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容, 都这个时候了, 你就听为娘一句, 不要再跟你爹置气。”赵氏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 有些头痛地看着面前的女儿, 怎地生出了这么个虎脾气的姑娘, 谁的话也不听, 偏生蠢而不自知。<br> <br> “你说什么？”舒檀幽幽睁开眼，黝黑的瞳子如墨染，冷冷地淬着冰雪, 让人在这大夏日也浑身发凉。<br> <br> “哎呀，你这死孩子，这什么眼神？”赵氏被唬了一跳, 本能地想伸手去拍她, 手伸到一半，又怕弄花了姑娘的妆容, 收回了手:“我跟你说, 一会儿嫁到了温家, 你可不许摆脸色, 听见没有？”<br> <br> 嫁？舒檀闻言, 眉头忍不住蹙起来。<br> <br> “就你这表情, 快收起来，大喜的日子，这么凶干嘛！”赵氏嫌弃道。<br> <br> 环视四周, 遍眼的红。舒檀此刻被按在梳妆镜前, 看着镜中一身大红嫁衣的妖艳少女，恍然像在梦中。<br> <br> 上一刻，她明明，被她无良的夫君投进了深潭中。可是眼下，她又出现在一个陌生的地方，成了待嫁的姑娘，这是怎么回事？<br> <br> 旁边的赵氏絮絮叨叨个没完，听得她头痛。但是舒檀已经习惯了喜怒不形于色，面上什么表情也没有，一双美目却快速地扫视着四周。<br> <br> 这里应该是原身的闺房，倒是大地很，比她原来的闺房大了一倍有余。门旁摆的嫁妆大约有二十多抬。几个一人来高的大花瓶散乱无章地摆在窗下，其中有一对尤其显眼，舒檀不由得多看了几眼。<br> <br> “你还喜欢这个呢？”赵氏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无所谓地摆摆手，“一对破花瓶，你喜欢，带走带走，反正也是你买的。”<br> <br> 这可不是破花瓶。瓶身上的画与诗，皆是前朝赫赫有名的才子竹文笑的绝世之作，可谓价值千金。<br> <br> 可听这赵氏财大气粗的话，舒檀不由得好奇，这究竟是哪家达官显贵。一买买俩，还放在窗边生灰。<br> <br> 心思一动，舒檀又盯向镜中，里面的少女十五六岁年纪，一双桃花眼潋潋风情无限，双唇圆润饱满，香腮似雪，却又带着孩子点红润。纵使自己的相貌也屡屡被夸赞，舒檀不得不承认，这少女的容颜还要更胜一筹，就是过于艳丽了，这也并非好事。好在两道眉，又浓又长，平添几分英气，也把这艳丽压下去几分，却又不减颜色。<br> <br> 可是，这般美貌少女，是谁？这般显赫的家境，没道理不曾听说过啊。<br> <br> “行了，好看得很，我跟你说，你只要别乱往脸上涂，你这美貌，京城无双的！”赵氏得意道，毕竟从自己肚子里爬出来的姑娘，她好看自己脸上也有光啊！<br> <br> “赵姨娘，说好了没啊，可别误了吉时。”外面响起一道尖厉的嗓音，舒檀冷不防被吓了一跳。<br> <br> “哎呀，好啦好啦，意容可乖着呢。”<br> <br> 舒檀明确地听到外面有人嗤笑，不由得一挑眉。<br> <br> 赵氏也有些不好意思，对舒檀道:“可别再使小性子了，嫁去温家有什么不好，一会惹得你大娘生气了，出嫁都闹得不好看。听话啊！”<br> <br> 她话音才落，房间被从外打开了。丫鬟喜娘鱼贯而入，见端坐着的舒檀，无一不惊叹。原来也是真颜色，可怎么就那么浑呢！<br> <br> “不用了。”见喜娘还要再往她脸上涂粉，舒檀拒绝，她看过了，这张脸本来就很白，再涂，那是要装鬼了。<br> <br> “姐姐怎么这么任性？”门外又进来一个少女，十四五岁的年纪，一袭白裙，柳眉杏眼，飘飘欲仙。<br> <br> “三姑娘。”下人纷纷行礼。<br> <br> 原来这才是真的主子，舒檀都想笑了，她还在奇怪这群人怎么在她跟前都放肆随意地很。<br> <br> “原来是妹妹。”舒檀也不起身，也不敢多说话，生怕暴露了自己并非原主，引起人的怀疑。<br> <br> 沈意槿甫一进门，便被镜前的少女乍了眼，此刻见她这般傲慢，心头一阵火起，偏又要顾忌自己的名声，咬咬牙:“姐姐怎么不让喜娘给你上妆？你今天都要嫁人了，可不再是小孩子了，不可以由着性子来。”<br> <br> 这话真是深明大义，喜娘暗暗点头，嫡女和庶女就是不一样。下一刻，她就不敢点头了，因为庶女冷冰冰地看着她。喜娘老实站好，生怕一个不满意，这姑奶奶就要大闹婚礼。