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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第十五章 受伤
作者:倾城之恋 时间:2018-05-18 22:00 字数:8811 字

日头出来,万丈的金光,刺得我眼都睁不开。

陈嬷嬷看着我通红的脸,用手背碰碰我的额头,“好烫。怕是感染了风寒了。”

我点点头,“可能是,头有点痛。”

她叹气:“可惜啊,这是宫里,宫女有病也没有资格让御医看。在宫里头,什么也不要想得太多,想着身体能平安就是了。”

我点点头,她的话很有道理,也是她几十年来,在宫里为婢的沧桑。

“感染了风寒就不要到里面侍候了,你先歇着,今儿个也没有什么事,我给你煎点去风的药。”

“嬷嬷,这样不好吧。”我摇着头。

她一笑,“这里是冷宫,没人看管的,宁妃过去留下的伤寒之药尚有,一会我给你煎一点。”

“谢谢嬷嬷。”我心里暖暖的。

宫女生病,就只能找一些医术低下的医女,而且给的药,都是不好的那种,一个药量重,也就只能怪自个儿命不好了。

过了一会儿,嬷嬷煎起了药,我越来越适应这种药味,觉得很贴心,有一种暖暖的感觉。

宁妃的声音响起:“初雪,你身体没事儿吧!”

我笑着摇头,“没事,只是一点风寒,谢娘娘关心。”

“那今天我都见不到你了。”她的声音,好重的失望。

“娘娘,初雪明天病好了就能陪着娘娘,娘娘今儿个要开心一些。初雪在外面,帮看着开得美丽的天珠,开得好漂亮啊,明天娘娘也可以瞧瞧。”

“是吗?”她高兴地叫起来。

陈嬷嬷的声音响起:“是啊,宁妃娘娘,过几天,天气转凉,娘娘就更不能看了,明儿个,我们出去看看。”

屋里,传来宁妃开心的笑声。

我宁愿,永远守着她单纯而又美丽的笑声,多美,多甜,多纯洁。

一会儿,陈嬷嬷端了药给我喝,看我无精打采的样子关切地说:“初雪,你回去休息一会吧。”小杂房里没有床,也没有整理好,连坐都不好坐。

我摇摇头,“嬷嬷,不可以的,宫女不可以回去休息的,我到后面林子去,嬷嬷有事叫我。”

“去吧。”她慈爱地说。

宁妃娘娘的声音又响起,一只手推开窗,一只手拿着一件衣服,“初雪要多穿点衣服。”

“哎呀,我的好娘娘啊,怎么推窗了呢!”陈嬷嬷叫起来。

宁妃呵呵笑着,衣服落下,窗也关了起来。

我吸着衣服淡淡的药香,眼都有些湿润起来,谁说冷宫冷啊,不知道有多暖和。

找个干净的地方坐下,背靠着大树,听着鸟在唱歌,听着风送来秋的声音。

我迷迷糊糊地睡着,感觉脸上有什么痒痒的,好不舒服。一睁眼,一张脸就出现在我的眼前,吓得我大叫一声。站在我面前的,竟然是一个女人。一个枯如鬼一般的女人,她的眼睛,深深地陷了下去,黑黑的两个大圈,那眼神,迷散不清,她张开一张血盆大口地笑,“呵呵。”

我害怕得直喘气,我退无可退,后面就靠着树,张大了瞳孔看着她。她的手里,竟然拿着一根粗粗的木棍,而且她脸上,好多的红斑,靠我很近,我越是害怕得想要尖叫。

这必然不是宫女,宫女要是这样了,就会让人吊死,或是赶出去了。穿红衣服的,是疯女人红嫔。

“呵呵。”她看着我,还在笑。

那偌大的树棍,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敲着我的头,死亡的威胁,在头顶上跳着舞。

她一身的红衣如鬼魅一般,我不能只等着她的棍子重重地敲下,恐慌将我四肢百骸给惊了起来。我一咬牙轻轻地叫:“红嫔娘娘。”

她皱着眉,似在努力地想着,“你知道我叫什么?我叫红嫔吗?”

她是不是疯了?一会儿,她又看着我的脸,“为什么你脸上没有东西?”

她的力气竟然大得出奇,一手还掐着我的脖子,一手拿着木棍轻敲,手上,也满满是抓得发红发肿发烂的东西。

“不公平,不公平。”她蓦然大声地哭了出来,一手用力地抓着我的脖子。

好痛啊,痛得我都张大了嘴巴,眼泪流了出来,“红嫔娘娘,我只是一个宫女。”

她放开一些力道:“你是宫女?”

