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冥皇朝,景佑四年。
自开年以来,老皇帝的身体便不大好了,太医院人心惶惶,朝堂局势也是日趋紧张,百姓压抑着兴奋烧香祈祷。
圣上无子,亲兄妹也都死的死,杀的杀,一旦驾崩,这朝堂上的人必然又要作妖。
眼看着朝廷几派势力互相之间明争暗斗的热情日渐高涨,有人急了。
说起这位皇帝,不得不承认他除了在朝政上一塌糊涂之外,其他鸡零狗碎的事儿上都展现出了惊人的才华。
二十年没上朝,竟然也就那么安稳的当了个挂名天子。北冥朝政由太后与宰相把持,皇帝除了逢年过节出来念几句贺词,其他时间连那个龙椅的边都不愿意碰。
民间关于他的传闻花样百出,什么不近女色、不上朝堂、就爱专研一些歪门邪术,什么拆房挖洞、观赏人兽大战、然后自己笑到窒息……
他的皇位就这么一天天的被走街串巷的人们宣扬的乌烟瘴气。
所以皇帝缠绵病榻的消息传出来后,朝廷即便心力交瘁的想藏着掖着,都不敌它狂风鄹雨般的突围速度,将将一个晚上,就奇迹般的传遍了大街小巷。
皇都富足,什么稀奇古怪的珍贵药材都有,左一罐又一碗的呈上去,但就是拿这不知来路的病情没辙。
某一天有老臣匍匐在大殿上,用自己颤颤巍巍的声音愣是在吵嚷的人群中撕裂了一个小口,将自己的谏言送到了上位者的耳中。他一顿两喘气的说了一通,大致的意思就是“民间亦有能人。”
终于焦头烂额的大臣们又开辟了一条新的生路,迅速的向民间能人抛出绣球,满怀信心的等着砸中一个。
第二日,皇榜就出了告示,向民间征集能人能士、灵丹妙药,有不少人跃跃欲试,想借着机会谋些好处。
朝廷一改往日吝啬的嘴脸,痛痛快快的下了一道圣旨,一旦有人进献良药,让皇帝病愈,朝廷必会封官加爵,赐金银珠宝,良田美女,稳稳当当的老一个荣华富贵。
待到六月份的时候,这消息不知不觉间传遍了四海,就连最南边南海上的离天岛都传开了,是出去长见识的渔民带回来的消息。
正午的时候,宫鲤笑眯眯的从古水镇上的济民药房出来。掂了掂手里的钱袋子,笑的比较克制,只微微露出了一边的牙尖。卖了一个月来采的草药,足足有十两银子。
对面就是武氏杂货铺,宫鲤站到门边探头就见里面的老板娘正在盘账,瞥见到她的脑袋,扑哧一笑,便放下手中的活儿迎了过来。
“丫头来啦,先坐坐,知道你今天来,昨天我赶了赶工,给你们爷孙两做了些衣服,瞧瞧,你还穿着上一次的旧衣服。”
说着拉了她的手,在里面的 一张椅子上坐下,把桌上的水果糕点往宫鲤面前推了推。自己掀了帘子进里屋去了,不一会儿就拿出来一个包裹。
“谢谢武婶,您做的衣服真好看,我都不舍得换。”包裹里面是一件水蓝色的衣裙,和自己今天穿的鹅黄襦裙是一样的料子,很柔软。抿着嘴一乐,唇边的小梨涡就陷了下去,武氏见她那个可爱样,忍不住拍拍她的脑袋。
宫鲤将包裹收好,然后从自己随身的小包里拿出一个小盒子放在桌上,那里面是她自己调的香粉,名为温情,味道温和,放在枕边能助人睡眠。
据老和尚说这是北境驱鬼族用的东西,失传多年,他是费了好大功夫才寻到的宝贝。抛开神神鬼鬼的那一套,这个配方确实高明的很,除了材料难得,工序还复杂。
武婶不是常人,她早点受的打击不轻,三魂六魄估计都不稳,丧夫丧子,精神状况每日逾下。自从有了宫鲤的香她才好了些。
这香味道极淡,放在枕边能似有似无的闻到,真真是好东西。打开盒子闻了闻,瞬间舒坦了不少。
“这次我又新加了一味药进去,不但能宁神固魂,最重要的是能驻颜呢。”
