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齐齐来的时候,费诚张口就说:屁回来了。
齐齐嗯一声,说已经见过了,又问:那事儿准备得怎么样了?费诚放下饭碗,领她进里间,指着电脑说:这是我收集的全部资料了,你先看一下。
齐齐大概浏览一遍,皱眉道:没有具体点的?
“具体的要做起来以后才能明白,反正我是没什么信心。”
“这算不算是‘比较实际的事’呢?”
费诚哑口。
齐齐莞尔道:先做着看吧,宣传告示我都拟好了,能想到的一条不漏。
事实上,自除夕那晚费诚在晚会上宣布后,这十几天来退礼品的大学生就断断续续,从未停止。费诚也酌情定了几条细则,但事情并未挑明。正月十八这天,齐齐分别在店门口和学校里公开贴了告示,到晚间已经回收了十余件各式各样的礼品。
费诚提着个轻便箱子,从外包装怎么都看不出是什么东西,只知是云南特产,齐齐一打开见是几包干瘪的草茎。费诚一摊手,苦笑说:这玩意儿回收来有谁买呢?茶叶不像茶叶,蔬菜不像蔬菜。
齐齐懊恼道:都怪你面子薄,刚才就让你别收,你还说什么来者不拒,是礼就收。
“我说的没错啊,送礼不过是手段,就算包装里是废纸,只要意思到了就行,别人若要实际利益,那就送钱好了。”
“好了,别再讲空的,说到底是咱们的细则没定明白,不能什么东西都要——这算是有预见的麻烦,喂,有招儿吗?收些能转手卖出去的。”
“这有什么难的?明天去把告示改了,说暂时只收牛奶。”
齐齐惊讶道:你倒是主意换得快,那其他东西呢?
“其他且不说,先拿一样大头来试,积累些经验,至于临时变化,自然是端午收粽子,中秋收月饼,依此类推。其他蜂蜜什么的,毕竟买卖的少,无关大局。”
齐齐顿时一阵脾气,嗔笑道:好啊,那晚就是危言耸听,说礼品分类麻烦,害我把每一样具体的保质期都定下来了,现在干脆利落,一句只收牛奶就推个一干二净,你坑我啊!
费诚脸红一下,有些招架不住道:都说了先试验,其他再说,实践出真知嘛。
齐齐拉下脸道:那什么热季淡季之说也是你胡诌了?
“怎么可能?这个千真万确,是现在有了具体情况,分时段的时候也要注意对应回收的对象,至于牛奶可以全年回收,这样一年下来我脑子里就会有个大概印象,那时回收和批发数目会彼此协调,不会冲突了。对了,说到这里,你打电话告诉王福居这个月的礼品奶先不要了,食用奶照常,你跟他说了,他会明白的。”
说罢,费诚伸个懒腰,目光瞬间亮一下,道:现在只好见步行步了。
没到开学,齐齐就忙了个不知所踪,所幸每晚她还能到店里和费诚商量下对策,顺便的,她理所当然成为回收礼品项目的校园代理,每天要应付一帮人咨询。告示贴出后一星期,这事才真正引起了反响,由于正是开学时费诚所说的热季,每天的回收数目达到数十,若不是早有准备,只怕资金都转不了几天。本月费诚店里没进礼品奶这一项,回收的全是附近街道上近十家店的货物。非要礼品店仿佛成了一个收税的货物中转站,每天收进卖出,赚取差额,别家一个月的存货让他倒腾了两个月才干净,因为那时已临近规定的保质期限度了。费诚手上有本粗略的回收记录,其统计的进出数额是附近区域批发数的一点五倍,也就是说,所有礼品奶平均要转手一至两次,而费诚赚的就是这转手费。齐齐也说一点五倍其实是保守数字了,因为目前的影响还未扩至最大。费诚取消称亏得这门买卖,让自己认识了一大帮大学教师,因为这些人正是店里最大的顾客,隔几天就能带来大批的回收品,“可见这项生意是应运而生的,因为它让教师收礼突变为收钱——尽管是打九折的。”齐齐打电话提出减少批发数额时,王福居还大吃一惊,因为这段时间的生意该是有增无减的,他关心地询问是否费诚遇到困难,齐齐没敢透露实情,敷衍过去了。
正月底的一天,临近中午,齐齐进店时正见费诚打瞌睡,她颓丧地叹口气,说:你还有心思闲睡吗?
费诚激灵地睁开眼,起身道:有什么情况?他们什么反应?
“依旧是观望,不过已经告诉王福居了。”
齐齐指的是街巷里其他各家店的老板,这些人自听说最近的事后,无一例外对费诚的新花样持抵触态度,有人曾来探虚实,被费诚含糊不清地应付过去。
齐齐苦笑说:我估计王福居也不会有什么好话说,这些人一向墨守成规。
“我们何必看他脸色,难道他还敢不发货给我?那些人爱怎么死板随他们去,若是他们一窝跟风,反而会抢生意。”
“你自开店以来就一直被孤立,这样总不太好吧。”
“我只觉得这样少很多麻烦,遇到事情靠自己就成,再不济,比如手里有单生意但货物不凑手,我宁肯放弃也不会去求他们。”
“这是否因为你现在对金钱看似追求实则冷淡呢?”