我用力地点头,“是的,我只是一个宫女,我是侍候宁妃的宫女。”

不要把我当成什么啊,她的神志都是迷糊的。

“宁妃什么时候进了冷宫?真是太有伴了。你说,那天晚上是不是你闯进来的?说!下着大雨,鬼鬼祟祟地走了进来,我看到你了,我看到你了。呵呵,就是你。”

我好怕她,我更怕她脸上的红疮,疮痍满目,她这样子,人不人,鬼不鬼。

那棍子敲在我的头上,好痛,我忍着,我不能叫,不能刺激她。不然,她一个用力,我就死在这小树林里面了。

“不是的,我没有进来。”我轻轻地说着,我根本就不敢看她的眼神,没有焦点没有边际的可怕。我期盼着有人来,叫走红嫔。

“明明就是你,为什么不说实话?你们这些死丫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总是在偷懒,你们还给我下药,让我变成这样子。你们是心存妒忌,妒忌我长得漂亮,得到皇上的宠爱。等我出去,我非把你们一个一个配给太监不可。”她轻笑着,红艳艳的嘴唇,在我的眼前晃动着。

我无力地摇头,想挣开她的手。

“别不承认,就是你,你化成灰我也认识你,你好了不起啊,你厉害啊。你占了皇上所有的宠爱,你一纸文书,说我偷人,把我打发到了冷宫,现在又把我变成这副模样。皇后,你好狠啊,你好狠啊。”她眼里的精光暴射着,手上的力道又加重了几分,“我恨死你了,我自杀,再杀你。杀你杀你我还杀你。”

我已无力,我只能用哀求的眼光看着她。

她笑着,然后,又伤心地哭,“皇后,我哪里做错了,就因为我生得比你美吗?让我出去好不好?我再也不跟你争宠了,我再也不在你面前炫耀了,我听你的,你叫我干掉谁,我就干掉谁。”

“皇后,你为什么不说话呢?我什么时候可以出冷宫?你说啊。”她轻柔地说着,然后又哭,“我不想在这里了,我要回去,我要回我的红宫里去,我再也不敢说后宫三千不及我一半风采了,我再也不腻着皇上了,好不好?”

为什么她把我当成皇后?而她的棍子,依旧敲打着我,越来越重,痛得我几乎要麻木了。

她的眼神一激灵,大叫着:“不,我不出去了,我就杀了你陪葬。”她一个用力,收紧了手。

我闭上眼,我无力挣扎,她的力气,大得出奇,棍子重重地一击,打得我东南西北分不清。我竟然会这样死,死在一个疯女人的手上,死在这冷宫的小树林里。

死吧,也许死就是一种解脱,我不能大声地叫,我也叫不出声。就算是陈嬷嬷看见,红嫔如此这般失了人性,只怕,连陈嬷嬷一块儿解决了,宁妃身边不能没有人。

我的知觉,慢慢地模糊了,眼里只能看到她身上的红艳,越来越浓。

“住手。”一声冷厉的男声呵斥着,刺激着我尚还能听到的一些感官,鼓动着我的耳膜。

然后,我喉间的手放松了,红嫔的身子也站了起来,没再压着我。我张开嘴,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空气急促地进入我的喉咙,我呛得直咳,头脑间的痛,让我眼前都迷糊一片,什么也看不清,有意识地双手慢慢地顺着喉,让自己顺畅地呼吸,让脑子越来越清醒。

然后我听到红嫔大哭的声音,“皇上请恕罪啊,她偷了臣妾的宝贝,臣妾是要抢回来。”

皇上,这个宫里最大的人物,我不能晕过去……

我只能爬起来,本能地跪在那里,头抵着地,昏天黑地的。

有什么湿湿的东西,滑过我的眼角,我伸手一擦,满头都湿黏黏的东西,还有一股子的血腥味。我想我的头真不经敲,那种沉重的痛,已麻木了我的知觉。

喉咙火辣辣地痛着,我连叩拜的话也说不出来了。

“滚。”冷冷的声音响起,有些熟悉。

然后是红嫔奔跑着离开的声音,那种哭声,远远的还能听到。

一双绣了紫金线的靴子出现在我的面前,然后,一只大手将我拉了起来。

我的眼睛,对上了那幽黑的眸子,我身子也算高的了,他却远远比我高出了很多。

我想朝他笑笑,结果,笑也笑不出声。

“在这等着,我去宣御医。”他竟然有些轻柔地将我放在那树底下。

“太子。”我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听起来,破碎得不成样子,朝他摆摆手,“不要。”

