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剑秋从长白山回来,一进门就看到挂在墙上的照片,照片上的妻子在对他微笑,就像当年他每次外出回来时一样,他驻足在照片前凝视了片刻,表情渐渐变得严肃起来,语气中带有一种不容置疑。
“湘湘,你过来,你不知道我和你妈已经离婚了吗?你擅自挂我们的照片是对你妈的不尊重也是对我的不尊重,去把照片摘下来。”
湘湘想不到爸爸会说这种话,赌气摘下照片抱回到自己的小屋里,晚饭也不出来吃。女儿毕竟才十五岁,自己一走就是几天,把她一个人扔在家也够难为她的,做爸爸的心软了,他走到小屋门口敲了敲门,“湘湘,你把门打开,爸爸想和你谈谈。”
“不想听。”屋里传出湘湘冷冰冰的声音。
女儿被他惯坏了,任性固执,他只好站在门外说:“湘湘,照片是你咏芳姐给你洗的吧?你咏芳姐是怎样的人你比我还清楚,她不是那种骄纵自私的女人,她明事理,心地善良,能和咱们同甘共苦,有了她,咱们才是一个完整的家。”
“那是你完整的家而不是我完整的家,我的家里只有生我养我的父母,不需要别的女人。”
“湘湘,你还小,有些事你理解不了,等你长大了,爸爸会把一切都告诉你,你开门出来吃饭吧!”
爸爸总是敷衍她,湘湘越想越生气,索性背起书包往外走,萧剑秋一把拉住她,把她拖回屋里按到椅子上问:“我外出的时候,你是不是又去同学家住了,跟你说过多少次,女孩子不要随便去别人家住,你怎么就听不进去。”
湘湘也不分辩,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爸,你知道谁叫欧阳雅文吗?”萧剑秋被这个名字吓了一跳,细看女儿并没什么异样,这才放下心来。“湘湘,你怎么知道这个名字的?”湘湘沉默了片刻支支吾吾地说:“我们在关春晓家玩四角游戏来的,我突然就喊出这个名字,把她们都吓坏了,事后我想了好久才想起来,妈妈走的那个晚上,你们好像提到过这个名字,妈妈被劳动改造多半和这个名字有关对不对?”
看来有些事是瞒不住的,萧剑秋在女儿身边坐下,把那件心存芥蒂的往事讲给她听。“我也没见过欧阳雅文,只是听你妈妈提起过她。当年你妈妈是沈报的记者,在沈师大蹲点,欧阳雅文是那里的老师,她们学校工宣队有个叫陈金海的队长,借工作之便猥亵了她,你妈妈知道后就将这件事写成内参上报给市委,市委派人下来调查,可这个叫欧阳雅文的老师迫于压力否认了被猥亵的事实,结果你妈妈就被说成是别有用心,被打成右派遣返回了湖南老家。”
不等爸爸说完,湘湘已经忿然作色,她愤愤地说:“爸,咱们去找那个欧阳雅文,现在已经不是文革的时候了,让她说出真相,还妈妈清白。”
萧剑秋抚慰地拍拍女儿的头,“她说出真相又能怎样,事情过去这么多年了,一切都晚了,没有意义了。”
“为什么,能为妈妈平反怎么没意义?那个欧阳雅文就是个卑鄙小人,我恨她,总有一天我要和她算账。”
“湘湘,你不了解那个年代,那时候别说是两个不相干的人,就是父母与子女,兄弟姐妹之间相互揭发,反目成仇的比比皆是,你妈妈走的时候一再叮嘱,不要去恨欧阳雅文,她只是一个弱女子,在那种高压下,做了违背良心的事。”
妈妈真是个胸襟博大的人,自己受了那么大的委屈还尽可肯能地去谅解别人,总有一天,她要找那个叫欧阳雅文的人讨回公道,她不仅毁了一个好人,还毁了一个家庭,就是穷极一生,她也救赎不了自己欠下的罪过。
或许是出于一种人与人之间的缘分,或许是出于湘湘长得很像当年那个叫湘娅的女儿记者,总之欧阳华第一眼见到湘湘就喜欢上这个灵秀的女孩。后来当她知道湘湘就是湘娅的女儿,出于一种赎罪感,她尽其所能去帮助萧剑秋父女俩,听萧剑秋说起湘湘的数学不太好,就主动到家里给她补课,每次还总是给她带些女孩子喜欢的零食,湘湘心存感激,就把赵咏芳送给她的台布送给了欧阳华,说是自己利用闲暇时间织的,欧阳华很喜欢,连连夸赞湘湘的手巧。
赵咏芳见自己辛辛苦苦织成的台布被湘湘送给了欧阳华,心里不高兴,就责怪了她几句。湘湘根本不把她放在眼里,强词夺理道:“你送给我的东西就是我的,我想送谁还要经过你的同意?”一句话把赵咏芳噎得说不出话来,气得她摔门而去。
赵咏芳已经忍忍了许久,这半年来,尽管湘湘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她,她都没有计较,因为她知道,湘湘也是个可怜的孩子,至今都不知道事情的真相,而她们之间的矛盾其实源于一个不能说的秘密,为了保守这个秘密她甘愿背负起“入侵者”的名份。但她对萧剑秋的表现很恼火,每次湘湘给她难堪,萧剑秋都仿佛没听到没看到一般,任由那孩子耍小性,她在他眼里难道只是个可有可无的摆设?她越想越伤心,一连几天都不理睬萧剑秋,下了班就一个人躲在小屋里织毛衣,连话都很少说。
金姨在四个儿女中最疼爱大女儿咏芳,见女儿一连几天心事重重,茶饭不思,小圆脸都变长了,实在心疼就吐口说:“咏芳,你和剑秋的事妈也想开了,剑秋虽然年纪大点,但人品条件都不错,主要是他有专业技能,这人要是有技能,无论什么时候都吃穿不愁。你让他抽空过来一下吧,我想和他商量商量你们结婚的事。”
赵咏芳正在糊火柴盒,听她妈说起结婚的事不安地皱皱眉。“妈,八字还没一撇那,我暂时不想考虑结婚的事,想过两年再说。”
金姨一听急了。“你年轻,可剑秋都四十二了,再等两年,生出孩子还不得管他叫爷爷。我不同意,你哭着喊着非他不嫁;我同意了,你又给我来这一出,你是要气死我?我和你说不明白,我找萧剑秋说去。”金姨说着起身迈步出门,径直走进萧剑秋家的小院。
萧剑秋刚吃完晚饭桌子还没收拾,见金姨一脸不快地进来,忙拉了把椅子请她坐下。金姨见湘湘在旁边感觉说话不方便,就把萧剑秋叫到小院里说话。“剑秋,你和咏芳的事也不是什么秘密了,院子里谁不知道,你们也用不着掖着藏着的。开始我是不看好你们,可咏芳偏偏喜欢你,非你不嫁,我虽说是她妈,但现今社会婚姻自主,我也没必要做恶人。我来就是想问问你,你打算什么时候结婚?”
萧剑秋没想到金姨是来问结婚的事,弄得他措手不及。许多事还没捋顺,他不想咏芳受委屈,也不想女儿受伤害,可既然咏芳妈提起来,自己也没有理由再搪塞,想了想他还是答复金姨:“您看,结婚的事本来应当我去您家里求婚,结果反倒让您来问我,真是不好意思。既然您同意我和咏芳在一起了,那您就定个日子吧,有什么要求我尽量照办。”
“我就要求你对咏芳好,别让她受委屈,至于怎么办你们俩商量吧,我没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