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拿来一身干净的粗布衣裙鞋袜,指了指清儿的衣物和头发脸蛋,示意清儿可以放心地洗洗干净。
谢过老人,清儿捧着衣裙来到汤池,脱下又黑又脏的鞋袜,在池边看见自己的模样时,禁不住‘噗嗤’笑出声来。
汤池里倒映出的,哪儿有什么少女,只有一个又黑又邋遢蓬头垢面的人,就连是男是女都几乎分不出来。
清洗干净后,清儿来到为她准备的房间。
环顾四周,小小的屋子比起桃花坳的屋子显得简单而精致,后窗边的茶几上,还摆放了一盆形态优美的海棠,美丽的海棠点缀的整间屋子都生动起来。
信步走到海棠边,推开了窗,窗外可见不远处有座假山,附近是错落有致的各类植物,满院春色,静谧优美。
不知怎的,清儿的印象里出现了一个更大更美的花园,清儿的笑声在园内荡漾,恍惚间歌声响起,一切如置梦境。
“海天谁放冰轮满,惆怅离情。莫说离情,但值良宵总泪零。只应碧落重相见,那是今生。可奈今生,刚作愁时又忆卿。”
清婉哀伤的歌声从清儿微启的珠唇中倾泻而出,穿过花园,飘过假山,流淌至不知名的远方。
连日来的哀伤、困乏、劳累使清儿再也支撑不住,趴在案几上睡着的时候,她梦见了自己身穿淡紫色的衣裙,腰系一条细细的链子,一朵桃花随着她的舞姿摇曳,一颗明珠在桃花下摇摆,那位慈善端正的妇人再度入梦,迷蒙间,清儿轻呼:“母亲……”
窗外一侧一个修长高大的男子站在那里,脸上戴着银色的面具,根本无法看清他的容貌。他是被刚才的歌声吸引过来的。
经过他的调查,这个女人没有一点武功,想到这个身世不明的女子可能是对方派来的卧底,他来到屋内捏着清儿的下巴,仔细看着清儿的眉眼:“果然有你的本钱,真没想到那老色鬼能放着你在眼前不吃,反倒把你送给我?呵呵,好,你真真小觑本王!”
“我倒要看看你耍什么花样!以色诱?以声诱?哼!做梦!”
“明早按例需给她灌上哑口汤药,现在你跟我来,用我备好的药。”低声示意身后的武夫。
武夫随即跟主人到前院书房取了药石交给老婆婆,并嘱咐:“切记用此药而非你平日的药。主人吩咐了,现在可以解开她的穴道了。”
老婆婆接了药放入袖袋,待武夫离开,伸手点按了清儿的穴位,又过了半个时辰,清儿方悠悠转醒。
亲切地拉着清儿来到伙房,端出早已经预备好的几份小菜,示意清儿快吃,看着哑婆婆热情的眼神和举动,清儿不禁眼眶微潮,连说带比划:“谢谢婆婆,你也吃……”
一边吃饭,清儿将自己与良涛的故事说于哑婆婆听。省去了良涛的姓名,清儿只愿尽自己所能,好好保护良涛,不给他添半丝麻烦,而且她相信,良涛一定会来找她,他们一定会在一起。
不远处的假山后,两个男人的身影在月下隐隐绰绰,带面具的男人眼中神色变幻,心自暗哼:“世间怎可能有如此坚贞的女子?哼!花样,肯定是花样!”
