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太阳下山了,我才和他一前一后地回来,当然,又是我的主意,我很坚持。
他也拿我没有办法,我发现,只要我很坚持,他还是不会强迫我,我消失一天,他也消失一天,还同回来,怎么能让人不误会呢。
有一些暧昧的存在,心里想想,有些甜丝丝的。
那天晚上,我睡得很舒服,我梦到了他到我家提亲,说要娶我,我脸红得躲了起来,爹爹笑了,他也笑了。
但是我不知道,这个梦,仅仅是梦。
第二天我醒来的时候,奶娘叹气地看着我,一脸的打击让她看起来好灰暗,失望地跟我说:“上官公子走了。”
我猜她必定心里在想,我和他又不成事了。
我真想笑,我不会说他一个月后来提亲的事,我毕竟是女子,脸皮也薄些,这些我可说不出口。要是只是他的一个玩笑,那我不是丢脸死了?
不到那个时候,不是事实的时候,我都不会去笃定。
接下来的日子,我闭门不出,在家里画着他要的东西,先画了医理图,然后,画山水,画花,每一幅,我都很重视,因为这是他要的。
半月过去,我竟然画了厚厚的一叠,就连小静缠着我玩,我也没有空去多理会,外面那般的热,知了一声高过一声地叫着夏天的燥热。
小静扁着嘴看我,那委屈的样子,让我想笑,我放下笔,“小静,好,姨姨怕你了,我带你出去玩,要去哪里玩啊?”
小静眉开眼笑,眼里放出兴奋的光彩,“姨娘最好了。”
看着他的笑,我有些自责,我埋首于画半个多月,也没有去理会府里的事,爹爹也在家中静养,我高兴就忘了小静,对了,还有梨香。
我蹲下身和小静平视,“小静,姨姨先洗手,你去找梨香姨,我们一起出去散散心。”也不知这么久,梨香有没有从那阴影中走出来。
我太不关心家里的事了,上官雩啊,打乱了我的心。
小静扁着嘴,“梨香姨才没有空呢。她每天都出去。”
每天都出去?梨香,那么快就恢复了吗?这倒是让人高兴的。可是我眉头却跳得厉害,更是不安了。
“那小静等姨一会,我带你去看花去喝冰水。”小孩子总是喜欢吃这些东西。
天气也怪热的,喝上一碗消暑的冰镇糖水,也让人心里舒服。
小静高兴地拍手:“太好了,姨娘,姨娘,你最好了,小静长大了要娶姨娘。”
我低头,捏捏他的脸,“小静长大了,姨都老了,满头白发了。”
“姨娘是最美的。”他固执地说着。
我轻淡一笑,小孩子的童言童语我不放在心上,我不知道,小静的决心延续得很深。
我带着小静出门,一出后门,那燥热的风就迎面吹来。如果不是小静想着去,我才不会出来晒太阳,那么热,一点也不舒服,我肌肤并不白,晒得黑了岂不是让人说更丑。
要是那上官雩看到我更黑,不是又要嘲笑我吗?
私底下,我还是认为,他会来的,想到他心里就满满的,带着些窃喜的味道。
我用手挡着那烈阳,风吹来,倒也能吹走一些热气,连那连吹来的荷香,也是带着暖热的味道。我还是比较喜欢清晨那清冽的味道,不似中午那么热。
几匹快马直往我家的方向驰去,我也没有好奇,我家的客人不少,大概是仰慕梨香的吧。
有过这一次的教训,梨香会睁亮一些眼睛看这些男人了,再从中选一个不错的吧。她没有了清白之躯,但是,如果真心喜欢她的人,也许不会介意的。
临水而筑的楼阁还可以看到无边的碧叶粉花。小静很乖地喝着冰水,我喜欢吃那莲子,他竟然将莲子都挑到我的碗里,我满足地笑,真是个懂事的孩子。
悠闲地享受着这时光,心却有些迷糊一样,似乎从上官雩离开之后,我就真的乖得不得了,我还真听他的话啊。而且真可怕,我总是想到他。
淡涩地一笑,听到一个熟悉的女声,我探头下去,在水边,我竟然看到梨香和楼玉宇坐在同一艘小舟上,梨香正在买糖水。
“梨香。”我惊叫了声。
为什么,他们又在一起了?不是看穿了他的真面目吗?
