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荡的大雪,封了视野。
宁昭站在镇国公府前,望着那满目的白色,忽地止了步。有些话,然她一直没有相告,那么这个时候去问,也问不出什么来了。
既然如此,这个门进与不进,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手指一寸寸抚过袖间的锦盒,镂空的牡丹缃纹图,此刻抚在指间,扎在心里。锦盒里面躺着的,不用看也知道那定是他昔年送与她的短箫。
那女子半敛着眉目,浅浅一笑,道:此物虽谈不上价值连城,却是曾经比长安命贵的东西。
不是价值连城,却是比她命还要贵重的东西。然而,再是贵重,终究也是曾经之事,如今已经重回到他手上,于她便是再无过去。
她说:长安借此祝七公子与公子夫人能永结良好,白头偕老!
那一字字、一句句,她说得寡淡,他却听出来了切齿之音,那样宁静淡漠的语气之下,她待他的恨是否已然刻骨?
他送她短箫的时候,说“以箫寄情,箫损情断”,那汜水湖的寒玉做成的箫,若非刻意毁之,是绝计不可能有损毁的,他为的只是得她一心一意。如今她便是连这本来都不在乎了,也就谈不上曾经,若是非要与她谈,也只能落个薄情寡义的名头。
或许,于世人看来,他宁昭原本就是个薄情寡义的负心人,颜暐说得对,他宁昭这样九转绝情的心思断不是别人可以作比的。
偌大的镇国公府看在宁昭眼里,最后只剩下三个字——自作孽。
宁昭握着手中的缰绳,身后的踏雪低低吟了几声,耷拉着脑袋,一步不落地紧跟在主人身侧。
就在转身之际,镇国公府的侧门“吱呀”一声,毫无预兆地开了。宁昭侧身望着里面出来的马车,驾车的俨然是平日里寸步不离止戈的阳钺,那么,车里的人定是颜止戈了。只是,这个时候,她要去哪里?
宁昭虚了虚眸子,眼风一扫,恰巧望上掀起帘子探出来的那寸目光,心下陡然一凛,这个时候,她又能去哪里!
“公子。”
方一出门,阳钺便见宁昭立在一丈之外,只略略颔首,将原本并不快的马车缓缓停下。
宁昭亦只轻挑了一下眉目,直接上前去掀帘子。一侧的阳钺非但不曾阻拦,反是略略侧身让了让,很识趣地敛了眼帘闭了嘴。
“长安,”宁昭站在车下,望着坐在车内的女子,冰冷的雪花落在他清俊绝色的脸庞上,那清冷的模样霎时再次冷了些许,“你这道旨意是求不下来的。”他淡淡开口,嗓音清冽,隐着一层不动声色的温柔。
车内的白衣女子眉目微蹙,同样清冷的眸光静静落在宁昭身上。隔着削薄的面纱,隐隐可以窥得面纱下的一张容颜。那静谧冷冽的目光忽地一动,枯如死潭般的眸色渐渐清亮起来,淡淡的嗓音夹杂着几分笑意,她缓缓吐字:“求与不求,那是止戈的心意,求不求得来,不仅仅要看帝君的心思,那还得看止戈有没有这个本事。”稍稍一顿,眸光凝在宁昭眼中,继续,“然而,但凡这些,都是与七公子不相干的。”
女子的眼里渗出笑意,宁昭看不见她的面容,但那凝结在眼底的笑,却让他生寒。
“长安,”宁昭敛了敛目色,薄唇微抿,缓了缓自己的情绪,再抬眼问出一句与前毫不相干的话,“你非得与我这般生疏么?”
“生疏?”素衣女子略略歪了歪脑袋,锁眉低低咀嚼这两字,只消片刻,又忽地轻笑出声,眼风一挑眸光荡开,眸色陡然冷下去,“七公子若是不提,止戈倒是忘了这亲疏之分。”
颜止戈坐直了身子,收了收抱在怀中的木盒子,藏在袖间的十指微微收拢,眉角眉梢沁出冷意:“若按照君臣之礼,七公子该唤止戈一声‘郡主’,若按照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七公子更该称止戈一声‘姑姑’,女儿家的闺中乳名岂是七公子可以随意叫唤的?”末了,目色一凌,如刀子一般剜在宁昭心上。
姑姑?
宁昭瞳孔微缩,她还真敢说!
“你不信我?”宁昭凝了目色,还是问了不该问的。
止戈望他,那清明的眸子里再次染上不动声色的讽刺。信?若是不信,又如何会等到现在?她曾经信过,信他会给她一个交代,然而却也只是信过,以后不会再信!
“既然不信,为何不问?”宁昭沉了沉声,“既然不问,为何恨我?”
“负我在先,何不能恨?既已负我,何必再问?!”止戈目色一沉再沉,陡然一拂袖,扇风从袖间荡出,骤然夺了宁昭撩起的半边帘子,继而“唰”一下合了帘子,只听里面冷冷吐字,“明焕,事已至此,你我已同陌路,又何必纠缠不清?!”
陌路?
纠缠不清?
宁昭眉目一拧,他尚没有问她这些年如何欺瞒于他,她倒反是怪他负了情愫,竟要与他陌路,那张薄唇一张一合间尽是疏离的言语!
说他宁昭薄情,她颜止戈又何曾情深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