在这个时候,良涛几人正在赶往京城的路上。
深宫之中,皇后自上次在佛堂收到过消息后,再也没有任何外界的消息,一切忽然好像石沉大海似的安静,但皇后反而安心了,她有一种奇怪的预感,她的涛儿离他很近了。
今天的祈福如往日一般,木鱼声声经幡幢幢,对皇后来说,是世上最美丽安然的曲调。
心中正暗自祷告夫君保佑他们的涛儿事事顺遂,约定的暗号竟在此刻响起,伏身下拜时拿到了信物。
皇后的脸上虔诚的笑容一闪而过,收好了物件,回到寝宫,打开未抄完的经书,丝绢微微展露。
“踏雪闻得寒梅开,水天之间燕飞来。”皇后的泪水倏然滑落,紧紧握住丝绢,泣不成声。
这是她和外界不为人知的联系,前面一句告知皇后,今年的冬天是起势的好机会,粮草兵马准备就绪;后面一句是暗示已经寻得涛儿踪迹,而且他准备回来。
“我的儿啊,母亲等你等得好辛苦,这么些年来,你音讯全无,叫母亲时时感受着切肤之痛,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眼角难得地挂起了久违的笑意,顿时奢华的宫殿都因皇后的笑容暗淡无色,虽然距离寒冬还有很长的时间,此刻的皇后已经开始期盼儿子回归那刻的荣光了。
一场夺位之战即将爆发!
这一夜清儿无法安心入睡,过了今晚,她就再也不能绽放歌喉,她的歌声曾经陪伴良涛那么长的一段时日,歌声中饱含了自己快乐的记忆。
夜色深沉,清儿默默走到窗边,凭栏而立遥望星空,过去在桃花坳里,她也喜欢这样看星星。
那时良涛会笑她傻气,喜欢就这么凝望星辰,她会憨笑着告诉他,每一颗闪烁的星星里都有她的期望、祝福和思忆。
期望良涛得偿所愿,祝福身边的人们幸福,思念着自己已经记不得样貌的亲人,回忆着所有记得住的美好。
将近离开桃花坳前的一段时光,良涛喜欢将她拥在怀中,两个人一起仰望星空,一起思念自己的思念,那段美丽的时光,镌刻在清儿的心头。
想到自己明天就再也不能说话了,清儿不禁悲从中来。
“良涛,我以后不能唱了,今夜,清儿最后一次唱给你听好吗?”清儿声带哽咽与不舍,轻启珠唇,美丽的歌声随之流淌。
“红藕香残玉簟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才下眉头,却上心头……”歌声虽然因为夜深而轻幽,却饱含着清儿对良涛的思念,曲调哀婉回转,一曲唱罢,泪已沾襟。
压抑的啜泣声和花园里的虫鸣,使这样的夜格外悲切伤感,相思之痛,痛断肠。
清儿脸上的泪水干了又湿,湿了再干,心里的伤痛难以舒展,一把低沉的声音在窗边不耐响起:“姑娘,您这是不打算让我们这些人入睡了,是吧?”
惊得浑身一颤,清儿慌忙抹去泪水,亟亟解释:“对不住,我……”
“你别说话啦,你这是唱得哪一出啊?”窗边的人语气中似乎不满。
“对不住,我……”说话间,眼泪又想溢出。
窗外一侧递过来一块丝帕:“擦擦,拿去擦擦,我最烦女人哭嚎,姑娘这大半夜所为何事啊,这么伤感。”
“我……”不知道怎么样和一名陌生男子倾诉,清儿一阵尴尬慌乱。
“姑娘即住后院奴舍,想是准备做这家的哑奴而伤感吧?”那人倒想是会替清儿解释。
轻轻低声回应,清儿不无伤感:“也不尽然……公子救我,我为奴为婢报答自是应该,只是念及他……不知何时相见,再不能为他唱上一曲,心里难过……”
“‘他’?你喜欢我家公子?”窗外人很是诧异。
“不是的。”清儿被人这么一问反倒啼笑皆非,“我已有心上人,他曾救我性命,我俩立下盟誓,此生……”
“嗨!什么‘盟誓’,发个誓起什么作用?我家公子富家一方,人中显贵,你就不曾想过?”那人好像媒人上脑,来了兴致推销他家主人。
淡淡摇头,清儿柔声回道:“公子侠义,心肠自是极好,他有他的际遇,不该我等做下人的妄想妄评。”
“你就这么甘心做下人?我才不信,待日出时你做了哑妇,他日辛苦劳累,你肯定会反悔的!”那人好像来了兴致和清儿抬杠。
“大哥此言差矣,人各有志,人各有命,我当日愿意为奴,自是想好了一切,清儿不怕苦,唯恐不能清清白白做人罢了。”
清儿轻叹一声:“我看大哥直爽,日后莫提些有的没的话语,平白污了自己声誉,伤了公子名声。”
“他的名声关你何事?”那人不解。
“公子有恩于我,我自当维护,大哥能于公子座下办事,想必亦受过他恩惠,为人者不能感恩,有何颜面立世?”清儿的语气忽然严肃,她实在不理解一个办事的小差,怎么能在主人身后说出这样的话。
“大哥,夜深了,你我不方便在此言语……”清儿正打算关窗,谁知那人蹦出一句:“不方便在此言语,那我进你屋里如何?”
