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冷地哼了三声,比划道:“你所奏之曲惊得前院管事相询,哪里是冒犯我这么简单?功夫已完?你若嫌功夫少,本主事成全你就是!”
比划完指了指随行的三名妇人,示意她们架起清儿,然后阴笑着让一名粉裳少女出手,对着清儿的小脸左右开弓,煽起了耳光。
夜晚的院落里,原本只有蟋蟀的鸣叫,此刻多了清脆的耳光声,和清儿的闷哼,薄凉的月色下,一切显得格外凄凉。
‘阿登’已是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终于忍不住扑到主事妇人的脚边,苦苦地拽着主事的衣裳哀求着。
恶狠狠地踢开拽在身上的手,妇人抬手就给‘阿登’一巴掌,继而比划:“你活着不畅快了?求情?就凭你?”
苦苦地揪着主事的裙摆,‘阿登’示意主事打自己,别再打清儿,然而,人微言薄,当班主事根本就懒得理睬‘阿登’。
打了足有半柱香时间,看着抽打清儿的仆人显出体乏的模样,主事挥手示意停止,而后冷笑着走到清儿面前比划:“你现在就去天井里打水,后院水房里的大小蓄水缸必须全部打满,天亮以前如果哪口缸少半滴水,小心我撕烂你的嘴。”
冷笑着扬长而去的当班主事,生怕清儿找同伴帮忙偷懒,临走还不忘交待两名妇人看管清儿,让人亦步亦趋地紧紧相随。
流着泪看着被打得面颊红肿的清儿被带走,‘阿茶’‘阿登’异常难过。明明是自己提议大家一起出来,请清儿吹奏,但到头来看着清儿挨打却不敢说一句话的‘阿茶’,眼里噙满了无助的泪花。
紧紧地握着拳,‘阿茶’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向清儿道歉:“清儿,你原谅我,你那么好,我不该不为你说话的,可我有苦衷,我真的有苦衷,请你原谅我吧……”
被两位妇人推搡着来到水房,妇人打开了水房的大门,清儿顿时呆住了,与清儿一般高的青色水缸,在月色的照映下好像张大嘴的怪物,水房里摆放着上下两层一共近百口大缸,要全部打满谈何容易?
两名看守清儿的妇人很快就坐在水房便睡着了,剩下了身单力薄的清儿,强忍着脸上火辣辣的疼痛,一次又一次往返在水井和水房之间的路上。
汗水打湿了清儿的脊背,清儿的脸颊上,汗水腌渍着的伤口好像有蚂蚁在啃噬清儿柔嫩的双颊。
紧咬着牙关,清儿没来得及擦一下额前落下的汗水,心里默默吟唱着《长相思》的曲调,清儿抬头看了一眼月光。
月色中有良涛的微笑和气息,这样的夜晚,自己有良涛陪伴,还有什么过不去的坎?
一步、十步、百步,清儿的步履蹒跚,但倔强的小身影连半步都不肯停歇,心中没有怨恨,心底没有任何不满,既然上天觉得如此磨炼才能让自己与良涛相聚,那么自己一定无怨无悔地等候。
不到五十缸水,清儿的小手已经磨出了水泡,汗水浸湿了清儿的双臂,清儿始终坚持着。
水房与前院隔着一段距离,当中的一片竹林一直是清竹最喜欢的清静地,月色中,蒙面的清竹负手而立,嘴角挂着一抹高深的笑容。
“一介小小女子,想以此诱惑本王?你当本王是三岁孩童?色令神昏?哈哈……”弹开手上的薄薄竹叶,清竹冷笑着离开了竹林。
没错,是清竹闻得清儿的竹叶吹奏之声,才故意找茬,使女奴的当班主事痛罚了清儿。
听闻清儿奏曲,根本不是一次半次的事,当初那晚清儿第一次的吹奏,清竹因在竹林里练功也是听见的。
不知道为什么,清竹自从第一次看见清儿,就认定她是细作,或许是因为她的容颜,或许是因为她甜美的嗓音,反正只要想到她,清竹就莫名火大,很想找机会跟她过不去,对了,就是想跟她过不去,要彻底撕碎那张花容下掩盖的面具。
反复地告诉自己,自己不是无事生非,自己之所以能生存至今,获得今时今日的位置,哪一桩不是凭自己本事?哪一次不是因为自己的机警?