梨香抬头看到我,也有些惊。
那楼玉宇,却朝我神秘一笑。
我想又是他拐着梨香了,我大声地叫着:“你这浑蛋,楼玉宇。”
我跑下楼,楼下那侧,正对着那小舟,“梨香,你快上来。”
“丑女人,少管我的闲事,你情我愿之事,谁也怨不得谁。”他倒是不遮不掩。
梨香脸色苍白,“玉宇,你不是说,要娶我吗?我都有了你的骨肉了。”掩不住的,是她的颤抖。
我一听,火了,抓住那楼玉宇的衣服,“你又骗我梨香妹妹,楼玉宇,你还是不是人?”
他脸色一冷,立起身站到我的身边。
他比我高了很多,一只手狠狠地打开我的手,然后,用力地捏着我的下巴,“你算老几,丑女人。也罢,我的目的也达到了,如不是你,计划会更完美的。”
他用一种阴沉的眼光看着我,我不懂,我真的不懂,我害怕,但是我无路可退。
小静推着他,“你放开我姨。坏人,你放开我姨。”
他冷笑,一手将小静的衣服提起,丢得老远,小静摔在地上,没有哭。
我气愤,“楼玉宇,好歹我爹爹也是三品官员,纵然你是皇亲国戚,这般玩弄人,也不会让你逍遥的。”
“啪”的一声,很清脆,我的脸上,麻麻辣辣的,好痛。
我让人这般打还是第一次,嘴里,竟然有一些血腥味。
“丑女人,这是我早就想赏给你的,你多管闲事,我早就想打这么丑的脸了。”他恶狠狠地说着。
我抬起头,“楼玉宇,你这个伪君子,连京城都不敢回去,惹了事,就到秦淮来,我爹爹不会放过你的。”
“呵呵,真是爱做梦,你爹爹能不能保命,尚不知晓。不跟你们玩了,你妹妹,殷梨香,我玩腻了。”他丝毫也不松开手劲捏着我的下巴,我不能流泪,下巴再痛,我也不会向他示弱。
梨香颤抖着走上来,那苍白的脸,流下了两行清泪,“玉宇,你不要吓我,不要听她的,我喜欢你的。做小妾我也愿意,我有了你的孩子啊!”
他竟然哈哈大笑,笑中,有些嘲讽之意,“就你,我还看不上,自命清高,我就是要你们身败名裂,谁让你们光华太盛了!谁让你们阻了我的路!特别是你,丑女,谁让你在画仙大赛上胜了!”
为什么?我不懂,但是我清楚,这必是一个我不知道的阴谋。
他放开我,下巴痛得我倒吸着气。
梨香倒下,我慌张地扶起她,那个伪君子,连看也不看一眼,就大踏步而去。
“梨香,梨香。”我咬着牙,忍着痛,用力地掐着她的人中。
她大哭着,一句话也不说,脸埋在我的怀里。
楼玉宇,他说的是什么意思?身败名裂?我们阻了他什么路?为什么要这般地来害梨香?
我气愤为什么我是女子,我气愤为什么我没有上官雩的力气,不然,我会狠狠地揍他一顿。
我对梨香是又怜又无奈,这就是女人的爱情吗?为什么还要跟他在一起?伤过一次,还学不到教训,梨香啊梨香,我真不知,这就是爱,为什么和我所想的不同,难道世上只有楼玉宇一个?
她一句话也没有说,她说她有了孩子,我想这件事,是瞒不住爹爹的了,但是现在还不能跟爹爹说,他不能生气啊。
她瞪着那远去的身影,很恨,很恨。
我却想叹气,恨,有用吗?能弥补吗?
“梨香,我们回家去。”我扶起她。
她却推开了我,也不说一句话,直直地就往家里走。
我却不知道,这事已经瞒不住了,有人早就怕我爹爹不知,去闹了个天翻地覆。
脸隐隐作痛,我做错了什么吗?
暖风又吹来,落寞地带着小静往回走,两边的景色我看不进眼里,我很担心,我此刻竟然想着,要是上官雩在就好了,他会帮我教训那个伪君子。
可是他不在,我第一次想要依靠着人,我只能挺起我的肩膀,梨香的事,还有得操心。
楼玉宇,这个伪君子,这个小人,他究竟因为什么?梨香那般爱他,甚至愿意屈身做他的小妾,他都不愿。
难道,女人失了清白的身子,就会这般地没有自我,任人左右了吗?
