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湖湖畔,一位高大的白衣男子默然矗立,目光里没有半丝眼前的垂柳和一湖美景,双目低垂,薄唇紧抿,面无表情,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也没人胆敢上前说上只言片语。
身边的随从侍卫们也个个面无表情,只是各自尽着自己的职责,直到一位长者到来,从侍女的手中拿过一件白色镶金边织锦披风在风中抖开,披在湖边男子的身上。
“国主,春寒露重,请回吧。”长者语气温和,甚至隐藏了一丝慈爱。
“默生……我在念经。”被称为国主的人,抖开广袖,修长的手指握着一串羊脂念珠。
“国主……尚有文书待您处理,念经之事,小臣代办吧。”长者和善谦卑地微微鞠躬。
“默生,你不喜欢她,对吗?”国主换过话题,淡淡地看了看长者,继续背过身,嘴里轻声讼念佛号。
“国主,默生不敢,默生知道珠妃对国主的感情有若磐石,只是国主对珠妃亦是如此,此乃不幸。”
“她对我情若磐石,我对她亦是如此,如何不幸?默公老糊涂了!”国主的话语中透露着微微不悦。
“容臣实禀,珠妃爱您,如皓月皎洁,莲池清美,此为佳事。然您为国主,为一女子专情,则后宫不宁,如它日珠妃持宠生骄,必祸害无穷,有辱国主圣誉清名,此为国之不幸,非国主个人不幸。”长者伏地朗声进言。
“够了!什么‘持宠生骄’!清儿根本不是那种人!如今你满意了?国之大幸……哼!”国主一双浓眉深锁,怒目而视,终拂袖离开湖畔,大步回宫。
出了莲湖的范围,将近走到广隆正殿前,良涛看见他的皇后妃子婢女们乌央央跪了一大片人。
“恭迎国主。”随着为首的内侍官一声高呼,跪在殿前的人全部伏身低首,禀住呼吸等待良涛说一句“免。”
然而良涛什么都没有说,连眼角都没有扫视跪着的人群,就大步流星地走了过去,此刻,他的心里没有半分怜悯,是啊,为什么要他怜惜她们呢?她们当中谁曾怜惜过他的清儿?
“清儿……”良涛轻喃着让他温暖的名字,可是,伊人啊,如今你在何方?
身为国主,他不能把哀伤写在脸上,至今,他依然无法相信清儿走了,那个干净纯美善良的女子,就这样从他的生命里消失了吗?
虽然不想承认现实,然而,现实却不容他逃避,紧紧握着手里的羊脂念珠,他感到自己的指骨都在咯咯作响。
清儿,你……想我吗?我很想念你,没有了你,谁配陪伴我笑看风云,谁配和我探论佛经?谁配和我漫步莲湖畔观桃红赏垂柳?
思念像一把刀,刀刀见血,深深地在良涛的心头刻画着她的模样。
“禀国主。”默生亟亟赶着进殿。
“说。”良涛看着默生的神情,心里轻蔑冷哼,估计着他的贤皇后又出什么状况了,否则默生决不会如此慌张。
“敏儿,哦,不,是贤皇后在广隆正殿前昏倒了!请国主出去看看吧,老臣求您了。”只要一涉及女儿,默生就一定会自乱方寸。
“默臣,你在指导我做事吗?”良涛的眼里,露出了丝丝冷漠。
默生闻言,才发现自己失言,赶紧伏地低首请罪“老臣错了,老臣错了……请国主开恩。”
“你下去吧,传内医为皇后诊治,明早开始,不需要皇后来晨请了,直到我再行传诏。”良涛说的时候,几乎抑制不住自己嘴边的冷笑,心里哼道,这个愚蠢的女人,仗着自己父亲是澈毅国的功臣,每每使用这些招数,还自以为聪明!
如果他不是感念默臣的功勋和救命之恩,这个女人怎么可能住进广德正殿做什么贤皇后?
亏默生还敢进言说什么珠妃可能会‘持宠生骄’,他的女儿,澈毅国的国后,才真正是‘持宠生骄’!
默敏儿会装晕扮可怜,他良涛就不会顺水推舟吗?如果贤皇后的晨请被免了,那就形同被打入冷宫,揽权专宠?哼,永生别想!