费诚一皱眉,苦笑说:胡扯什么!
齐齐佯作漫不经心道:年后有去你嫂子家吗?
“当然去过,你问这个干什么?”
齐齐不想揭破他的谎言,事实上自从她旁敲侧击大概了解费诚的心境后,她越加相信袁艺所说的话,对这个家庭,最好的办法是无为。除夕夜的长谈让齐齐朦胧认识到费诚现在的处境并非一朝一夕的偶然,换言之,即使当初他没有那个冲动的出走,那现在也就未必家庭和睦,倒不如——齐齐有些苦涩地想起一句话:置之死地而后生。只是这一切还是太残忍了些。她笑道:你记不记得曾跟我说过,除至亲以外的亲戚全是累赘,那你觉得嫂子是否算至亲呢?
费诚毫不犹豫地回答道:不是至亲,但也不算外人,至少这个身份可以给全家提供一个缓冲。
齐齐闻言愕然:缓冲,什么意思?
“人最贱的一面是对至亲反而不留情面,尽管不是本意,但总会伤害人,有一个介乎亲疏之间的家庭成员自然能使家人和睦一些,而前提是——”费诚话音突然一滞,以一种不善的脸色看着齐齐,露出被人算计的嫌隙目光,但又故作平静地续道:我只是说我嫂子人很好。
齐齐却全没听到他的余音似的,有片刻失神,心里不断翻想着什么。她有些捉摸不定,模糊感觉到从什么时候起费诚对自己的态度忽然有所好转,再不似以前忽冷忽热。最后心里自嘲似的结论为这或许恰是忽冷忽热中的一热,只是时间稍长而已。
费诚正要说话缓解气氛,却被齐齐抢道:周日有时间吗?
费诚一笑:有没时间你还不清楚?要做什么?
“春游。”
“奇怪,你也不是大一大二的新生了,还这么有闲情?”
“那就这么定了,我还有事,晚上详细商量,除我们外,大概还有六七人。”
费诚反应慢了点,冲齐齐远去的身影喊道:你不是见我这几天赚点钱想办法要宰我吧!
周日和齐齐他们去城郊玩了一天,翌日正午,两人正在店里闲聊,屁稿儿突然撞门而入,焦急道:来了!来了!快点!
费诚一怔,旋即明白,说:那行,齐齐你帮忙看一下店,谢了。
齐齐愣道:你们做什么?什么急事?
费诚笑道:有免费午餐,不吃白不吃,你也先别回学校,等着,运气好的话能给你带点外卖。
齐齐见两人的气色,顿时明白是什么事,她对屁稿儿生气道:你别整天勾搭他,害他心猿意马,连生意也顾不得做。
屁稿儿嬉皮笑脸道:怎么就你能勾搭,我就不行吗?你要是只顾着他的生意,那昨天干什么去了?这才三月初,草都没长齐,搞什么郊游,醉翁之意,启在山水。
齐齐追出去要打人,屁稿儿先一步跑了,费诚转身朝她笑了笑,也出去了。齐齐受宠若惊,茫然坐回椅子里。
两人照例先在地下馆落座,人还没来,费诚问:有些眉目没有?
屁稿儿故作镇定地摇摇头,费诚一见他神色则忍不住心下骇然,想他貌似对真有人能著书成名后反哺自己抱很大期待,前提是那人以为屁稿儿还是个真材实料的前辈。费诚以为前者希望渺茫,后者更难以想象,唯一的可能是这种假设略加粉黛倒可在屁稿儿的新作中实现。这事让费诚心里颇有触动,他想局内人不但茫然更无知无畏地肯相信一切,而局外人固然耳清目明,又因妄自劝慰而显得不堪。这便是理想与现实了。
片刻后,屁稿儿手机想了一下,他急忙出去,回来时身后跟着一男一女两个学生。这两人年纪都在十五六之间,结伴而来,落座后自我介绍,男的叫靳扬,女的叫尚雨桐,是高中同学,刚升入高一。
费诚脑海里未曾有过两个人一起来问道的回忆,见屁稿儿也一脸茫然加失落,心想,现实果然是常胜将军。这两人看起来都不讨厌,尚雨桐开朗大方,靳扬和善而略显腼腆,最奇怪的是他们既然慕名而来,又全不似别人那么功利,这倒让屁稿儿不知道如何开口了。照屁稿儿的介绍,曾来过一次的是尚雨桐,谁知刚点完菜,她却起身要走,对同伴似笑非笑地说:量力而为,别勉强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