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之后，在城外一处废弃磨坊外头，艾维尔与卡尔两人小心隐藏在一片草丛里，远远观察着那栋似乎已经荒废了许久的屋子。

“哇，真是厉害，居然这么快就找到他们的落脚点了！现在俺知道为啥你总能独自完成那些高报酬任务了。”

两个战斗型猎人中，光头卡尔还算是比较精明的，所以艾维尔带他一起过来踩点，格雷那大个子实在太显眼，被打发到远处望风去了。

卡尔现在对女猎手已经是五体投地的佩服，艾维尔在发现威尔斯那两人踪迹的当时就已经做出部署。她并没有冒险去跟踪——刺客盗贼之流本身就是隐匿跟踪的老手，贸然去跟踪他们很容易被发现，到时候对方有一千种花招可以轻松甩脱。

但那两位既然要冒充上流阶层人物，其中还有一位娇滴滴的贵妇人，自然不可能步行或是骑马。一辆装饰精美的豪华马车也属于他们必不可少的伪装道具，而艾维尔则买通了一个餐馆侍者，不动声色在对方马车的车轮上洒了点特制香油——人类的鼻子对这东西不敏感，但受过训练的小猎狗却可以毫不费力嗅出味道。

格雷原打算让自己的猎宠战狼来担任追踪工作——战狼的嗅觉虽没有专司追踪的小猎犬那么好，用来嗅猎人专用的追踪油却也足够了。但艾维尔却坚持要用专业“工具”，为此特地去市场上买了一只血统正宗的格鲁曼小猎犬回来，这份谨慎被证明是非常正确的——人家红衣刺客对于猎手的追踪油也早有防备，马车在回去路程中特意经过一处香料市场，而且那边周围地上也早就洒了很多追踪油，格雷的战狼追到那边就绕圈子干瞪眼了。

但艾维尔买来的小猎犬却没受影响——她用的追踪油里另行掺入过特殊药料，与其他猎人所用的普通追踪油气味不完全一样。格鲁曼小猎犬嗅觉灵敏，可以分辨出其中的细微差异，即使对方预先有准备也没能迷惑住它。

之后就跟着猎犬寻找到城外的这处废弃磨坊，看来红衣刺客和他的女友虽然装扮成上流社会成员，却还没自信到敢于在城中住宿的地步——艾维尔这等“良民”充一下大款，被揭穿后最多不过受点嘲笑罢了。而那两位可是受到通缉的人物，在准备充分，小心戒备的情况下偶尔露面踩个点也就罢了，真要大剌剌跑那些贵人聚集的地方去享受奢华生活，日常饮食，起居之间的小习惯却是最容易穿帮的——即使那些富人不在意，他们身边也从不缺乏眼光锐利，经验丰富的护卫保镖之类人物。

这位红衣刺客和自己一样，也是个非常谨慎的人呢……如果换了自己，想要完成这次已经暴露的刺杀行动，该如何行事呢？

艾维尔将自己代入对手的思维，仔细考虑对方可能的每一步动作，这也是父亲当年教给她的处世态度之一：多站在别人的立场上想一想，很多难题自会迎刃而解。只可惜在艾维尔身上最终却是用来抓捕目标，而非父亲所希望的宽容和体谅。

“趁他们不在，我们先潜进去埋伏，等他们回来就动手！”

卡尔率先提出了他的方案，这是一个中规中矩的计划：无论人还是动物，在回到自己家里的时候总会比较松懈，趁着这时候偷袭成功的可能性会很大。卡尔以前抓捕动物时就喜欢找到兽巢，钻进去设埋伏，效果都不错。

但艾维尔只是摇了摇头，人不是动物，刺客之王更非普通盗匪可比。这座废弃磨坊既然被他利用为落脚点，哪怕只是临时的，其中肯定也有诸多机关陷阱——刺客与盗贼本身就是最善于布设陷阱的职业。谁都不知道那里面是个什么情况，贸然闯入敌人的巢穴，在对手的地盘上与之拼斗，无论如何不是上策。

“先观察，回去再商议。”

尽管已经确认那两人又到城里去了，肯定不在这儿，但女猎手依然非常小心的远离磨坊，只在草丛树木掩护之下远远绕那磨坊走了一圈，看一看周围地势便罢。卡尔对于这种谨慎很有点不以为然，几次想要靠近点看个仔细，却都被艾维尔严词阻止：