“国主开恩,国主开恩啊。”默生当然明白这一层的内涵,表面的体恤比诛杀还要冷酷,尽管理解他忠心辅佐的国主为什么会如此绝情,可是敏儿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这孩子自小被他娇纵,尽管造下深重罪孽,但身为父亲,默生依旧怀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希望女儿能获得她渴望的幸福。
“不必多说,你知道我的底线。”良涛没有半丝退让的想法。
强忍住内心的翻腾和怒火,良涛转身步入后殿,没看一眼默臣,只在离开时咬牙吐了两个字“起吧。”算是对这位长者的尊敬。
明白自己没有任何立场说话,默生含泪谢国主后,起身来到殿外宣读国主口谕。
刚才还装昏的默敏儿听见父亲宣旨后,腾地从婢女怀里坐了起来,哭喊道“我都跪这么久了,国主难道都不看我一眼吗?不可能!不就是处理了一个小贱人吗?国主就为了一个那么卑贱的人和我呕气?”
“我不相信国主这么绝情!父亲,他忘恩负义!”默敏儿嘶叫着,头顶的后冠都被她晃歪了还犹不自知。
“住口!”默臣被女儿一句‘忘恩负义’吓得魂飞魄散,慌忙制止。
然而,默生晚了。广隆正殿的大门轰然打开,那道白色的身影昂然挺立,“下官拟诏!默敏儿持宠生骄,口不择言,贬损国主圣誉,有失后德,革去贤皇后名号!即日起责令闭门思过!”
良涛盛怒的面容下,广隆正殿门前个个噤若寒蝉,就连刚才嚣张跋扈的皇后,此刻也是瞠目结舌地呆立在原地。
眼看着良涛要离开,默敏儿这才哭喊道“国主开恩,国主开恩啊!敏儿错了,敏儿知错了!”
冷笑着回身走到默敏儿面前,良涛伸手捏住她的下巴,“说,你错在哪里?”
被吓得不轻的默敏儿,满脸是泪,连说话都不顺溜,“我,我,我,错了,错了,都错了……”
“大胆默敏儿!你根本就不知错!如果没有你父亲,你在我面前早就死去几回!”
“哼!我‘忘恩负义’?是谁诛杀婢女在先,设计陷害西凉二妃在后?你手里的命案有多少,你心里该比我还清楚!”
“我再三容忍你,人前殿后绝口不提那些命案,你可知悔改?你的老父亲为了抹去你所做的一切,功德尽毁,你可有一丝愧意?”
“默敏儿!我告诉你,若不是你苦苦强迫,害得珠妃如此惨烈,我绝不会伤你动你,当年我曾应允默臣,敬你疼你惜你,甚至舍珠妃而扶你坐上后位,你可有半丝感恩?”
“因为你,我在珠妃面前愧疚得抬不起头来,因为你,我的清儿受尽凌辱,因为你,如此孤苦的清儿即使成为我的妃子,我依然无法护她周全!”
说到这里时,良涛的眼眶已是血红,“‘忘恩负义’?我?是!我是‘忘恩负义’的小人,为了信守对你默家的恩义,我忘了清儿的恩,辜负了可怜的清儿!”
缓缓地转头看向默臣,默生已是满脸泪痕,良涛颤声道,“默臣,你为我臣,实为我父,今日一切非我所愿,背我初衷,宣史官记录,澈毅国一代国主,于今日所做,确属失德……”“国主!臣失德,纵女行凶,无关国主之过,望国主收回成命啊!”默生回禀时,已是泣不成声。
身为臣子,他知道这些年来,国主为了回报他当年的辅佐,完全仁至义尽,是他自己不舍得责备女儿,才造成了如今种种追悔莫及的结果。
后宫深处,有一座富丽堂皇的庭院,了解的人都知道,这是当今皇后的住所。这间用黄金珠宝打造的大殿是无数女子向往驻足的地方,可对里面的主人,两朝皇后而言,只不过是个高级的牢笼罢了。
八年前,她的姐夫处心积虑地谋逆,杀害了与她恩爱相随的夫君和自己的亲姐,她的心早支离破碎,本想誓死追随已故之人,却因姐夫拖着她的涛儿入殿威胁,她才含泪违心地活了下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