我想,我不要这般。我宁愿单身一辈子,也不要沾惹上这些情事。
殷家,究竟哪里得罪了那楼玉宇呢?要这般地让我们身败名裂。
我带着小静回去,奇怪的是,后院的人也不知上哪里去了,连门也不看。
让小静回去洗脸,我在后院中竟然也没有看到一个丫头。
太怪了,有些不安在跳动着,我听到了前院有吵闹的声音。
那高亢的声音,气愤地叫着,那是爹的声音,他不能生气啊,吼叫得那么大声,我飞快地往前院而去。
入目的是林知府端坐在正厅里,还有一些着锦衣之人,我不认识,但是那脸上的神色,绝非善类。来者不善,不然,爹爹怎么会如此生气。
我看着爹爹,爹爹竟气愤得直喘着气,梨香跪在地上不语。
“爹爹。”我跑过去,“不能生气啊,上官公子交代过,爹爹万不能生气。”
“殷青,不是我做下属的逼你,上面有令,严查碧玉紫花瓶,那花瓶可是在你府里找到的。在朝为官,吃的是皇家俸禄,殷大人私收赃物碧玉紫花瓶,这可是大罪。”他冷冷地说着,平日里对爹爹的恭敬和笑意早被那铁面无私取代。
“爹爹不会的。”我顺着爹爹的气,“我家根本就没有碧玉紫花瓶。”
“你这小丫头可不要嘴硬,这是什么?”他指着桌上的一只玉瓶儿,“这就是赃物碧玉紫花瓶,这可是在殷府搜查到的。”
爹爹喘着气,“林天显,你好一个栽赃嫁祸。”
“殷大人还是不要激动的好,这东西是好东西,所以连皇上也喜欢,要不然,也没有人会追查,不追查也不知道沽名钓誉的殷大人也会如此,让人心寒啊。殷大人对千金倒是不错,这般贵重的东西,也送给了千金。”他如鼠一般的眼光里,闪着笑意。
爹爹看着梨香,“梨香,怎么回事?”
梨香咬着牙看林知府,“林伯父,你们真是狠心,让楼玉宇把这个东西送给我,又这般地陷害。爹爹,我不知道的,我真的不知道的。”
“这可不好说啊,楼玉宇可是你的爱郎,怎么会陷害你呢?莫不是因为你有了他的孩子,他不想负责,你就把责任推给他?”
我心凉了半截,爹爹一个呼吸不过来,竟然指着梨香就昏厥了过去。
“爹。”我手忙脚乱,我满心惊惧地叫,“奶娘,快去取药来,爹,你不要吓初雪,爹,你不要有事。”
我什么也不在乎,我不知道梨香和林知府争吵些什么,我只知道,爹爹昏过去了,爹爹不能生气,为什么林知府还要这般咄咄逼人?这是一个阴谋,一个设计已久的阴谋。
我正直的爹爹,我无知的妹妹,是哪里得罪了他?
那曾经和蔼可亲的面目变得那么狰狞可怕。
手忙脚乱地,煎药的煎药,掐人中的掐人中,我用力地扇走爹爹身边的热气。我泪如雨下咬着唇。我不想哭,可是,我真的忍不住,我好怕爹爹要是倒下,我和妹妹怎么办?我们从来就不知道什么叫做愁,是因为爹爹一直都在给我们遮风挡雨。
爹爹,我真的好害怕,好像一下子要面对很多扭曲的事。我更害怕你不醒来,上官雩说过你千万不能生气的。
什么都好,付出什么代价也好,不要爹爹你有什么不测,哪怕要我说那花瓶是我偷的,是我骗来的。
殷府让人包围住了,谁也不许出去。
我不知道风雨会将我殷家变成什么样,我只担心爹爹。
我大哭着,我连大夫也请不来,林知府连下人也不让出去,也不让一个人进来。
有记忆以来,这是我第一次哭得那么伤心,那么害怕惶恐。
我第一次觉得生命那么脆弱,真的可以说不在就不在。爹爹躺在那里,一动也不动,我怕得咬着手,不敢出声,我缩在那里,无助地看着他,我好怕他会消失。
爹爹是我生命中的墙,不能倒下,我一直都依赖着他,我又恨我的脆弱,如果我够强壮,那么现在爹爹就不会没有大夫来看了。
我守了一整夜,天亮的时候,奶娘告诉我林知府来了。
我眼红红却不能倒下,我想依赖却要坚强。
那肥胖的林知府带着人进来了,“倪初雪,殷青是真死还是假死?贪污那……”
我不想听他说,听了我想吐,“林知府,我爹爹待你并不薄,为何你要这般来陷害我爹爹?林伯父,以前我尊你一声伯父,我以为你是正直之人,我真是错看你了,如此地不择手段。你根本不是君子,更不能为父母官。”
他脸变得乌黑又愤怒,“大胆倪初雪。”
“我大胆?”我想笑,我止住泪,他不配让我流泪,我大胆还不如他这般卑鄙呢,“你设计害梨香,你要让我们殷家家破人亡,我们哪里对不起你吗?”