他的眼眸,又开始生起一股火,“倪初雪你要是想死,棍子在这里,自己敲不死我给你敲。”

“等一下。”我现在不能和他争辩,我好累,好虚弱。

平静地吞吐了好一会,无力地揉着额头,想要把那痛,止下去一点点。

“太子,我不是那个意思,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宫女焉能宣御医呢。要是让人知道,我又是一个出头鸟了,太子救下了我,我已经知足了。”

好可怕,我想我不敢在这林子里独自待了,几乎我就在这里送了命。

他低下头,冒火的眼眸逼视着我,他的气息,温温热热地喷在我的脸上,他一字一句地说:“倪初雪,我看你也是不怕死的人啊。为什么你不死了?我是不是做错了?该让那红嫔掐死你的。”

冷冷淡淡的语气,我却知道,他是在压着火气。

我鼻子一酸,泪掉了下来,“太子,我不想死。死不算什么,可是,我真的不想死,我还要出宫,我还有爹爹,我还有家。”

我不想死在这里,我也不想死,我有太多太多的东西放不下,我放不下我的爹爹,放不下我心中的那段青涩的情。虽然我不知道,我出宫之后,会是什么样子,可是,我太喜欢秦淮了,我不可能放得下的。这里和秦淮相比,在别人的眼中是天堂,而在我的眼里,我知道,秦淮才是天堂,这里实实在在地就是残酷的人间。风光的背后,壮丽雄伟的背后,藏着多少见不得人的光景呢!

“哭什么?难看死了,满头是血。”他低低地吼叫着。

我吸吸鼻子,甩甩头,真是痛极了。身子是忍不住地往他身上倒去,我想站稳,无奈总不行。

“我还真没有看过那么笨的人,让人掐着脖子也不吭一声,我就看着,还以为你们玩什么。”他冷冷地说,“要死了也不吭一声。”

唉,太子啊,他哪里知道,这样的人是不能刺激的。我不敢叫,我就是怕她一个激动杀了我。我没有叫,可是,她还是杀我了。的人是我,让人掐着的是我,他语气也不好一点吗?难道,看着她拿着棍子打我的头,也是在玩吗?他试试看啊。

但是我仍是要感激,我的命捡回来了,全因有他。

“拿衣服擦擦你的脸吧!”他踢过地上的那件衣服。

我把衣服放在怀里,摇摇头,用自个儿的手擦着泪和血,“这衣服是宁妃娘娘的,我不能弄脏了。”

“死脑筋。”他冷然地骂着。

然后,他探手进怀里摸了摸,取出一个小玉瓶,“伤在哪里?”

“头上。”我指指脑袋。

他咒骂着:“我当然知道头上,你头那么大,我怎么知道在哪里?”

我头很大吗?唉,还是第一次给人这样说,我伸出手,“太子,初雪已经很失礼了,让初雪自个儿上药就好了。”

“你怎么上?哪里痛?快点说,别以为我时间很多。”他冒着火气地说。

我指指左脑,“这里痛。”

他倾低着身子看,我闻到他身上的味道,那淡淡的馨香味极是好闻,那必是贵重的薰香,让人安神又缓解紧张。

为什么对我那么好呢?我不知道,我也不想去多猜了,反正,没有别的就好了,我有自知之明的,只能说,像是朋友吧。有时候,高处不胜寒,就想要一个朋友,我刚好,还可以入他的眼,还可以和他聊聊,我是一个好的听者,他想要有一个人陪陪。就这样。

我什么也不想知道,我个性懒散惯了。

如果,他不是太子,我会跳起来和他争辩的,就像和上官雩一样,可是,我见不到上官了,虽然我总是叫他上官鱼,他坚持要我叫他上官,我也慢慢地适应了这两个字。但是他是太子,不可以的,我还是要认清我和他的身份,只能做一个普通的朋友吧,再深的,就没有可能了。我太知道我是什么身份了。

药倒在伤处,痛得我直抽气,却不敢叫出声来。我咬牙强忍着,我想,我下一次决不会到这小树林里来睡觉了。

“红嫔疯了怎生还在宫里?”他冷冷地自喃着,似乎有什么打算一样。

“她很可怜。”我静静地说。

他手略微地停了一下,似乎由上而下地打量着我,“你差点就死在她的手里。”

“没死成不是吗?”要是宫外的人知道,红嫔,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你很得意地申辩。”他平静地说,语气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倪初雪,你说我用刀子从这伤处直接撬开来,能不能看清你脑子里长的是什么?”

