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炉中的香燃尽了，漫漫长夜里，空气中充斥着一抹凉意。他微微愣了片刻，转了目光，将身子挪动了，把刚刚自己躺过的位置露出来：“我替你暖好了，过来睡吧。”说完这句话，他转过身去，将后背对着她。

　　她轻笑一声，袅袅婷婷地上了榻，却钻进了他的罗衾之中，从后面抱住他，吃吃地笑：“时候还早呢，子皙，你睡得着么？”

　　他挣扎地推开她：“别闹。”她撒娇地蹭他的后背，“子皙，你看我一眼嘛。”他无奈，只得转过身抱住她，深深的眸子望着她：“乖，睡吧。明日我还要早朝……”不等他说完这句话，她贴过去，已封住他的唇。

　　然后，是一个缱绻悠长的吻。他气喘吁吁地勉强推开她，眼中水泽纵横：“你……在茶里放了什么？还有那香……”

　　春心茶，龙涎香，天衣无缝地配合在一处，可是闺房催情的上等药材。

　　她笑了，媚眼如丝，倾国倾城，藤蔓一般缠住了他的身体，在他耳边轻轻吹气道：“子皙。我爱你，你爱我么？”

　　“我……”他眼中掠过一丝挣扎，却最终被她的火热所紧紧覆盖。

　　红烛熄了光芒，这一晚，长夜如冰，却被融化成潺潺春水，绕指柔情，浓得化不开。

　　第二日晨早，云歆帝第一次误了早朝。

　　3、

　　沈依依被封为贵妃，恩宠更胜从前。她慵懒地躺在贵妃榻上，任宫女为她清点的礼品，其中一件翡翠青凤没有署名，她拿在手里把玩了一阵，发现在底座的署名工匠印章旁边，刻着不起眼的一个“辰”字。

　　她绽放了个不动声色的深邃笑意，随手将那青凤扔在妆奁之中，忽而听到门外传来声响：“皇后娘娘驾到——”

　　这晚，云歆帝见到沈贵妃时，发现对方蒙着面纱，并说身子不适不能侍君。云歆帝掀开了她的面上轻纱，却看到对方左脸上，一道鲜红的手印赫然映在那无瑕的雪肤之上。

　　沈贵妃嘤嘤地在他肩膀上啜泣，却什么都不肯说。云歆帝脸色阴沉，这晚在她的寝宫里，亲手为她敷了药，望着她，重重地叹了一声。

　　从此后宫三千，只专宠沈贵妃一人。

　　第二年的正月十五，是云歆帝三十寿辰，御花园中大宴百官，酒过三巡之后，众人少了许多拘束，轮番讲起故事来，妖魔怪谈无所不包，轮到沈贵妃这里，她清了清喉咙：“诸位听过阿修罗族逆天的故事么？”

　　下面的文官有人多嘴：阿修罗族傲慢无礼，暴戾贪婪，不满足自己广阔封地，欲取天帝凌天而代之，几近功成之时，佛祖派了自己的亲传弟子，亦是下届衣钵传人未来佛弥迦率诸佛前来祝天帝一臂之力，剿灭阿修罗族妖魔无数，天界复又归于太平。

　　上好的白瓷酒杯在沈依依手中粉碎，她甩开手上的碎片，冷冷地笑了，清了清喉咙，讲述了另外一个截然不同的故事来——

　　五百年前，为庆贺凌天大寿，阿修罗族公主雅稚携大礼前往祝贺，在凌天的垂帘前跳了一支飞花逐月曲助兴。不久，凌天派使者向修罗公主提亲，可是雅稚与罗刹族王子七夜早有婚约，阿修罗族长几次回绝了天帝的请求，凌天恼羞成怒，竟派出精兵意图强抢雅稚为妻，此举惹怒了阿修罗族上下，阿修罗族与天界的战事，便由此开端。

　　阿修罗族是不老不死的神族，素来英勇善战，在战争中节节取胜，一路直取天界核心须弥山，眼看神位不保，凌天向西天诸佛求救，佛祖派出弥迦等诸佛平定动乱，以天界神器屠戮阿修罗族人，除了公主雅稚，其他人无一幸免。

　　福泽深厚的神人阿修罗们，只是为了反抗凌天的暴政，惨遭万年不遇的灭族之灾不算，反而被扣上逆天不道的帽子。成王败寇，什么慈悲为怀众生平等，不过是蒙骗世人的把戏。一直以来，阿修罗族的强盛强大早已威胁到天界的统治，凌天早有意将这篇广阔的修罗界纳入囊中，西天诸佛对张扬的阿修罗族亦腹诽颇多。战事结束之后这块封地被凌天接受掌管，名义上是代为统辖，实际上，早已经成了天界的第二领土。

　　沈依依讲完了这些，又捏碎了宫人们刚刚替换上来的瓷杯。在场的众人听罢皆默然，她转过头去看了云歆帝一眼，他扶着额头，一缕长发从头顶倾泻下来，遮挡了面容，看不清那脸上醺然的表情。

　　她冷笑了，转过视线，却对上一双泫然欲泣的眼睛。竟然是子辰，他就那样满脸关切地望着她，眼中似乎有星光闪烁。沈依依闭上了眼睛，将酒壶中的琼浆一饮而尽，眼泪，便掉在了冰冷的酒桌上。

　　这晚云歆帝似乎很是尽兴，一向掌握分寸他竟然醉了，沈依依看着龙榻上熟睡的安然面容片刻，忽然哼了一声转开视线，拿了扇子向花园走去。这春夜的风明明很凉，可她摇着团扇，仍觉得有滚滚热浪聚在脸颊上，挥之不去。

　　花园里映着宫灯朦胧，但影影绰绰的总有斑驳的黑暗点缀其中看不分明，她正走着，便听得灌木丛后面窸窣的一声低响。她循声跨过树丛，一棵银杏树后矗立着个挺拔的身影，那人抱肩靠在树后，脸上带了几分局促，尴尬一笑：“惊扰娘娘了，罪该万死。”

　　她掩扇而笑：“即使陛下宽容仁厚，允许胞弟自由出入内宫，可是这深更半夜不请自来，也确实罪该万死。”

　　子辰的笑容更深了些，望着她，深黑的眼眸似乎涌入了星光，熠熠生辉：“娘娘，今晚酒席上的故事，怕不是杜撰的吧。”

　　沈依依止了笑意，看他一眼反问道：“子辰有何感想？”

　　他望着她，眼中有欲言又止的波光：“我不在意什么天界天帝，也不在意什么阿修罗族西天佛祖，我只是……”他忽然咬住嘴唇，止了话语，停了许久才说了一句：“夜深了，请回吧。谢娘娘不杀之恩，子辰随时愿效犬马之劳。”

　　沈依依愣了一下，对方却跳入了树丛深处，没了踪影。只剩下她怅然若失地站在原地，一阵夜风袭来，吹起单薄的衣衫，她打了个寒战，手中的团扇，飘落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