他冷哼一声,警告地说:“倪初雪,你胡说八道什么?再污蔑朝廷命官,罪可不轻。”
真好啊,才一夜呢,他就升为朝廷命官了。
他摸索了一会儿拿出一张纸,“殷青贪污罪证确凿,有负圣恩。削其官号,废为平民,全部家产充公没收。张大人念在殷青为官多年,不多加追究其责任,倪初雪,殷梨香,入宫为婢。”
好一个重判啊,爹爹大半辈子的清誉就这样赔上了,我知道这是一个阴谋,我恨,我还是无能为力。
我捂着脸,只能让泪水那样流。
爹爹没有醒来,一直没有,只是尚有呼吸,大树一旦倒下,鸟,才知道自己多脆弱,惶然无知,惘然如痴儿一般。
殷家就这样倒下了,快得让人难以置信,可是那明摆着的碧玉紫花瓶,让人无可反驳。
树倒猢狲散,我终是明白这个道理。
人走的走,散的散,殷家值钱的东西早就让人搜刮一空,我看着空荡荡的房子,心凉得想要哭。连住的地方都充了公,我和梨香从千金小姐,变成了要进宫的奴婢,而我爹爹,尚未醒过来。
当来依亲的堂姐带着殷雄和殷静走的时候,我不忍看小静的眼,他哭得稀里哗啦的,说什么也不肯走,堂姐夫硬是抱着他出去。爹爹是想要殷雄继承我们家的香火呢。可是爹爹倒下了,连他也要离开了,要是爹爹知道,会何等的伤心啊!
我抬头看着天空,我不让自己的泪再流下,这改变不了什么。
我无法阻挡他们的离开,我也说服不了他们帮我照顾爹,我家最风光的时候,收留了他们,能共安乐,不能共患难,我明白人就是这样的本性。我和梨香就要被送走,他们不走,这里没有人再养得起他们。
我可怜的爹爹,剩下他,怎么办呢?
我知道什么叫做人走茶凉了,当你没落的时候,连门前那开得灿烂的牡丹花,那一抹艳色你也留不住。
终于走完了吗?短短的三天。我扇着火,泪流满面,没人的时候,我才会哭。
浓烟熏得我眼好痛,好痛。呛人的药味让我难受。
“大小姐,”奶娘的轻叫声,“梨香小姐又在叫痛了。”
我回过头,“奶娘,你怎么还没有走?”
她接过我的扇子扇着火,沙沙地说:“大小姐,我不走,我一辈子在殷家,死也是殷家的鬼了。”
“奶娘,我不再是大小姐了。”我哭着,扑入她的怀里,“奶娘,为什么天变得那么快?”
“小姐,苦了你了,这人啊,总是复杂得说不清楚的,你要想通啊。”
“奶娘,我怎么办?我怎么办?”前路,我不知道怎么办,“过几天,我就要让人带走了,我爹爹怎么办啊?奶娘,你老了,你怎么办啊?”我以前为什么不曾想过这些?我才知道,原来以前的我,有多自私啊。只顾想着自己,不曾为他们想过。
“啊。”是梨香的叫痛声。
我没有多想什么,跑到梨香的房里,她紧紧地捂着肚子,一些殷红染在裙子上。
“梨香。”我心疼地紧紧抱着她,“不要怕,我在这里,姐姐在这里。”
她喝下了那落胎之药,痛得脸无人色,苍白得让我害怕。
她只是叫着,不喊痛,那手指掐入我的肉里。
她满头大汗,连红唇都染满了血,我不忍看,紧紧地抱着她,抬起头,看到那让人撕得破碎的《梅花雪海图》,让她七拼八凑地胡乱裱了上去。
“梨香,痛就叫出来。”可恶的楼玉宇啊,上天要是有眼,就不要放过他。
梨香重重地吸气,“不痛,我死也不会叫痛,我殷梨香,是不会叫半声痛的,我会把这痛,给记到心里去。”
她依旧是那般的倔犟,梨香,不是你的错,错就错在一些我们还不知道的事。真的不是她的错,爱一个人没有错。
我们都得坚强起来,不能倒下,再痛,再苦,也不要让人看扁了。
我殷家,爹爹倒下了,还有两个女儿,还有我和梨香。
不明不白的判决,就让殷家败落。也不曾认真去查证来龙去脉,爹爹好歹也是三品官员,只因他不开口,就如此了结。梨香的话,是真话,但是,不会有人会相信她的片面之词的,楼玉宇,却不曾再出现过,他是一个噩梦,一个殷家的噩梦,一个阴谋的制造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