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默的手微微一滞，笔尖在登记表上一划，直接戳破了最上面的纸张。

“......嗯。”

“那请问要怎么登记？”

许默写完了剩下的笔画，然后将表格递给问话的人，目光落在张华明霸气的字迹上，“按照这上面的格式写就好，最后一列不用写——你要借什么？”

“篮球啊，”对方有着深棕色的微卷发丝的脑袋微微凑了过来，接过登记表，手指一触即离，“我刚刚有说的。”

周围的女生隐隐骚动起来，其中夹杂着几声激动的低叫声。许默抬起头，对方英挺的眉眼映入眼帘，那双琥珀色的眼眸在阳光下看上去越发透明，五官的轮廓毫无瑕疵，英俊又疏离。

他转身带林致远去了里间的篮球架前，道：“要多少个自己拿了放推车里，最后别忘记登记就行。”

“谢谢。”林致远朝他露出了一个笑容，随即又感兴趣地问：“你是一直在器材室做登记工作的吗？”

许默摇摇头，“不是。”顿了顿，他又道：“就这一次而已。”

林致远随意从边上拉来一辆小推车，开始往里面拨篮球。

“那你不上课吗？”

“值班老师回来了就回去上课。”许默看着他的动作，无意识地用指节敲了敲墙壁，停了半晌，问道：“你下节课是体育课？”

“是啊，正好是上午最后一节课，还可以提前下课去食堂吃饭，”林致远仔细翻了翻推车里的篮球数量，“39个，正好。”

许默不知道该接什么话，他想了想，最后只好说：“吃饭不用排队......是挺好的。”

“是啊，谁叫中国高校食堂的饭点这么吓人呢。”林致远颇为夸张地耸耸肩，“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许默：“许默。”

林致远：“言午许，墨水的墨？”

许默：“默然不语的默。”

“我叫林致远，双木林，宁静致远的致远。”林致远拉开推车，“你的默字好特别，是有什么含义吗？”

“含义？”隐隐的檀香味像丝线一般沉入骨髓，许默合上篮球架，“不可以——没有含义吗？”

林致远被问得愣了一愣，接着转头朝他笑了笑，左侧的脸颊露出了一个深深的酒窝，眉眼温柔，“当然可以。”

林致远在高二年段是很有名的人物。

具体有名到什么程度，许默也不好说，他曾听张华明说，在这学校里，只要你是个女的，基本上没有人不知道林致远是谁。

听上去很夸张，但这从另一个角度讲，也算是人之常情，人们都爱欣赏美丽的事物，更不用说是美丽又优秀的人。总有些人生来就可以轻易地吸引别人的目光，仿佛天生就是聚焦体，让你不得不埋怨上帝的不公平。

听说林致远家世良好，父亲是英国人，和普遍平板的亚洲面孔相比，他的五官立体，眼窝深邃，拉出去打理打理发型换套衣服，分分钟可以拍艺术大片。不仅如此，他成绩也很优异，在分班之前稳坐年段前三十，甚至在高一最后一次期末考大爆发，拿下了年段第一名。

许默看过那次考试整个年段的成绩单，那一年的理科试卷特别之难，而让大多数人不及格的单科物理林致远竟然考了满分，如果去掉政史地的话，他的理科总分甩了第二名足足将近三十分。

这是一件很不可想象的事情，实验班的尖子生本身都是千挑万选出来的，分数通常不会产生如此大的差距，差十几分都有点多了，一下子差了近三十分，怎么看都太过匪夷所思。在Z省这个教育大省，向来有“高考一分一万人”的夸张说法，林致远的分数足以让人直呼变态。

而最后更加大跌眼镜的是，林致远分班时竟然填了文科。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的理科成绩比起文科成绩来要优秀很多，听说当时老师还找他谈过几次，叫了家长，也不知聊了什么，还是没能让林致远改变主意，终究不了了之。

这样的林致远固然优秀，但其实也没有让他有名到全校人尽皆知，真正让林致远一炮而红的，反而是一个校园八卦。

听说高一快分班之前，从初中起十分有名的Q中校花当众向林致远告白，结果被他婉拒。本来也就是普通的学生之间的情情爱爱，却因为扯上了校花而变得格外不同。当时校花的追求者们忿忿不平，有一个和社会上的小混混走得很近的学生拉上了学校的一帮党羽，在午自修的时候借同学的名义约了林致远，准备在天台上教训他一顿。结果运气不好，被当天在顶层修水管的工人看到了，叫来了学校领导。

