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昭神色淡淡，俯下身去拾起那枚沾着红雪的眼球，将它收在掌中，默了默方才道：“回沧阳城去吧，日后若是再擅自离开沧阳，便绝不饶你。”

　　湖魅听到宁昭发话，一只爪子捂着自己空荡的眼睛，频频点首，最后一头扎进泽地，消失在黑暗之中。

　　苍穹之下，云梦泽恢复来时的死寂，唯有寒风过处，浩荡的落雪“簌簌”而下。

　　“子初可能被困在城庄了，”宁昭踏着湿雪过来，如往常般轻轻执起止戈的手，将她揽在自己的臂膀中，“我们得赶过去。”

　　止戈躲了躲，没有躲得过，却又不好意思在这时候与他争执，只好不情愿地任由他牵着往前去。

　　所有的人都识趣地缄口不言，假装前日里天栈桥上的那一场对峙从未发生，这二人依旧是璧人一双。

　　只是谁都清楚，再也回不到过去。帝君这一道旨意既然已经收回了，断不可能弃了漠涟的君姬而让七公子再娶长安郡主为妻。

　　止戈眼风淡淡扫过被宁昭牵住的手，忽地想起就在不久前自己也曾这般握住他的手，对他说：“阿昭，我想你拉着我的手慢慢走在外面的灯火里，我想给你做妻子，一辈子，不离不弃……”

　　心口蓦地一疼，止戈终于还是倔强地抽回手去。她不想一辈子只有在被关在牢笼里的时候才能与他牵手，她也不想他牵着她的手一直走在黑暗里。她想他拉着她走在外面的灯火里，她想让全天下人都知道她颜止戈配得起宁氏的七公子，她不比任何女子逊色。

　　而一转身，她孤隐颜家倾塌之际，他竟娶了别的女子！

　　从出生那一日起，所有人都告诉她，眼前这个男子是她颜止戈将来的夫君，是她的夫。既是她的夫，她又怎么允许他娶了别的女子？

　　宁昭回头看她，见她神色郁郁也未多言，便由着她隔着一段距离跟在自己身后。

　　“小白，”宁昭望着在前面一蹦一跳走得欢快的白凤，轻轻唤了一声，“城庄里的邪物赏你了，你且速速先行。”

　　止戈一怔，瞬而反应过来，“凤食污秽，避退邪魅，浴火而重生”，那由怨灵纠集而成的魅魇，它自然是极为喜欢的。只是，那些皆是碎去的魂魄，游荡于天地之间尚有轮回之日，若是被凤凰所食，那真真是从此消失天地间了。

　　小白估摸着是一直在等着宁昭这句话，见他松了口竟高兴地腾空旋舞起来，早早把方才湖魅剜眼的悲伤抛到脑后，绕着宁昭飞了几圈，“呼”一下走了。

　　“没有别的法子了么？”止戈驻了足，从背后冷冷看着宁昭的背影。

　　宁昭停下来，回头望着止戈，浅浅一笑道：“有。”

　　止戈抿着薄唇，静待下文。

　　“待阳钺回来，让阳钺吃。”说这话的时候，宁昭嘴角的笑意略略盛了盛，声色却如他湛蓝的眸子般冰冷。

　　止戈被他呛住。

　　“这条死路是他们自己选的，自然应当承受最后的结局，对此我并不认为他们有何怜悯之处。这样的代价，便如方才待湖魅的惩罚，根本不为过。”宁昭静静开口，“长安，你若当真想凭借一己之力撑起整个孤隐颜家，首先便要知道该如何决断，进退有度、不偏不渝、不纵不责，方才……”

　　“那七殿下的决断又是什么？”

　　“那七殿下的决断又是什么？”止戈睨着他，一声冷笑刻薄道，“七殿下的决断还真是让本郡主无所适从呢！”

　　话罢，止戈冷哼一声，与宁昭擦肩而过。

　　宁昭脸色凝了凝，低低地笑出声来。

　　君如阙牵着苏瑶跟在止戈身后往城庄去，云晏经过宁昭身侧的时候略略驻了驻足，目色微动，终于还是跟了上去。

　　再次进入城庄之后，先前城庄上隐没着的那一股阴冷之气已经消失旦尽，只是却依旧笼着沉沉的死气。

　　这已经彻底沦为了一座空城废墟。

　　阁楼里面的棺木已经被人清了出来，里面跃动着明黄的篝火，只是……

　　“刚吃饱，你跑那样快作甚，也不怕呕出来！”

　　未进门，便就已经听到了荀川轻快的笑声：“过来小爷这里，小爷只拔一根，说好的一根，绝对不会多，你不要害怕！”

　　“咕咕，咕咕！”小白惨叫着。

　　止戈从后院进来，便是看到鸡飞狗跳的一幕，一凤一人竟是围着火堆你追我赶起来。阁楼里的场地小了些，严重阻碍了小白的发挥，只见荀川跟在后面一个狼扑，竟一把逮住了它的凤尾，小白大惊，叫得更为凄惨了些。

　　“莫要太小气，不过一根尾毛，借小爷玩玩，过几年你便又长出来了，你这般小气作甚？”荀川握着小白的长尾，将它一点点地拖过来。

　　小白吃痛，瞠大了圆溜溜的眼睛，为了表示自己的抗议，狠狠地甩着自己的小脑袋，几乎是泪眼婆娑。

　　然而，不管如何抗议，荀川死活就是不放手，拨着手指挑出了小白最长的一根凤尾，作势便要动手。

　　只见小白一急，竟猛地回头冲着荀川张嘴“呲”地怪叫了一声。

　　止戈眉目微敛，心下道：小白何时又学了这般难以入耳的叫声？

　　然而心念未罢，只见那厢荀川猝不及防地一把松开了小白，伸手一抹自己的脸颊，愤愤地指着一下子滚到犄角旮旯里的小白，嫌弃地骂道：“你这夯货，竟敢玩阴招！”

　　小白见着止戈跨进了门槛，连滚带爬冲过来，一卷身子，竟将自己尽数藏进了她的裙摆下。速度之快，令人瞠目。

　　“好生无耻！”荀川眼睁睁地看着小白躲在止戈的裙摆下，便是连一根毛都不曾敢露在外面，登时哭笑不得，却又委委实实地被它恶心到，忍不住冲止戈控诉，“这厮竟用吐口水这种损招，究竟是谁教它的？！”

　　止戈看着对面那个华衣男子，忍不住抽了抽嘴角，冷冷开口：“是你想要拔它的毛。”言下之意，被吐口水实属活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