哼,一个小丫头,还能翻得过自己的掌心吗?不可能!
东方微白,汗水打湿了清儿全身,手上的血泡尽数磨穿,刺痛无止尽地袭击着她,紧抿的双唇因为长时间的压制完全没了血色,此刻的清儿,几近崩溃边缘。
倾倒完最后一桶水,清儿瘫坐在水房的缸边,胸口因此刻的放松剧烈起伏,虽然疲倦万分,疲劳的憔悴掩饰不住清儿唇边的一点点微笑。
“良涛……我做完了,我真的完成了。”清儿的内心有一丝达成目标的喜悦之情,“良涛,不论有多苦多累,我不会放弃的,我会在这里等你来接我!”
因为拥有守候的目标,清儿此刻好像是打不倒的圣女:“良涛,我会拼尽全力等候你,我知道,你会来的!”
眼前一片朦胧,良涛微笑地站在清儿眼前,那一袭白袍在风中翻飞,犹如天神降临。
在满足的笑容中清儿很快地睡去,梦中,良涛轻执起自己的小手,柔声抚慰:“清儿加油!再忍耐一下,只要再忍耐一下就好。”
正当清儿准备入梦,看管她的妇人陆续醒来,用力地推醒清儿,示意她继续打水。
强打起精神,清儿想说:“水已打好了。”可即使是简单的五个字,喉咙里除了嘶哑的气息,说不出半个字。
清儿这才从梦境中抽离出来,重重地跌回残酷的现实里,比划着自己想表达的意思。
两名奉命监督清儿的妇人难以置信地检查完水缸的盛水情况,这才相信清儿竟然一整晚都没有休息而在拼命打水。
看着清儿双手磨破的血泡,心中不忍,两名妇人私下交换了意见,随即锁了水房,带着清儿返回住处。
再三叮嘱清儿这几天行事要处处小心,现在赶紧洗漱,不可以耽误了晨祈的时间,清儿满怀感激送走了两名主事,这才拖着疲倦的身子走进自己休憩的小屋。
阿茶、阿登刚刚起身,两人忽见清儿归来,喜极而泣,阿登一把拉起清儿的手,想述说自己的心情,却发现自己拉清儿时,清儿满脸的痛苦。
阿茶抢前一步,柔柔地托起清儿的手,当看清清儿手上的伤口时,不可抑制地痛哭了起来。
用力地抽打自己的脸,阿茶的内疚和自责的神情溢于言表,清儿不顾手上疼痛,一把抓住了阿茶的自罚的手,摇头比划:“茶蜜儿,别这样……我的伤是因为我自己用力不当,不会打水造成的,你无需自责。”
反手拉起阿登的手,清儿示意阿登安慰阿茶,却被阿登翻了一个白眼,心疼地替清儿的手心吹气,对阿茶没任何表示。
抽回了自己的手,示意阿茶、阿登看着自己:“姐妹们,咱们不能因为这样一件小事就心生嫌隙。”
“有的灾祸,是无可避免的,不能说是谁的责任,你我在王府为奴,日后多加小心便是,不可造次。”
“下次再有这样的事,阿登不可莽撞,我虽知你一片好心,可这样的行为反而会激起主事们的怒气,咱们诚心认罚,便不会再生祸端,更何况,你们都有家庭需要照顾,不可以任性妄动。”
三双手因清儿的通达平和再次紧紧交握,在艰难环境中滋生的友谊,纯洁美好得足以让人回味一生。
这天阿茶、阿登替清儿抹去身上的汗渍,用冷水替清儿敷红肿的脸颊,替清儿讨来治疗血泡的伤药煎熬成浓汁翻覆洗拭伤口。
浣衣坊内,阿茶、阿登承担了本应是三人完成的洗刷任务,说什么也不让清儿的伤手碰水。