“任何时候都不要大意！就算他们没有留人下来，你也不知道哪根树枝或者藤蔓是人家故意设下的，踩上去或是绊到了，他们一回来就能知道被人窥视过。”

“天，这世上哪会有这么仔细的人！”

卡尔摸着光头抱怨道，艾维尔只笑一笑，不说话——至少她自己就是这样的，以己度人，那位红衣刺客的类似小把戏肯定也不会少。

“但我们不能靠近过去的话，怎么去勘查地势？到时候稀里糊涂冲上去，万一踩了陷阱咋办？而且若是不了解房屋格局，追捕时也很容易让人跑掉的！”

卡尔总算不是糊涂到家，还知道一些基本忌讳，对此艾维尔只是笑而不言。这个问题对别人或许很麻烦，对她却不成问题——她的猎宠乃是一只山鹰，当她在地上绕着房子转悠时，猎鹰露露也在天上往复盘旋着呢。

除了那些刚刚开始驯养，或者临时购买来的动物，只要驯养熟练后，猎人和自己的宠物之间往往会存在某种神秘的心灵感应——这是他们猎人职业所特有的绝技。

据说最为高明的猎人可以与自己的爱宠共享视觉听觉等感官能力，本体还能使用宠物所特有的动物能力。艾维尔现在虽然不能直接借助露露的视觉从天上俯瞰大地，却也可以有一些朦朦胧胧的感觉了。这种感觉足够让她对磨坊格局有个大致了解。至于那些隐蔽起来的陷阱和机关么……女猎手压根儿没打算去领教。

“已经有办法了，我们先回去吧。”

卡尔有些疑惑，但他已经逐渐习惯于女猎手的指派，没再说话，只是默默跟上。

第二天一大早，磨坊旁边的大路上叮叮当当出现一大群人——都是全副武装的城卫队士兵，在一名队长带领下径直朝磨坊这边走来。

最近郡守大人的搜查一直没有松懈，在清查了城中诸多可疑场所而未取得进展后，城市卫队长官开始把目标投向城郊附近的某些灰色地域。不过这处废弃磨坊距离城市较远，以往又一直没什么惹眼之处，本不该被列入怀疑范围的。

但现在却专门来了一支搜查队——看来艾维尔昨晚匿名投到郡守大人门前的文字起到作用了。她没说明这里藏着谁，只说最近这段时间此地常有陌生人出入，形迹可疑，仅此而已。

如果是平时，这种鬼鬼祟祟的告密文书大概连看都不会看一眼，就会被丢进火炉里去。但偏偏在这种时候，郡守本人也正在疑神疑鬼，便派了一队人过来予以查证。

磨坊屋顶上，一扇不起眼的小天窗翻开来又合上，一道人影迅速沿木头柱子从阁楼滑落到地面，压根儿没去踩梯子——那梯子一踩就会倒，后面连了一根绳索，在梯子翻倒的同时会把一块钉板从天花板上拉下来，很恶毒的陷阱。

“老大，有城市卫队过来了。目的性很明确，就是咱们磨坊这边！”

连同这个望风报信的盗贼，屋子里共有四人，除红衣刺客威尔斯和他的女友安娜之外，还有一个沉默寡言的高大汉子，先前在城里是以车夫兼仆役的身份出现，但此刻两只手上都带着铁拳套——精通徒手格斗技艺的职业，不是武僧就是角斗士。

四人中自然是以红衣刺客威尔斯为主，虽然听到坏消息，他的脸上却没什么紧张或失望之色，只在眼中闪过一道利芒：

“大约多少？是什么人带队？”

“就一小队十来个，一名小队长，没什么特别扎眼的人物——不象是专门来缉拿的样子，可能只是常规检查。大概是我们出入时不小心被人看到了吧，要不就是周边哪个农民胡乱告密想要讨点赏钱？”

盗贼显然是个很有经验的老手，一眼便从人员组成看出对方的意图。如果城卫队当真是确定这边有盗匪，来抓人的，决不可能就派出这么几个。更不用说以他们这位老大的名气，倘若人家是专为红衣刺客而来，这士兵规模至少得增加十倍。

“咱们是藏还是走？”

角斗士模样的汉子问了一句，如果只是一般性的常规搜查，那他们到早已挖好的隐秘地窖中藏上一会儿，对方没有收获自然会离去。以后这地方还能再用，而如果不顾一切逃离的话，这个好不容易找到的落脚点就只能废弃了。