说得真是有些恐怖,还咬牙切齿起来了。

“太子,她已经够可怜的了,如果我真的死了,那也只是命,我不得不认,我不可能死了之后还跳起来说我后悔了,是不是?”我轻轻地笑着,有些酸意在眼中。为红嫔,也为我,这个世上,我能了解别人,却很少人会了解我,我已经习惯了。

他看了我一下,没有说话,然后拿着一方长长的帕子给我包着头。

“谢谢。”我真诚地说着,吸了口气。

坐靠在他的身边,谁也没有介意身份上的事。

我想我现在的样子一定很难看,我的脸上还有血,还混合着泪,如此狼狈,所以,太子没有嘲笑我。

静静地谁也没有开口,就吹着那风,我很想睡一觉,可是,我不敢睡。

红嫔那人不人鬼不鬼的脸,一下就会出现在我的眼前,让我害怕。

“想睡就睡会吧。”他似淡似轻地说着。

我抬起头看他,他却别过脸去看着那浓密的树叶,似在看着它们在舞动枝叶一般。

“我还有些时间。”他挨着我坐,却不看我。

我心里暖暖的,轻轻一笑,看着他的侧脸,唉,我都没有什么礼数了,还在乎这些吗?

他的侧脸,很好看,他的脸,很瘦削,身子虽然高壮,可是,脸如刀削一般,充满了贵气和霸气。我今生有幸啊,能挨着太子坐在这里。

如果让人看见了,我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偏偏倪初雪也是一个不拘小节的人。我真的不想让宫里的规矩,慢慢地将我变成木偶,只会跪,只会拜,只会弯腰,只会顺从。

他一定不常笑,所以,他的脸,那般的冷漠。他一定很孤单,所以,他跑冷宫来了。

他的事,我无权过问,我也不想问。

眨眨困惑的眼,我极是想睡了,靠着树小声地说:“你走的时候,叫一叫我。”

他低低的声音传来:“倪初雪,你把我当什么了?”

很低,很轻,很沉稳,我不害怕了,有他在这里,红嫔不敢过来的。我缓缓地闭上眼小睡。

我害怕她的脸,怎么会变成那样子?我有些担心,她那般接近我,会不会传染到我?

这个担心,在几天之后,因为发生了某些事情,变成了事实。

他在夕阳落下的时候叫醒了我,我一觉竟然睡得那么沉。

头还枕在他的手上,我有些尴尬,幸好,他也没有说什么,只是站了起来往冷宫门口的方向去。我想我真是太妄为了,一时的痛楚,竟然把身份什么的都忘了。

他是太子啊,我不可以耽误了他的时间的。

如果不是头上还刺骨的痛,还缠着他的帕子,我手里还拿着他给的小药瓶,真是梦一样,叫我如何能相信呢?一个宫女,竟然可以和太子这样相处。

我也不可思议,太子更是不可思议,他的身上,像是谜一样。

陈嬷嬷看我这样子,吓了一跳,赶紧问我怎么回事。

我把她当成了自己的亲人,把红嫔的事告诉她,引来她的叹息,拍拍我的背,“苦了你了孩子。”

“是太子救了我。”我轻声地把事情经过都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她。

坐在那阶下,端着陈嬷嬷煎的药,轻轻地喝着。

很苦,很涩,却很让人感动。睡了一整天,肚子很饿,但是风寒的痛,有些消除了,就只有敲破头的痛。

“唉。”陈嬷嬷长长地叹着气,“初雪,你不要再来冷宫了吧,你去跟林司记说说,宁妃这里不要人。”

我摇摇头,“陈嬷嬷,我没事,过两天我就会好了,你看,这是太子给的伤药,嬷嬷的头也伤了,也要上点药才会好得快一些,我想啊,太子带在身上的药,必是千金难求的珍贵之品。”

她看着我,有些语重心长地说:“初雪啊,有些大人物,不是我们可以去接近的。”

我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太子很好说话的。”

“很多事,你不明白,这宫里的事啊,谁能说得清呢?初雪,嬷嬷不是不要你和太子走得近,只是,要注意着,别把心都放进去了,太子不会喜欢你的。”她斩钉截铁地说着。

我淡淡一笑,“嬷嬷,我也不会喜欢太子的,我也没有这个心思,只是我觉得,他也一样孤单。嬷嬷,我有自知之明,我也看得清我和他,一个是地,一个是天。初雪压根就不会生起什么攀高枝的意,我不是那样的人,做不来那样的戏。”

嬷嬷低叹:“初雪,你这般聪明,可惜啊。唉,宫女啊,宫女啊,谁叫我们进来就是宫女呢?”

