听,听不见回应,慢慢的,她也懒得说了。
姚子监督着姬欹的教习,不用说自然是很认真的。另一方面,她又要督促女儿姬萦习舞,照管郑兰以及子蛮子坚兄弟出外时的衣饰仪容,查看去疾和子羽的课业,还要照料幼子子嘉,还要管理一宫上下人等的衣食琐事,自然更加忙碌了。
这一日,终于又下起了大雨,而且一下就是一整天。父兄都没有出门,郑兰不住地唉声叹气,生怕这雨势不减,又要在他的郑国酿成大灾了。姬萦却是兴高采烈,手舞足蹈。她把舞衣扔在了一旁,拽着两个哥哥就要出门。她一直在惦记着,哥哥们答应过她,要在雨天带她去麦田里放水捞鱼呢。姬欹依旧保持着不声不响,还在教习的指引下规行矩步,控制开口说话的腔调和语速。
“乡间野孩子们的玩意,到底有什么好玩的?”郑兰叹着气说道。
“当心被雨淋了,着了凉!”姚子也说道。
“不嘛!我就要玩,就要玩,就要玩!”姬萦跳着脚大叫。
郑兰和姚子都架不住姬萦永无休止的吵闹,无可奈何,也只得答应了她。两人嘱咐了子蛮和子坚兄弟,要好好看护妹妹,不要叫她掉进沟渠里,不要叫她淋了雨,不要玩得太久,回来得太晚了。之后,兄妹三人都披上蓑衣,戴上斗笠,套上木屐,又叫上了十来个武士跟随着,在父母的一片唠叨声中,冒着大雨出了宫,然后出了城。
牛车停在城外的一处公田旁边。这处田地属于宫中私产,耕种管理之人都是宫奴,他们不论怎样折腾,都是在折腾自家的产业,不会给百姓造成什么损失的。姬萦在两个武士的架扶下,东倒西歪穿过了路边的芦苇丛,趟进了麦田中,早有不少即将成熟的麦子被她踩倒了。
“田里的水果然满了!”姬萦欢欢喜喜地大叫。
“这样下雨,就怕麦子还会减产呢。你倒是高兴,什么心事都没有。”子蛮叹着气说道。
“反正再怎样减产,也是饿不着她的。”子坚说道。
武士们拿着木锨,在隆起的田埂上铲了两个缺口。麦田里积存的雨水顺着缺口,哗哗的,欢快地向一侧的灌溉渠里倾泻而去。这些灌溉渠纵横交错,官家和民家的都有,汇集之后形成小河,却与贯穿郑国南北的淮河支流颖水相通。而水渠中食饵丰富,所以里面的小鱼小虾十分杂多,乡间孩童常常在渠中捕捞,用以佐餐,或者换些别的什么需要的物品。
“怎么还没有鱼上来?”姬萦双手扶膝,两眼一眨不眨地盯着田埂上的缺口。
“再等一会就有了。”子蛮说道。
“鱼儿知道你来了,就没什么好事,所以都吓跑了!”子坚说道。
“这里不好,不好!”姬萦叫道:“我们再换一处!”
姬萦正指挥着武士,准备去别处的田埂另行挖口,忽见一条小小的鲫鱼,就在她脚下的那个缺口,逆着倾泻而下的水流,泼剌剌窜了上来,又一跃窜进了麦田里面。麦田里的水却是极浅,鱼儿在里面游动不得,只是摇头甩尾地到处乱窜。姬萦蹲着身子,张开两手,向那鱼儿就是一扑。谁知那鲫鱼甚是狡猾,在浅水中一蹦,早逃开了姬萦的手掌。姬萦两手啪叽一声,摁在了烂泥里面,接着双膝一软,跪了下来,接着整个身子滚在了烂泥里面。子蛮和子坚看了,站在一旁哈哈大笑。
姬萦爬起身来时,木屐也掉了一只,裙下泥水滴答,跟蓑衣缠在了一起。姬萦却丝毫也不气馁,她索性把另一脚的木屐也踢掉了,自己赤着双脚,看准小鱼又是一扑,这次终于把鱼儿扑在了身下。她抽出一手,顺着肚皮下面摸进去,终于抓到了小鱼,连泥带水一起拽了出来。可怜的小鲫鱼在姬萦手中还是不肯老实,拼命挣扎着,滑不留手,几次险些叫它滑了出去。
“篓子,篓子,快!”姬萦两手紧攥着小鱼,急急叫道。
早有一个武士拎着装了半截水的鱼篓跑了过来。姬萦将小鱼放入篓子中,看着它在里面东撞西撞地游着,毫无头绪,又拍了拍手,笑道:“还是我厉害吧?第一条鱼儿是我抓到的!”
“厉害厉害!”子坚笑道:“等晚上把它炖了汤,叫你美美吃一顿。只是不许你吃别的饭菜!”
“你敢!”姬萦就手在地上抓了一团烂泥,向子坚脸上甩去。子坚扭头一躲,大团的泥巴虽然躲过去了,却还是有斑斑点点的泥浆溅在了脸上。子坚抹了一把脸,脸上却越抹越花哨。姬萦拉住子蛮,手指着子坚,笑得前仰后和。
兄妹三人人笑够了,便命武士多挖了几道放水缺口,每人占住一两个,用手去捉逆流窜上来的小鱼。这个游戏,本是子蛮兄弟在小时候跟乡间孩童学来的。有一次哥俩带了妹妹一起玩,想不到从此竟成了活泼好动的姬萦的大爱,每每春夏之际下雨时,她就要拖着哥哥们出来玩。等麦子或者油菜稻谷收割过后,他们还会在未曾干透的田里探洞挖穴,捉小螃蟹,泥鳅和黄鳝。
忙了半天,兄妹三人都成了泥猴子,鱼篓中也都装进了一些各类鱼儿,还互相比较多寡或者大小。
“哥哥,”姬萦又叫道:“过几天,咱们去塘里采莲吧。”
子蛮说道:“现在还早呢,莲花都有没开,哪里来的莲蓬可采?”
“怎么开得那么慢呀!”姬萦嘟囔着,甩了一把手上的泥水。
“你可以采莲叶。”子坚笑道:“万一头发秃了,你就把莲叶戴在头上,可好看呢!“
“就你坏!”姬萦把一手泥浆又甩在了子坚脸上。
“公子!”一个武士说道:“这块田里的水放得差不多了,换一块田吧!”
“好!”子蛮说着,同子坚拔脚向另一块相邻的麦田走去。
姬萦赤着双脚,把木屐提在手上,又由两个武士搀着,一步一滑也跟在哥哥的后面。
“什么人?”正在走着,忽听一个武士突然喝道。
兄妹三人闻声转头,却见在田边的路上,站着一个头戴斗笠,身披蓑衣的路人,口角含笑,正在好奇地打量着他们。
“哥哥,是前几天我们见到的那个人!”姬萦拉了拉子蛮的手。
子蛮又望了一眼那路人被斗笠遮去了小半边的脸,果然是那日与他交涉,向他索讨逃奴的外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