连续三天在阿茶、阿登精心的照顾下,清儿的手完全愈合,看着阿茶、阿登捧着清儿手开心的样子,清儿的心里别提有多温暖。
当日责罚清儿的主事妇人,大概是因为前院再没追究清儿的事,也就没再找清儿麻烦。
从那天开始,清儿和阿茶、阿登做事越发勤勉小心,生怕因为自己的不慎闯下任何祸事,因此一切仿佛又回到正轨,生活再次变得简单往复起来。
清竹王府,最近忽然热闹起来,传说清竹准备纳妾,而且,妾是宗室中一位地位不低的大臣正室所出之女。
有传那大臣本想清竹娶他女儿做妻,谁知道清竹坚决不同意,加上那女子意属清竹,完全不介意自己为妾,因此有了这样一桩婚姻。
前院的热闹直接影响后院奴婢们的生活,大家纷纷猜测,大概会有幸运的奴婢因此被挑往前院照顾那名妾氏。
对于这样的挑选,在众人心目中无异于‘高升’,可以脱离卑贱的分工,而从事较轻松的事务,这正是为奴者心底最期待的事。
在众人雀跃的期盼中,挑往前院的奴婢的名单被贴在了张榜栏处,阿茶和清儿因为月考名列前茅,赫然上榜。
只苦了阿登,看见名单后哭得死去活来,极为不舍和清儿阿茶离别,可奴婢们的前程命运,何时掌握在自己手中?
无奈地承担了现实再一次的残忍面目,三名小姐妹就此走上了不同的旅程。
阿登自然还是在浣衣坊做最低级的洗刷工,阿茶则被分到了新妾的内房伺候新人起居饮食,清儿被分到新人的书房,负责打理书房的卫生并在主人来书房时随时伺候。
面对陌生的院舍和身边陌生的奴婢,未来的路该如何走,清儿黛眉微蹙,迷惘和无助再次抓住了她的心,让她备感仓惶。
好在大家都是初来乍到,彼此间都相当客气,清儿和另外两名书房奴婢同被分进一处居住,和阿茶的住处仅仅一墙之隔。
新居比起后院,条件自然好了许多,大家开心地抚摸着各自的铺盖,欣喜不已,这里有丝绸做的被面,还有上好的酸枝木家具,床铺比后院的宽大,甚至还有属于自己的柜子,房间里摆放着竹子和竹雕,清雅舒适,这使这些平时住惯后院的奴婢们兴奋异常。
大家对未来怀抱着美好的愿景,期待新人到来后不难相处,那么自己的生活就可以得到改善和提升。
清儿和另外两名书房的伺婢来到书房,书籍字画显然都是刚刚拿来,三人忙着收拾起来。
悄悄地翻看手中的书籍,大多书籍都是忘缭文字,清儿并不认识,可当搬到几部佛经时,清儿看着里面的字不免陷入沉思。
原来,清儿竟然认得这些书里的字,自己是什么时候认的字,都认得哪些,清儿无从想起,可这佛经中的字,她个个认识,心里不免激动。
书房里有百册藏书,浓浓的墨香,让人心旷神怡,虽然丧失了记忆,但这墨香里,有清儿熟悉却无法形容的味道。
另外两名奴婢看见清儿痴痴的样子都笑了起来,其中一位少女比划着说:“看你那傻样子,书籍笔墨这么吸引你吗?咱们做奴婢的,哪来福气学习这些?你就安心下来打扫吧,别妄想啦!”
忘缭王府内结彩张灯,整个院落因为准备迎接新人而变得生机勃勃,大概喜气弥漫的原因,个个奴婢脸上都挂满笑容,面纱后的双眸中有着无法掩饰的快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