“你个鬼灵精,我一个老婆子驻什么颜,倒是你,刚十三岁一个水灵灵的小丫头,整天不打扮,太素气。”武氏对上宫鲤那双溜圆的猫眼儿,心里嘀咕。
这双眼太透亮,跟会说话似的,幸好是个稳重性子,不然得祸害多少人。不爱打扮,不馋嘴,不爱凑热闹,愣是把自己活成一个老太太的模样,恨铁不成钢的捏捏那白嫩嫩的小脸,最后还是没舍得再唠叨。
宫鲤看着武氏闪烁的眼神,不由得转眼看向了别处,扇子一样的睫毛轻轻一扫,就打断了令人不自在的目光。宫鲤正对着街道,拿了一块儿还不算甜的绿豆糕,一边吃着一边喝了一口茶看向门外。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外面的天好像暗了许多,从门口望出去街上似乎弥漫着黑雾,越来越浓,在街面上翻腾着跟杂耍一样。
街上来往的人似乎都没什么反应,站在黑雾里嬉笑打闹,她甚至看到了对面药堂的伙计笑呵呵和她挥手,扯出一抹僵硬的笑容回应了一下。
她转过头看了下身边的武婶,她正闻着那盒香,端详盒子上的花纹,并没有注意外面。
宫鲤盯着对面,黑雾已经聚集成一团,里面出现了一个人,他一身黑袍裹在黑雾里看不真切,但是她就是觉得那人就是在看着她,四周越来越冷,她甚至能看到自己呼出的白气,现在可是六月,夏日。
“武婶,你看对面……”
“什么呀?”宫鲤心里一紧,武婶看不到对面的雾吗?感觉不到这周围有些冷?
“你不觉得这会儿有点凉吗?”
“宫鲤你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你冷?”武婶一下子着急了,探过桌子来摸她的额头,被宫鲤抓住了手腕。
“咳……是我自己有些不舒服。”说着把茶碗放在桌上,里面的水已经凉透了。
“我给你倒一壶热茶去,你呀小小年纪就是不注意身体,这么瘦,等着哈。”
武婶一边唠叨一边去了后面,黑影晃了一下,然后就那么眨眼的功夫就到了门口。宫鲤僵着身子和对面的黑影对视,十几步的距离,她自诩耳充目明但是就看不清那人的样子。
“你是谁?”
“……”
“青天白日,你要干什么?”
“……”
那人不说话,反而是抬了一只脚仿佛是要走进来。身后传来武婶说话的声音,宫鲤来不及细想,抱起怀里的包裹闭着眼睛就往外冲。
嘶……啊,好冰啊。
宫鲤从那团黑雾中穿过,结结实实的冻了个透心凉,像是噗通一下掉进了寒冬腊月的水里。她也不敢睁眼,就那么蒙头跑了几步,撞到了人才停了下来。
那人一看是个小姑娘,倒也没为难她,拍拍衣服就转身走了。被太阳一照,才感觉是回到了人间。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人群,看不出半点阴霾。宫鲤掐了自己一把,忽然有些怀疑,刚刚是不是一个错觉。
身后武婶追出来,问她为什么给跑了,宫鲤就推说忽然想起了有急事要回去。
周围的黑雾来得突然散的痛快,抱着一腔恐惧冲出来的宫鲤,效果还不及当街窜出一只老鼠来的惊天动地。她不当不正的戳在街中间抹了一把头上的冷汗,对人们散发出的冷漠感觉到了一丝丝的失望。
老早以前就听南无和尚念叨,人间总有幽冥之地的鬼魂徘徊,但是白天是极少出现的。况且她身上还拿了普济寺的佛串,果然这破东西就是老和尚吹的热闹,竟然还能大白天招鬼,不堪重用!
心里一阵不舒服,看看天色,也差不多该和大家汇合去了,就告辞了武氏往镇子东边走去。
武婶将她送走后,便转身进了铺子里,后脚刚进了门。
“哐当……”门被严丝合缝的关上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