“无妨,宫女也是人啊,嬷嬷。”

她一笑,“你这丫头的想法,就是不同的。还痛吗?”一手摸摸我的额头,“幸好没有那么烫了,把药喝完,趁着天色还早,我送你出去。”

“嬷嬷,还早呢,我自个儿回去就好了,我更担心你啊,嬷嬷,要把门闩好了,这里只有你和宁妃,也叫人不安啊。”

“有我在,你就别操心,快,快回去吧,别等夜黑了。”她抢过我手里的碗,催促着我。

我也不敢再走夜路了,走那边我又听到红嫔的哭声,让人毛骨悚然。

我快步地跑到门口,夕阳的光彩映照着这后宫,相当的华丽。我没有在这样的情况下,仔细地看过宫里的景色,进来都好久了,只知去洗衣宫的路,还有来冷宫的路。风掠过,花枝轻点头,含着点点媚嫣的风情。这沿路的风景也不错,我听说,后宫还有一个池,叫太液池,也叫太液湖,可大了,满池都是荷花,我却没有见过。

时间还有些早,我刻意走慢了些。回去早了,也不是很好的。一抬头就看见有几个公公抬着一个千娇百媚的女子而来,过往的宫女都弯腰施礼。

我也不敢抬头多看,弯下腰在道边,低垂着头。

香风袭过,宝蓝色的衣服,像纱一样,在眼前飘飞过。

在我抬头的那瞬间,漂亮的容颜从眼边而过,那满头珠翠的女子,真让我惊骇,那不正是在秦淮和我斗画的林静如吗?

林静如,我又想起了她的父亲,还有楼玉宇那个伪君子,如果不是他们,我爹爹也不至于会变成那样子,我家也不会遭此横祸。

几乎所有的矛头都指向梨香,是她的光华,引来了虎狼,引来了横祸,我却知道,梨香受害甚深。她是个好强的人,她不会把自己的软弱暴露在陌生人的面前,亦如我一般。

意外地,那香风轿子却在不远处停了下来。

一个太监朝我招手,尖声尖气地说:“你这宫女,过来叩见林美人。”

叫我吗?是的,是叫我,我的附近没有别的宫女。

这不经意的路过,也能认出我,林静如,多记得我啊。

我低着头上前,恪守着礼仪宫规弯腰,“奴婢见过林美人,林美人金安。”

她轻轻的笑声响起,娇柔的笑中,伴着浓浓的香味,有些呛人的味道,我极是不喜欢,幸好我感染了风寒,鼻子有些塞。

“你不就是倪初雪吗?” 声音中有抹嘲讽的意味透出。

我淡然地说:“是的,奴婢正是倪初雪。”

我想,她怎么会忘记我呢?正如我也不会忘记她一样。在秦淮,她爹一手策划的好戏,让我爹蒙冤,让我家颠覆,让我和梨香入宫为婢。还有那楼玉宇,早就是他们安排的,楼玉宇也算是个人物,怎么会听从一个知府的话呢?这其中的好处,我想也想不通。

“怎么做起宫女来了?本宫尚记得,你倪初雪可是傲气凌然,精明得不得了,能从叶子的光色、花开的颜色,辨别出不同的时节。”不轻不慢的话,我知道,她还为那事生气。

“回娘娘,叶子的光色,画画之人都能清楚。”

“啪”的一声响,我脸上挨了一巴掌,尖尖的指甲划过我的脸颊,一阵疼痛飞过。

可是,我竟然不后悔,再问一次,我还是要说,仿佛我如果屈服于她,我就对不起我殷家一样。我不喜欢林静如。我是宫女,为她施礼是应该,我也不会去冒犯她,更不会傻得去冲撞她,我说的这话,也不怕传了出去。

