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齐东大概是喝大了,见状竟然露出了些许疑惑,但却仍然不屈不挠地端着。
我心说,一般情况下这酒不都是打开之后再递过来吗?
不过转念一想,又瞬间释然,陈齐东这个时候不知道在抽着哪门子疯,绅士这个工作还不如我自己给自己做。
小小喝了一口,我没有主动说话,和他一起看着远处。A市作为北方第一大都市,夜生活在天色愈来愈黑的时候渐渐开始,从天台俯瞰,灯红酒绿,而我们置身事外。而身处其中的,他们埋在各色的腐朽之中,恣意放纵,藏着秘密。
“小郁 ,我们认识多久了?”我正在寂静中走神,就听见了陈齐东如此突兀地问题。
我想了想回他:“记不清了,少说也有七八年了吧。”偏头看他,竟发现他迷茫的表情中又新添置了些许恍然,好像终于想起了什么一样,“你问这个干什么?”
活这么大,我最讨厌的有两种人,蒋薇算一种,另外一种就是陈齐东这样的,话题明明是他挑起来的,却在勾起我兴趣之后突然停下,脸上贴着一个要笑不笑的面具,高深莫测地看着我,然后又缓慢转头,默默地喝一口酒。
就差拿一蒲扇,摇头晃脑地说一句“天机不可泄露”了。
心中非常不爽,双手撑地起身,喝光最后一口酒,我说:“我回去了,你自己在这爱怎么作妖怎么作妖,往后没什么事别找我,没空。”
陈齐东抬头看了看我,眼神中竟有某种类似纵容的东西。
我狠狠打了一个激灵,后退三步,将那让人别扭的视线技术性地淡化掉,手指哆哆嗦嗦地和他摆了摆手,转身离开。
陈齐东肯定抽风了。
他那眼神并不属于“相识多年突然发现我很美才猛然惊觉其实心里一直爱着我”的范畴,而是属于“做了什么亏心事,程度之深可以让他愿意用整个下半生来偿还”的范围。
谁要他的下半生啊,回想起来都让人浑身一阵毛骨悚然。
我这大半夜也是有病,不然怎么会开车跨过半个城市,去见这么一个晦气!
路上我渐渐冷静,思绪又忍不住回到之前在华馆的时候,事情过去许多年,我几乎忘了,陈齐东的身份不仅仅是我曾经的老板,他背后还有个陈家,是在这偌大的A市乃至于北部所有城市中都扮演着举足轻重的角色的陈家。
我曾经想过很多种让那些人从此消失在这个世界上的办法,可最后都没能实现,我太渺小太弱了,谁都没将我放在过眼里,谁都觉得我无足轻重,甚至在十八岁以前,在他们眼中,我连个人都不算。
蒋薇也同样这样想。
还记得第一次知道陈齐东是谁的时候,我就是把他逼到了T大的这个天台上,不顾先前培养出来的友情,逼着他往下跳。最后当然是没跳成,还因为有他,我才免去被退学的处罚。
后来我们也并没有绝交,我想之所以我跟他可以和平相处这许多年,大概是因为人生寂寞,而我还会区分善恶,他到底算得上是个好人吧。
陈齐东给了我很多帮助,甚至可以说是包办了我生活中的所有事情,还在我毕业后将我包装成合伙人,实际上却是他一个人拿出两份钱,与另外两人一起注册了公司。
这也是为什么后来四个人分家,我还跟着陈齐东的主要原因。
做人啊,最要不得的就是忘本。
夜里没了睡意,料想连蕊应该也没睡,便拨了电话过去。
“我不管你是谁,除非有火烧眉毛的重要事情,否则我一定打得你连指纹识别都识别不出来!”
我把手机稍稍移开一点等她说完,然后才说:“连蕊,我今天看见‘那些人’了。”
连蕊静了将近十秒钟,这期间她可能是在咆哮与心平气和之间挣扎,而最终理智占了上风,就听电话那头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而后她清了清嗓子,音色比之前清明了些,她说:“你去哪了?”
“华馆,”我轻轻地说,“奚江出差了,他让助理跟我一起去买的生活用品,”顿了顿,我又接着说,“他那助理叫王同,和蒋薇不知道是什么关系,总之我觉得,今天可能被算计了。”
连蕊咒骂了一声,“真是没事干吃饱了给撑的,明天我就去问问蒋薇,是不是最近事情太少,需要我给她找点事做了!”末了又冷笑一声,“好了伤疤忘了疼!”
我脑子一时间有些混乱,连蕊来来回回说的这几句话,好像哪里有点不对劲。
是了,什么叫“最近的事情太少,需要我给她找点事情做了”?奚江去年回国,期间我一无所知,蒋薇应该和他一同回来,我也不知道她的近况,可连蕊话中的意思是这样的:她一早便知道他们回来了,还背着我做了诸如给蒋薇下绊子的事情……
“你和奚江是不是早就有联系?”心思几转,寂静中我冷不防问她。并非想质问什么,我只是想对这件事有所了解。
连蕊没有被我问住,她可能也没打算瞒着我,或者她觉得现在是个非常好的时机,可以把一些事情摆到明面上来。
所以她语气如常地说:“对啊,不然你以为我昨天怎么那么容易跟他提条件?”
承认的这么大方坦然,我反倒不知道该再问什么。
她深知我的性子,就又说:“我知道你的意思……”
“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我心里有些慌,没等她说完,我就抢先说。
连蕊一顿,接着刚才的话头说:“我就因为知道你是这样的,才没一早告诉你奚江的事情,我不知道他回来对你会有什么影响,所以我才先去和他接触,他很上道,见了面先甩了个大合作给我。”又说,“至于蒋薇,我就是看她不顺眼,看见她就想收拾她。”
我忍不住笑,“奚江知道吗?”
“当然,我从来不做偷偷摸摸的事,”又说,“今天的事不用想也知道是蒋薇干的,你别搭理她,我有的是办法治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