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伤口又开始撕裂,血液一点点向外渗透,眩晕之感再次充斥大脑,实在无法再经得起颠簸。可谢云逍并没有停下的意思,马匹飞驰,他的手也有意按在伤口上,想迫使我后靠他的胸膛,而我却尽力避开,僵持之下疼痛再次加深。力量悬殊之大,我被他牢牢箍在怀中。
我挣脱不开,便抓住他的衣领冷笑一声“萧君平这次让你来,应该是想斩草除根的吧。”
两个月前树林追杀之时,萧君平就已下令放箭,可见是对我动了杀心,谢云逍这次来,带的也是慧王府军,更加说明了他是奉命前来。
他一阵缄默“有些事,我不会完全听命于他。”我笑笑“若他知道了你将我私藏起来,根本无需我推波助澜,你们自己也会内斗。”
他勾了勾唇“我不想他知道,他就永远不会知道。”我有些嘲讽的看了他一眼,随后便安心靠在他的肩上,这个动作让他认为我已顺从,他轻笑两声,放慢了马速。军队前行的速度减缓许多,身后的将士多有怨言,却之敢在心中默念。
我在谢云逍怀中暗暗一笑本半天便可以渡过江夏,可谢云逍却故意放缓军速,一直到了下午,军队才渡过江夏,到达河岭。
正要入河岭,前方探路的士兵却匆匆忙忙的赶来阻挡。谢云逍勒住缰绳“怎么回事?”“回阁主,前方……前方有一支军队正向我们冲来。”他的手一震“是谁的军队?”那士兵微微一颤“好像是……世子府的。”
“世子府?”他滞目思索了一瞬,旋即抬头,怒火冲天,一把扼住我的脖子。“我倒是小看你了。”我对他勾了勾唇角。他大怒,猛的放开我,瞪向那个士兵。“有多少人?”
“五千左右。”
他一时无言,回头看看那疲惫瘫软的军队,至多二百人,军心不整,与萧君玉正面厮杀根本是痴人说梦。“撤回江夏。”果然,谢云逍下令向江夏倒撤,躲避世子府军的追捕。他勒转马头,开始向回飞奔。
身后一片哗然,世子府军气势汹汹,稍有停顿,谢云逍的慧王府军必定灰飞烟灭。所以他一刻不敢停歇,左手环住我死死拉住缰绳,右手用马鞭不停击打马身。
二百人的兵马疯狂逃窜,快要行至江夏时,领头兵再次勒马,神色呆滞的望向谢云逍。谢云逍有一瞬间失神,将马引到路口,看着眼前的景象,他的双手猛然一震。另一众世子府军从江夏向东包抄,前后夹击,腹背受敌,谢云逍的军队被死死围困,生路全无。而这一队世子府军的领头之人,正是三月未见的萧君玉。他仍旧穿着玄袍,黑发银冠,英姿飒爽,很有帝王风范。疲惫,激动,喜悦,全部都暗藏在他的双眼。
但我看得出,这三个月,他过得并不好。我被谢云逍紧紧揽住,他的手指抓得很紧,看向萧君玉的眼神暗藏愤恨。回头望望散漫的军队。半晌,他勾了勾唇,猛的抽出佩剑,用马鞭全力一击,让马匹飞驰起来,冲向前方的世子府军。我有一瞬间失神。他不是不知道,这样杀出去,无异于螳臂当车。但他宁愿赴死,都不愿受人屈辱。二百人的军队不堪一击,血肉横飞中,很快全军覆没,大量世子府军将我和谢云逍的马匹重重围困。身后的人喘息剧烈,脸色苍白的捂住胸口。我此时已被伤口折磨的毫无余力,但仍冷笑看向他。“还要跑吗?”
