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河影下,稀星数点。
止戈半倚在椅榻上,手上微握着一卷书,借着烛火细细拜读。
榻上,湛蓝锦袍的美人躺在上面,堂而皇之地霸占她的地盘,没有丝毫要起身回府的意思。
“凤仪天下?”美人侧躺着,一手支着脑袋,闲闲开了口。
“嗯。”止戈缓缓翻过一页,连眼皮也未抬一下,自她从碧渊回来,他就这么赖在她这里,死活不肯回自己的沉香阁。
她也懒得跟他计较,毕竟这种事情对他来说再正常不过了。
“长生殿里的那位说的?”美人浅浅地笑,如墨的眼眸深处有质疑。
“嗯。”止戈依旧只是轻哼,没有人知道那纸神谕究竟写了什么,到底写了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需要它写了什么。
“这样很好玩?”美人略略挑了挑眉,有些不满。
止戈扯了扯唇,本想依旧“嗯”一声,却还是止住了。她收起书卷,终于抬头去看榻上的美人男子,正了正神色,道:“不好玩。我只是想看看你们这些男人为了权势,到底能做出多大的舍弃。”
她是传说中曾经吓疯盗者的丑女子,如今家中男儿尽去,她也是无依势弱的孤女,只因着“凤仪天下”这四个字,她倒是想看看有多少人多少势力对此趋之若鹜。
“算计他们的时候,你有没有考虑过我?”美人静静地睨着止戈,血气不足的脸庞略显苍白,在明灭的烛火下却依旧熠熠生辉。
只是,语气中的不悦与嗔怪不容忽视。
“考虑过,”止戈浅浅一笑,目色认真,“你若待我真心,我自不会嫁给别人,你若待我虚情假意,我嫁于谁皆是一样的。”
“你何时能长个脑子!”美人终于怒了,狠狠地睨了止戈一眼。
却也仅仅只是睨了一眼。
止戈歪着脑袋狠狠地瞪他,不语,显然是不赞成他这句话。
“你以为你手上有十万精兵,这天下的局势便可为你一人掌控?”宁昭微微起身,半倚在榻上,“权势之争从来都不是人多势众,一子落错,满盘皆输。”
“那你还往我这里跑?”止戈负气道,“你弃我负我,你我本该你死我活,你却日日宿在我这里,若是被外人知晓,你便是众矢之的。”
宁昭微拢的眉目略略舒展,却抿着薄唇没有说话。
止戈的意思他明白,她是在告诉他,她心里是向着他的,知他悔婚之事身不由己,已经原谅他了。然而,既然有人希望他们相决绝,那他们就应该顺水推舟,继续敌对下去,而他不该总是往她这里跑。
因着“凤仪天下”四个字,他们若是走得跟以前那般亲近,他势必要成为众矢之的。
她这也是在赶他走,以后她掌明灏兵权,他清理朝政,两不相干,却又不分彼此。
只是,他既然会来这里,自然不担心会被旁人晓得。
“你倒是会打算,”宁昭轻道,“你莫要忘了纵使帝君如何待你,你也是颜氏的子嗣。”
“你不也是颜氏的子嗣?”止戈略略蹙眉,他说她选择他是忘祖数典。想了想,补充,“并不因为你是颜氏七公子,也不是因为你生来冠着宁姓,只因为你是阿昭。”
宁昭凝她,面色并未因为止戈此一番话而好转,反是愈发沉骇了些,问:“阿钺是不是跟你说了什么?”
止戈一怔,继而反应过来,宁昭还是在怀疑她的心思,也不怒,只道:“阿钺不曾与我说些什么,你不让他告诉我的,他从来都不会给我多说一个字。”顿了顿,缓缓道,“那些你不告诉我的,我不会去问旁人,关于你的一切我只想你亲自告诉我。你不说,我不问,但是这并不代表我不会去想。”
宁昭敛了敛目色,默了许久,从榻上下来步向止戈,俯身在她额上轻轻落下一吻,轻道:“有些事情,你以后会知道。”
止戈眉目低垂,没有再开口。有些事你以后会知道,只是我现下不能告诉你。而我,是希望你能现下便能告诉我。
看着宁昭转身消失的方向,止戈人忍不住痴痴一笑,昔日他连负婚之事都始终没有开口向她解释一句,现下身上的伤势亦未悉知于她,这些朝堂上的权势他又怎么可能跟她说?
止戈拢了拢衣袖,将自己埋在椅榻上,久久闭目没有动作。他不说,她只能用她的法子帮他了。
“阿钺。”止戈低唤。
“姑娘。”阳钺从外面一闪而进,静静地立在止戈面前。
“拜帖可全了?”止戈微微支起半个身子,伸手去接阳钺手中的帖子。
阳钺递过去,道:“颜安说所有的帖子都在这里了。”颜安乃是国公府的管家,在府上有些年月了,当年颜战在的时候,极为器重此人。
止戈接过去,只见第一张竟是静渊王宁昀的拜帖,微微蹙了蹙眉,继续翻了几张,随意问道:“安管家当年是跟着兄长征战过沙场的罢?”
阳钺略略思索片刻,如实答:“颜安未曾上过战场。”
“哦?”止戈挑了挑眉,目色微收。
“颜安当年是殿试三甲,当年因事冲撞帝君,长公子施以援手,此后便跟着长公子回了国公府,改名颜安。”阳钺三言两语交代了前尘往事。
止戈拢着眉目,没有想到这位管家竟会是殿试三甲,更没想过他曾经冲撞过帝君而与自己的兄长有这么一段过往。
阳钺见止戈面色微沉,问道:“姑娘,有哪里不对吗?”
止戈一笑,修长的手指一一数过成叠的拜帖,最后落在最明显的位子,轻轻抚过那上面的名字,道:“这跟我从阿昭那里知晓的情况有些出入,这个时候,按着那人的性子,断不可能来府上的。”
阳钺虚了虚眸子,继而了然道:“我知道了,公子的判断定是没有错的。”
止戈脸上的笑意盛了盛,再次从拜帖中抽出两张:“还有这两张,”她指着上面的名字,“看到没有。”
阳钺探过身去瞅了瞅,目色变了变,笑道:“他们果然有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