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您……抱着那扇子想了一晚上了,到底……”
翻香轻咳一声,把团扇放一边。看了一眼正在关窗户的鱼连。
鱼连立刻道:“这个事儿我也不会跟阁主说的,要不我不得好死!”
翻香没忍住,笑出了声:“好了,我要睡了,你下去吧。”
“是,我在外间值夜,有什么事小姐唤一声就好。”
门被轻轻带上,摇曳的烛火瑟瑟地抖了一下,随即安静下来。
夜已熄。
翻香把烛火吹灭,刚掀开被子打算躺下。就听到外间有砸门的声音,然后是开门关门,两个人低声地说话。
“夫人已经歇下,有什么事情请明日再来。”
“睡了?真的假的?”
之前的那个事鱼连,后来这个是个年轻女子,语气十分不客气。
“当然不会骗您,真的已睡下了。”是鱼连的声音,恭敬却又不容置疑:“姑娘请回吧,我家夫人需要休息,别吵醒她了。”
鱼连反应还挺快的,这会儿就把夫人的淫威搬出来压人了。
这个真管用,那个声音果然迟疑了,随后放轻了些,但语气却是咬牙切齿的:“那我问你,阁主可在此?”
“不在。”
“小丫头,你最好不要编瞎话。”那语气里溢满着威胁的意味:“你说,阁主不在这还能在哪?”
翻香听着,心中一动。听这意思,江选似乎不在阁中。
他这么晚了能去什么地方?
不管了,好不容易他不在,先溜出去看看。
她一边听着外面说话的动静,一边往床下摸索。好歹是跟江湖上混过的人,迷药这类的必需品还是有的。
拿了一包药,轻手轻脚蹭到门边--她本以为自己已经够小心了,没想到轻夏耳力极好,立刻警觉:“谁?”
门一下被轻夏推开。
“你个死丫头果然在骗我,这不是没睡!快让阁主……”
翻香趁她还没说完,已经把手中的迷药撒出去。她手法并不快,但是胜在轻夏没有防备。惊异地瞪了一下眼,轻夏便倒了下去,连带着后面的鱼连也轻呼一声,人事不省。
翻香随手从外间的塌上拉下一条被单,裹到了鱼连身上。然后便捞起地上的轻夏,吹熄了蜡烛,走了出去。
月满中庭。
皎洁的光辉笼罩在院子里。低垂的柳树下,一个影子缓缓地移动,从柳条的阴影里走了出来。
是微行。
翻香瞧见他,怔忪了一下。忘了这兄妹俩通常都是一起行动的,早知道他会在这守着,刚才就该跳窗户从后面走。
微行的表情比她更愣,伸出手指了指她抱着的轻夏:“夫、夫人?”
翻香道:“这药对身体没有伤害,三日内,她自然会醒过来。”这么说着,却并不把轻夏交还给他。
微行道:“是、是……”
“我要出去,她拦着我。你也和她一样么?”言下之意,你要是也拦我,我不但不把她还你,连你一起药倒。
微行摇摇头:“各事其主。”
微行和轻夏居然不是同一边的?
翻香十分诧异,但现在也不是问的时候。把轻夏推给微行之后,他果然就离开了。翻香悄悄溜出门去,没走出多远,有遇上一个人。
是云先生。
今天晚上拦路的还真多。
云先生笑盈盈的,十分客气:“翻香夫人这是打算去哪里?”
翻香对他甚为防备:“何必告诉你?”
其实她自己也不知道要去哪里。
云先生道:“颜府。”
“什么?”
“你知道阁主最大的秘密是什么?”他伸出一指,向空中一点:“就今夜,去颜府看看,你就知道了。”
翻香其实已经动心了,但还是道:“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不去的话,夫人会后悔。”
他说完就走了。
对于颜府,翻香并不熟悉。
来过一回,认不太清府里的路。虽然之后又见过陌上几次,却再没有来过这里。
在这偌大的府邸中,要找起什么东西来,着实是件麻烦事。尤其是正常人都不会把自己的秘密放在明面上让大家参观,她要在这里面当无头苍蝇当到什么时候去?
而且要是正好撞见了江选,她要怎么解释自己为何出现在这里?
别又是云先生在引她上当吧?