军队让出一条道路,萧君玉驾马而来,看向谢云逍的眼神满是讽刺。“谢阁主,我的人,牢你费心了。”谢云逍仍旧将手死死揽在我的腰侧,我转头回望,看着他苍白的脸。半晌,我用尽全力推开他的手,按住伤口翻身下马,走向萧君玉。更加可笑的是,他也跟随我下马,再次伸手一把扼住我的手腕。“放手。”
他没有回应。萧君玉伸手将我拉到身边,看向谢云逍。“世子府已备好新茶,相信阁主一定愿意前去小住几日。”明则小聚,实则软禁。谢云逍一双眸子仍旧是盯着我的,但右手却已迅雷之势举剑架到萧君玉右颈。
“就是苏命凡,我也可以一刀斩人头,你算什么?”这话像是对萧君玉说的,但更像是对我说的。如雷贯耳。那一刻,所有的痛苦全部倾入大脑,我想到父亲被横刀斩断的那颗头颅,想到母亲割喉的那把袖剑。喉咙像是被掐住,呼吸急促。萧君玉看出端倪,上前想要扶住我,我偏头,恰好看到他身上的佩剑。我伸手快速抽出那把佩剑,指向谢云逍。伤痛使我没有余力,于是只好双手举剑。谁是师,谁是徒。如果我爹当真想躲过那一剑,天下无人杀得了他。我知道,从母亲死的那一刻起,爹就不想活了。我举剑一步一步逼近,将他逼入拐角。他看着长剑,神色竟无半分波澜“你想杀我?”我横过剑,架在他的脖子上,鼻息挨得很近,迫使他不得不直视我的双眼。
“断首和割喉,你可以选一个。”他看着我,没有回避,但口中亦没有答案。“我帮你选。”萧君玉上前一步,抓住我的手腕。“现在不是时候。”我明白,我如果现在杀了谢云逍,清月阁势必要推任新主,候副主便是丞相之子,财势皆不容小觑,丞相之子一旦登台清月阁,江湖朝堂两面夹击,萧君玉便又多了一重阻碍。我不是无信之人,我答应帮助萧君玉夺得皇位,就绝不会食言。但那一刻,我什么也听不进。我举剑向他喉咙刺去,恨,剑上,手上,心上,全都是恨。血债血偿,无论我恨不恨他,我都必须杀了他。可就在将要杀了他的那一刻,我的手却不受控制的顿住,看着他那段苍白的颈,怎么也刺不进。
蓦地,他的喉间发出一阵悦耳的男音。
“梨半妆,兰舟荡,潇湘夜半尽风凉。瘦木枯月,离人冷酿,西楼殿上花自落,南院江畔人空伤,何望,何望。”脑中瞬间空白,这首词是我夜半在苏府抚琴时,随意填的,他又是如何得知?“你……派人监视我?”他修长的手指抚上我的发丝“苏锦,这首词有伤无恨。”我握住剑柄的手开始发汗。苏锦,你时时刻刻说恨,杀生为恨,违心为恨,可剑至恨边,就要除去他时,你却迟迟下不去手,你,真的恨他吗?他锐利的眼神像是在审讯我。我蓦地一笑“所以呢?无论恨与不恨,我都会亲手杀了你。”
他将俊颜缓缓靠近,呼吸吐在我的耳侧。“苏锦,你我都一样,一样的喜欢自欺欺人。”他忽而拉住我逆转方位,将我死死抵在树干上,凉意自背上缓缓渗入。他伸手拨了拨我耳后的发丝,嘲讽一笑。“我可是杀死了你父母双亲的人啊,苏锦,你说若师父师娘在天有灵,该有多愤恨。”脑中再次闪过爹的那颗头颅,心口再度疼痛,如利刃翻绞,我捂住胸口,躬身,大口喘息。长剑落地。那一刻,像是被他的眼神看穿心灵,随意嘲弄,蔑视。为什么我狠不了心杀他?为什么?苏锦,你如何对得起惨死的父母?“苏锦!”萧君玉立刻上前将我抱起,转头呵斥谢云逍身旁的士兵。“去请大夫!”有一丝腥气溢出嘴角,我忍痛推开萧君玉。谢云逍再次走近,手指扼住我的脖子。
“你以为你娘真的只是袖剑割喉?她死之前我亲手用刀毁了她的脸,剪了她的头发,将她撩入炼牢放了疫鼠,可惜你没看到她生不如死挣扎的模样……”他靠得又近了些“而且,那时炼牢里,关得可都是男子……”一瞬间,我想象到娘死前的模样,冰冷的暴室里,一个浑身是血的女子无力的挣扎着……像是浑身的血液都集中在心口,那一刻,我真真正正尝到了恨的滋味。泪水止不住的滑出,我发了疯一般,重新拾起那把佩剑,狠狠刺向他的胸口。却被萧君玉从身后一把半住。“啊!”我疯狂的朝谢云逍刺去,却始终没有刺中,只能看着他嘲讽般的微笑。挣扎良久,知道眼前的事物都模糊起来,我才停下。我看向谢云逍。“谢云逍,总有一天,我也会让你生不如死。”又过了许久,我推开萧君玉,望了望天边的夕阳,无力的跪倒在地。娘,女儿对不起你。