很显然清儿呆滞了片刻,等她反应过来不由愠怒:“你这大哥怎得无礼!即使我歌声惊扰,你要骂便骂,说出此等话来,枉为大丈夫!”
说罢‘嘭’地将窗关起,生怕他推开窗生出祸端,清儿还将窗拴插上,急步回到床边,小心肝吓得直跳。
窗外那人倒真没想到会受一小小女子唾弃,呆呆站了一会儿,悻悻然转身离去。
夜色中,一个面戴面具的男人自后院走出,原来他就是搭救清儿的蒙面人,清儿口中的‘公子’。回到了自己前院的宅内,坐下良久,仍在思考刚才和少女的对话,心下哼道:“算你狠,掩饰得如此绝妙,不知那老色鬼如何调教出这等人物,哼!假以时日,我不信你不露马脚!”
东方微光绽放时,老婆婆敲响了清儿的房门,清儿早已洗漱完毕,平静地等待准备来临的命运之坎。
婆婆比划着告诉她,今日他们要启程回府,启程前清儿需饮下汤药,日后回到府中,哑奴凡未婚者用粉红色纱布蒙头,已婚则用深紫色纱布蒙头,在府中办差各有分工。
一般的初到奴婢皆从洗衣烧火做起,随着熟练程度和主人家信任度的增加,才会转做其它。
事情交待完毕后,婆婆大概地比划了一些叮嘱清儿为奴的规矩,清儿默默记下。
婆婆示意清儿跟随自己去一个地方,清儿乖巧地扶着婆婆,来到了一间大屋子里。
房子里摆放着佛祖圣像和两名样子古怪的佛像,香案旁,一碗煎好的药正散发着缕缕青烟。
示意清儿跪下,在佛前祷告自己效忠主人后,清儿端起了药碗,一行清泪落下,清儿仰头灌下汤药,瞬息间,喉咙里一阵火辣辣地疼痛。
强忍着喉间针刺般的疼楚,清儿抹去泪水,咬牙伏地跪在圣像前,心中喃喃:“愿佛主庇佑良涛平安,愿佛主保佑清儿早日与良涛相见。”
喉间的疼痛让清儿的意识迷离,恍惚间好像有人问自己话,但自己到底有没有回答,回答了些什么清儿在昏厥前就不记得了。
马车颠簸中清儿醒来,睁眼看见的行李全是粉红颜色,伸手触摸下才知道自己头上包裹的面纱垂了下来挡住了眼睛。
掀开眼前的粉纱,车行中她看见救过她的武夫骑马走在车厢一侧,开口想问武夫现在什么时辰时,清儿猛然发现自己的喉咙里发不出任何声音,这才回忆起和老婆婆的交流,自己原来真的已经成了哑奴!
同是乘坐马车,良涛的马车赶往朝都,清儿的马车完全背道而驰,可是他俩谁都不知道,他们的车队曾在通往郡县的路上擦肩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