想到这里她心里就直打鼓,正犹豫着要不要就这么回去了,却突然听见风里传来一点异样的声音。
今夜无月,四周阴暗的景色显得死气沉沉。但是在这样的环境中,却更显静谧,任何一丁点的声音,都可以被捕捉到。
她循声而去。
颜府残败如昔,朱栏已朽,爬满了野生的藤蔓。
眼前是一间颓圮破败的院子。
院门早不知道上哪里去了,翻香将门槛上大把的枯藤拉开一些,走了进去。
院子里什么也没有。走了几步,风中突然飘来了一丝奇异的香气,若有若无地,转眼间便消散了。
翻香立刻警觉起来,放轻了脚步,贴着窗根慢慢地向屋后移动。
转过前院,似乎离那香气更近了,声音也更清晰了一些,似乎还能听到隐隐的说话声。她定了定心神,运起止息经,将身形藏匿得更低。
绕到后院,眼前一下子明亮了起来,融融的烛光透过窗纸将整个后院染得温暖而迷蒙。这间偏僻的屋子里,居然住着人,而且住得从外面看来绝对发现不了。
这其间约莫就有些门道了。
有止息经这一层保障,翻香并不担心自己被人发现。贴着墙根移到了窗下,侧耳静听。
一开始只是模模糊糊的几个声响,后来逐渐连成音节。
“陌儿,陌儿……”这声音急切,伴着紊乱的喘息:“陌儿,说你爱我。”
这居然是江选的声音。
“不。”
陌上的声音极其悦耳,虽然带着嘶哑的痛苦,依旧无比的动听。
然后是一阵床架摇动,东西摔碎的声音。难以忍受的呻吟声溢出来。
翻香扶着窗沿的手指徒然惨白。
没人能知道,那一瞬间,她仿佛被一剑刺中心口一般带着悲凉的恐惧。
那声音将她所有的理智击得粉碎。
静静的夜幕下,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这窗内的声音。如此炽热,如此熟悉,而又如此缱绻的语调,拖着绵长的、旖旎的尾音。
橘黄色的烛光融成了一片眩目的惨白,那声音萦绕在耳边,她的天地便在这一刻分崩离析。
熟悉,真的好熟悉。
她闭上眼,再睁开,再闭上。幻想假如再睁眼的时候就能发现刚才的一切都是幻觉,她什么都没有听见……没有听见那样的声音,她不知道房中翻云覆雨的那两个人是谁。
她不想记得那个人是他的师父,也是她的丈夫,她孩子的父亲。
她亦不想记得自己曾对那个眉目如画的男子,动了心。
她习惯了隐忍地活着。这么多年来唯一一次产生如此强烈的自主意识,就是在认识这个接近完美的人之后。
一边害怕,又一边想要靠近他。
可是为什么会是这样的结果……
夜里寒意深沉,翻香无意识地缩紧了身体,双眼空洞地看向远处,将头靠在窗下。
“陌儿,我爱你……陌儿,陌儿……”
“不,你怎么……不去死。”
“乖,很快就好了。陌儿,不要这样,听话。”
“就这样,我不如疼死好了。”
“我陪你,我陪你。陌儿,我真的爱你爱到……想和你一起去死……”
翻香一动不动地抱着膝盖,坐在冰凉的地面上。
荒芜的草叶划破了她的衣衫,也在她的皮肤上割下了几道凌乱血口,她却仿佛不知疼痛。
不知过了多久,里面的声音渐渐平息。
然后是陌上冷清的嗓音:“爽够了就滚。”
“陌儿,你知道我……”
“出去。”
江选低低叹息一声:“我知道了,你早些睡……还有,记得以后要去阁里,换一张脸。你上次见过翻香,我和她说你叫洛颜。”
“出去。”
悉悉索索的声音,似乎是江选站起来了。
翻香好歹还残存最后一丝清醒,在他开门之前俯身把自己藏进了半人高的杂草中。听着他开了门又嘱咐了几句什么才离开,这其间陌上一句话都没说。
江选走远了,翻香才像瘫痪了一样,趴在了草丛里。
门却迟迟没有关上。
过了没多久,有一只手环住了她摇摇欲坠的肩膀,将她从冰凉的地面上拉起来。在她背上敲了几下:“你一次闭气时间不要太长,这样会导致窒息。”
温润的暖意瞬间包围过来,翻香恢复了呼吸,这才意识到身边的人是谁。
花容月貌,近在咫尺的,是那张倾国倾城的脸。狭长的眼角以及朱砂色的薄唇,一头黑发倾泻而下,还有几缕无意地散落在他的额头上。
她深吸一口气,猛地推开他。
陌上手臂微微一僵,却丝毫不肯松开:“别这样,你听我说。”
“放手。”翻香几乎是用了全身的力气,才艰难地发出声音。
她一直都在好奇陌上和江选是什么关系,也一直都想知道他“不能说的事情”到底是指什么。
现在他打算解释了。但是她,一个字也不想听。
陌上披着一件雪白的衫子,腰间的瑗带随意地系着,胸口一片光洁的肌肤不经意地裸露出来。
“我知道你恨我,但是先听我说完。”他仿佛没听到一般,从背后环着她,发丝落在她的颈间。只听他低低地叹了一口气,道:“从我第一次见你,我就知道,早晚会有这么一天。”
翻香怔了怔,头扭向一边:“你先把衣服穿好。”
沉默片刻,陌上掩上敞开的领口:“进屋说话吧。”
几案上是一炉袅袅的薰香,整间屋子都充满了素雅的香气。悠悠烛火下,这屋里的每一件陈设似乎都很随意,但仔细看来却都是价值连城。
屋里很整洁,可以看出是常年有人居住和收拾的。
翻香的目光有意无意地瞥向整整齐齐的床单。
陌上道:“我收拾过了。”
翻香有些尴尬地收回目光,解释道:“我不是……”
陌上笑着摇摇头,指着几案一侧的竹席:“坐吧。”
两个人相对而坐。
翻香低着头,却一直能感觉到他的目光凝伫在她身上,专注而温柔地,并不让人觉得突兀。
他可以什么都不说,只一笑,便足以倾倒这世间的万物众生。他的每一种神色,每一个举止,都饱含着迤逦的倾城之色,勾人心魄,美夺天工。
“你……到底是不是洛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