不知是何时昏睡,总之,我醒来时,已是次日上午。而床榻边上,趴着萧君玉。刚刚起身,却不小心吵醒了他,他将我按回榻上,阻止了我下榻的动作。“别动。”
我微叹一声,顺从的倚在榻上。下人送来了药,萧君玉接过来,用瓷勺舀了药汁,送至我唇边。皇帝之子衣不解带的照顾,我总是有些受宠若惊的。“殿下……”
“吃药。”待我饮下药,他将碗放到边上,低头轻叹一声。“逝者已矣,生者如斯。”我苍白着脸望向窗外,眼角有些湿润。他的手指搭上我的右肩“我……曾经派人去找过你母亲的尸骨。”我回望他“但,探子说已经被人扔到了蜀都后山。”我将手指攥入掌心,几乎快要攥出鲜血。蜀都后山,恶狼成群,被扔进去,必然尸骨无存。“我不知你母亲生卒年月,所以只能立无名碑,若你有所挂念,可以去祭拜。”我按住心口,用颤抖的声音答到“谢谢。”而后我深吸一口气,淡淡问“他在哪?”
萧君玉有所领悟,知道我口中的‘他’便是谢云逍,于是勾唇一笑。“我把他软禁了。”半晌,他加了一句“苏锦,若你此时杀了他,慧王也会对你动杀心。”慧王早就对我动了杀心,但我现在也不会杀他,他怎样对待我的家人,我会要他十倍百倍的奉还。“我不会杀他。”萧君玉点了点头,手指抚了抚我的脸颊,被我不着痕迹的避开。“这两个月,我派人搜遍整个湘国,都没能找到你,你倒是聪慧,一封兵书就将我引来了。”我轻叹“若不是遇人相救,我恐怕早已暴尸荒野。”蓦地,脑海中浮现出小毅沾满鲜血的小脸,我颤抖的手抓住萧君玉的袖角。“小毅呢?小毅在你那吗?”他皱了皱眉,神色中似有疑虑。“那个孩子?他没跟你在一起?”脑中似是轰鸣一声,我全身的血液都降到冰点。“我给了他玉佩,让他驾马向东,那里有你的军队,怎么可能到现在……”
“殿下,毅少爷在我这。”横空插进男子的声音,我与萧君玉转头,看到门口正站着萧君玉的侍从,江青。他颇为急切的走向萧君玉,半跪在地上。“殿下,苏小姐。”萧君玉起身问向他“怎么回事?”“殿下,属下路至河岭整兵,有将士递给属下一枚玉佩,属下一看,正是殿下随身携带的那块,属下并不知晓这块玉佩是毅少爷求救之用,还以为是被谁偷了去,便将那偷玉贼关到军牢,准备回来后发审,谁知,那孩子竟是毅少爷……”我听到自己颇为颤抖的声音“你将他关去军牢?”萧君玉眼中亦有怒色“快将他带出来,找大夫看看情况,之后自己去军营领五十军杖!”
“属下遵命。”
江青走后,萧君玉仍有些怒色未消。“殿下,罢了,只要小毅活着便好。”“这不是他第一次,自我受父皇重用以来,他在军中有了威信,借着我的名义收了碎银,对我谎报军务,我都知道,若来日我得以登上皇位,他必然更加猖獗,必须挫挫他的锐气。”我淡淡一笑“殿下一番苦心,也是因为信任器重,望他可以明白。”我看了一眼他腰间的虎符“还未恭喜殿下大事将成。”
他笑而不语,神色中透着喜悦“如今六部之中,殿下三部都已在手,清月阁阁主被俘,慧王江湖势力锐气大消,殿下和慧王,可以说是势均力敌。”他站起身望向窗外“朝廷风向有所倾倒,我虽不会如以前那般被人轻视,但仍不能掉以轻心。”他顿了顿,转头望向我,勾唇一笑。“我没看错人。”我也报以一笑“殿下慧眼。”他继而走向门口,柔光洒在脸上,照的人心情舒畅。“明日我们启程回京,今晚在江夏设军宴,我要好好庆祝一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