林致远主要伤在脸上，虽然都是皮肉伤，看上去却很有视觉冲击，再加上家长之间没能协调好，年级长当即在周一的升旗大会上，严重通报批评了打架斗殴者，几个主要的事件参与者各自停课一个月，惩罚公告加上照片贴在布告栏，供全校师生瞻仰了足足一个多月。

学生们平时生活寡淡，一集电视剧恨不得都可以说上一个月不停，如此轰动的事件，自然是被好事者添油加醋，一传十十传百，乃至全校都传开了。

林致远也就这样，一举成了全校的风云人物。

接下来几天，有意无意地，许默总是会在各种地方遇到林致远，有时候是走廊上，有时候是操场上，有时候是在食堂，甚至在上厕所时，许默都能在门口碰上他。

无一例外的是，无论在什么场合，林致远总是会很热情地和他打招呼，一次也不会落下。

张华明和许默走得近，知道他并不是喜欢交朋友的人，于是发现此事后对此非常疑惑，有一天晚自修课间，他问许默：“你和林致远很熟？”

许默还在做着数学题目，昨晚他和数学课代表讨论了数学作业倒数第二题的第二种解法，他算了一遍又一遍，不知道为什么，得出的答案总是和第一种算法的不一样。

“不熟。”

张华明更疑惑了：“那他怎么见到你就和你打招呼？脑子抽了啊？”

“你怎么老提林致远，”许默拿起一旁的橡皮擦，擦掉草稿上的作图痕迹，黑色的橡皮屑越滚越大，他掸了掸草稿纸，道：“你看上他了？”

“我擦！你别瞎说好吗？”张华明一脸痛心疾首的震惊模样，“你也被班里那群腐女给带坏了？这种事她们开开玩笑就算了，你竟然也这样说？”见许默还是埋头画图，张华明一把抽走了他手中的铅笔，严肃道：“我告诉你，这件事不说清楚别给我写作业了——我不过就是看不惯那小白脸而已，谁看上他了！”

许默皱眉，张华明道：“说清楚就还给你！”

“我就开个玩笑，”许默叹了口气：“我知道你不会看上他的。”

张华明点头：“这才对......”

许默打断他，接了下去：“因为你看上的是夏雯。”

张华明登时脸色一变，瞪圆了眼睛，“！！！”

“不用这么惊讶，”许默道：“你平时说话三句不离夏雯。”

张华明一脸懵逼：“真的假的！？”

许默：“真的。”

张华明忿忿道：“......我擦！我真没觉得我有经常提到夏雯啊？”

“只是你觉得而已，”许默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张华明：“......”

“好吧好吧，反正人家安妮宝贝也说了，”张华明破罐子破摔，索性文艺了一把，深情并茂地念道：“许默你知道吗——人，有三样东西是无法隐瞒的，咳嗽，穷困，还有——爱。”

许默掰开张华明的手掌，慢慢拔出了铅笔，闻言突然颇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大概是许默的眼神太过古怪，张华明不好意思起来，讪讪道：“干嘛？你觉得我追不到？”

许默摇摇头：“没什么，我就是觉得你应该多读读书。”

张华明：“哈？”

许默叹息：“你刚刚说的那句话，我没记错的话，应该是出自《洛丽塔》。”

张华明：“......”

遭到会心一击，张华明终于乖乖缩回了座位上，老老实实地写起了作业。

然而许默被他一搅局，本来就算不出的题目更加算不出了，草稿纸上排满了密密麻麻的公式，答案还是千篇一律的错误。

他丢了笔，烦躁地去洗手间抹了把脸，走去顶层上吹风。那里的天台靠近体育场，一低头，就可以看到楼下的操场上，不少退休的老教师悠闲地结伴散步。

夏风柔和地拂过脸庞，许默静静地看了很久，心情总算慢慢平静了下来。回去收拾了书包，第二节晚自修刚下课，他便请假早退了。

学校的路灯亮起，许默推着自行车慢慢走过平坦的柏油路，沿路橙黄色的灯光稀稀落落地点亮了夏日暗沉的夜空，暖意融在眼中，他回身而望，不远处的楼层之间，日光灯亮如白昼，宛若一个不眠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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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