<br> <br> “我觉得我够白了，”舒檀翘起精致的小下巴，她已经有点摸清原主的性子了，所有人都跟哄孩子似的哄着她，想来肯定也就是个蛮横的，索性不管不顾:“再涂，我就比妹妹还丑了，我不涂。”<br> <br> 沈意槿疑心自己要被得吐血了，小胸脯一上一下。<br> <br> 舒檀瞥了眼她的胸前，再看看自己的，不由地感慨，这原主好相貌，好身材。<br> <br> “姐姐可不要胡说，你问问喜娘，哪家新娘不涂粉，你可别给丞相府丢脸。”<br> <br> 丞相府？舒檀一下子捕捉到这三个字，一惊之下，便忽略了那个妹妹。<br> <br> 沈意槿倒以为自己踩着了她的痛脚，好好出了一口恶气，又对喜娘道:“见笑了，家姐一向被宠坏了，有些无礼。”<br> <br> 这倒是好笑了，直接当着满屋子下人的面，说自己姐姐被宠坏了。<br> <br> 舒檀不以为意，这个妹妹的手段还不够她看的，直接美目慢慢扫过两个喜娘:“我说了算，我不涂。”<br> <br> 丞相府？温家？结亲？<br> <br> 舒檀面上娇纵无比，心里却在飞速地盘算着。这肯定不是梦了，那可以逃婚吗？她扫了眼外面，人来人往，又是在陌生的地方，肯定跑不掉。<br> <br> 但是嫁去温府？温府有适龄的少爷吗？她一时还真想不起来。<br> <br> “算了，随她吧，”沈意槿被扫了面，十分气恼，“依姐夫那性子，估计也不会介意的。”说着，她得意地看了舒檀一眼，希望看到她跳脚。<br> <br> 可是舒檀连要嫁的人是谁都不知道，看她的眼神像看个白痴，气得沈意槿心头又是一梗，连连安慰自己，没关系，这蠢货马上就要嫁给那个落魄户了，没必要动怒。<br> <br> 想到温家，沈意槿满意了。这十多年来，娘不至于为何总是宠着沈意容，比宠自己更甚。但现在，看着沈意容出嫁，她心里总算是平衡了。<br> <br> “温家人来了，快快快！”外面响起一阵喧哗。<br> <br> 喜娘终是来不及给沈意容上妆，匆匆把红盖头往她头上以罩:“走走走，别误了吉时。”<br> <br> 舒檀早前一片红，仿佛又回到了三年前出嫁的时候，心里波涛汹涌，被人推着往外走。<br> <br> 也不知是不是丞相府故意冷落，她自己走着上花轿。门口也很冷清，自始至终，舒檀都没有见到丞相和丞相夫人。<br> <br> 温家来的人也不多，敲锣打鼓的人像是没有力气。舒檀坐在摇摇晃晃的花轿上，忍不住冷笑，这丞相之女，嫁人比自己当初还心酸。<br> <br> 倏地，她眼神冷下来，不，不会有人比她更心酸。嫁到夏家头两年，她的夫君远征在外，不曾见过一面。等到第三年，他终于回来了，却还带着公主的心回来了。公主不愿意做妾，她又何尝愿意和公主共侍一夫？<br> <br> 本想着自请下堂，也不想再看夏家和公主的脸色，哪里知道，她的好夫君，为了风光迎娶公主，亲手把她推进了死路。<br> <br> “快下来啊，姑娘！”舒檀是被人踢轿子的动静打断了回忆，外面是一片死寂，想来自己太过沉思往事，没听见外面的动静，旁人可能还以为这娇小姐又犯了病，打算当场给未来夫君一个难堪呢。<br> <br> 思及此，舒檀缓缓站起来，下了花轿。面前有人递来一段红绸，她伸手接过，随着前面的人缓步向前走去。<br> <br> 只是，这人是不是走的太慢了？舒檀看着半天红绸才动一动，十分无奈，难道这人是在报复刚刚自己没有及时下轿？<br> <br> 跨火盆时，那人却有些急了，匆匆拽着红绸。若不是舒檀早有防备，只怕是要出丑。她倒发现原身力气不小，轻轻一个使力，对方就不再拽了。<br> <br> 轻盈地跨过火盆，随着那人往里面走。<br> <br> 不过，这里的氛围也是奇怪得很。整个地都没什么动静，等到拜高堂时，舒檀透过红盖头的缝往外一看，上面根本就没人。<br> <br> 也不知这温家是个什么情况，舒檀摇摇头，还是说对面这人，也是个不招人待见的可怜虫？<br> <br> “咳咳咳!”正当她这么想着，那人却剧烈地咳嗽起来，手里的红绸抖动个不停。<br> <br> “快，少爷喝口水。“<br> <br> 原来是个病秧子，怪不得原身的妹妹一脸看好戏的表情瞅着她出嫁。<br> <br> 罢了罢了，病秧子才好。舒檀这会子倒是有些满意。<br> <br> 直到送入洞房，一路上都没什么动静。原主的小丫鬟颠颠儿地跟着，旁的，居然也没有脚步声。<br> <br> “娘子稍坐片刻，我出去应酬一会儿。”<br> <br> 声音竟然意外的好听，仿佛是深山中的泉水流淌，自带幽远的意境。<br> <br> “好。”<br> <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