宫女又怎么样?宫女的身体里,也是骨头和肉撑起来的,也有自己要保护着的尊严。

“林美人。”公公们和她身边的宫女惊叫了出声。

“真不小心啊,本宫一个伸手就打到了你,让本宫打你一巴掌,也是你的荣幸了,是不,小路子?”她娇媚地说着。

一边的公公赶紧谄媚地说:“正是,美人可得小心玉手,别打疼了。”

我紧咬牙关,要我这般讨好她,那是不可能的。

“倪初雪,你的画功,可是秦淮一绝啊,尚不知殷梨香还能不能提得起笔。”她轻笑。

我吞了口气平静地说:“回禀美人,宫女没有允许,是不可以执笔的。”

“是吗?真是难为你们了哦。只是,本宫好想知道,不执笔,再画出来的东西是否能看?”她有些好奇地说着,有些挑战地说着。

一边的公公应话,讨好着,“这天下间,还有人比美人画得好的吗?连宫廷画师林珣也自愧不如呢,皇上也是最为欣赏林美人的画了。”

林静如轻笑,“这倒是一些场面话,皇上是喜欢我画的画,林珣可是极其聪明之人,自然晓得进退。”

林珣,我细念着这个名字,我却不知道,我以后也能和他走得极其近。

“本宫倒是想,折折画仙的傲气,让她看看,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她一字一句地吐出。

我却觉得不可思议。我当然不敢自诩为画仙,还看不惯我吗?气我夺了她的风头,她的语气里,是极恨我的,她不是做了皇上的美人吗?

她怎么又不自问,她伤梨香,何其深?梨香对她的恨,又何其的深。

“美人的意思是,让她跟我们宫廷里的画师林珣比画?这可万万不能啊,这是乱宫规的,要是皇后娘娘知道,这可不好。”那公公大呼小叫起来。

“有何不好?”她娇声一叫,“我要什么,皇上可没有拒绝过,这等事,不足挂齿。”她挥挥手,然后倾下了头,看着我的头,轻笑着说:“倪初雪,我要你连傲气都折断,从头到尾,所有的所有,都给你折断。原本画仙是我才对,半路杀出来的程咬金,你会知道,我有多恨你的。”

我的傲气,关她什么事?我一早就知道什么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回禀林美人,奴婢只是最低下的宫女,不能执笔。”我淡淡地拒绝。

“本宫让你画你就画,不仅要让你做最底层的宫女,还要把你的傲气,也打到最底层。”

唉,我暗里叹叹气,真是有些天真了,如果这样就让我连精神也委靡不振,真是太小看我倪初雪了,我不会因为打击而没有自信,在我长大的时光里,我一直就是懒散自在,告诉自己不管什么事都不要太在乎,物有来物有去是正常之事,即使到了皇宫为宫女,我还会调整心态来适应,还要活得自在,要不失了我的本性。

我知道一旦本性失了,我就找不回我自己了,我也没有自己的开心了。宫里的生活,太漫长,太冷酷,已经夺了人的很多东西,包括自由,言论。自己最珍贵的东西,就是自己自在的心,自己要好好地收藏着,保护着。

入眼之处,是那蓝色的衣纱,闪着淡金色的光彩,足见衣料之珍贵。想必她正在受宠之中,她可否知道,皇上的薄情。

而今她只不过是一个美人,在妃嫔中,也算是低的了,就如此的自傲,如此的嚣张,迟早没有好下场。

红嫔叫嚷着,再也不敢独宠了。我也知道皇后不是一般的人物,我跟她计较眼前的事,只会让我吃亏。

如果她仍是这般独宠,恃宠而骄,日后的事,谁也说不准。

我怕什么呢!我不过是个宫女,只有她叫我做事,只有我听命于她,就这些了。我承担得起后果,她能吗?

我也想看看,宫廷画师的画功,是如何的了得。唉,我的骨子里啊,还是有着这般的不甘心。

我低下头,“奴婢遵命。”

林静如有些火气一样,“回宫。倪初雪,你还越发地难看,简直让人倒尽胃口。”

香风吹过,她已在众人的簇拥下离开,薄薄的光彩,让她的衣服变得有些暗深。

我抬起头,一手揉揉有些酸痛的腰。

我有些轻松的笑意,似乎为我的表现而满意,我本就不是美人,而今头上还绑得不伦不类的。

手扫着额前的发,触到那滑如锦缎的帕子,有些暖意袭上我的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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