威尔斯只略微思考片刻便作出了决断：

“马车是藏不住的，我们也不可能去跟城卫队作解释，只能先离开再说——西蒙，你去把所有陷阱都撤了，现在没必要跟城卫队死磕。威廉，你把服饰道具藏到密室里去，要是这次没被发现，以后还能用得上。”

“好嘞，那些服装也花了咱们不少钱呢，白丢了太可惜。”

先前一直装扮成车夫兼仆役的角斗战士威廉呵呵笑道，听到这话，旁边的盗贼西蒙忽然插口：

“那马车和两匹纯种马怎么办？这些才是最花钱的呀。”

“顾不上了。”

威尔斯果决道，西蒙却是心痛不已：

“要不，我跟威廉各自骑一匹马分头逃跑吧，那些士兵没坐骑肯定赶不上，没准儿还能把人引开。看样子他们不是专门来抓人的，应该不会追得太紧。”

威尔斯想了想，同意了西蒙的要求，于是盗贼和角斗士两人一起下去安排。威尔斯则走到墙边，将窗户翻开一条细缝，注视着外面渐渐走近的城市卫队。

一双温软手臂轻轻从后面环抱上他的腰间，正是情人安娜：

“威尔斯，有必要这么紧张吗？也许可以买通他们……”

“怎么买通？跟这种下层军官说再多也白搭。这帮人看见我肯定先动手再说——别忘了我身上至少还挂着四五百金币的悬赏呢，就连你也价值两百……你那位大小姐可真够大方的。”

威尔斯没好气的抱怨道——安娜的故主，那位圣雷家族的大小姐不但实力高深，更兼财雄势大。为一个私奔侍女颁出的赏格竟然可以媲美一场小型战争，引得无数赏金猎人蜂拥而至，迫使他们不得不东躲西藏，连个安稳栖身之处都找不到。

——在这个世界上，金钱也许不如神术和魔法那么有力量。但在很多时候，金钱所能起到的作用，却往往远比神祗或者魔法更有实效。

片刻之后，趾高气昂的城市卫队来到了废磨坊门前，那队长是本地人，知道这处废弃磨坊的来历——这里本属于一家小有财势的庄园主，只是因为地处郊外，经常受到盗匪骚扰。那庄园主活着的时候还能尽力维持。等到庄园主因病过世，留下孤儿寡妇实在没能力照料，又没人肯买下，就被废弃了。

因此这里是不应该有住户的，但流浪汉们可不管这些，他们经常会寻找此类废屋栖身，还有盗贼也是……只不知道这回是什么人了。

小队长手举长剑，用盾牌护住身体，小心翼翼在顶开房门的同时先举盾护住头脸——如果有人埋伏在里面，这时候往往就会有弩弓偷袭。不过屋子里静悄悄的，没什么不该有的动静。小队长走进去，四下看了看，屋子里确实有人住过，灰尘蛛网都被清扫掉了。对方似乎走得很匆忙，桌上甚至留下一些没吃完的食物，小队长上前看了看，餐食颇为精细，不是一般流浪汉所能享受得起的东西。

“什么人！”

“站住！”

屋子外面忽然响起士兵们的叫喊声，队长立即冲出屋子，只见屋后马厩里窜出两条人影，各自骑着一匹漂亮白马窜逃而去。那马头上居然装饰着天鹅羽毛，似乎是有钱人家的坐骑。

“别放箭！”

小队长立即阻止了部下开弓射箭的意图，他还不知道这马的来历，万一是哪家贵族老爷的，被自己人射伤了，即使是被偷走的，也难免会受到责难。

——那帮贵族老爷的嘴脸他可见识过，甭指望他们会讲道理。

因为无人阻拦，两匹马连同上面骑手不一会儿便跑没了影，小队长也不着急，指令部下四处搜查，很快便在马厩里找到一辆被抛弃的华贵马车，上面还绘有一个陌生的贵族纹章徽记。不过除此之外，再没什么新的发现。

难道是哪家微服出来游玩的贵族老爷？这个猜测很快被队长本人所推翻——如果对方真是什么光明正大的富家子弟，刚才就不用逃跑了。

“多半是偷来的马车，或者是伪造了贵族纹章想要行骗的团伙，恰巧叫咱们识破了！”那小队长很快做出结论，“再四处搜搜，看有没有更多罪证。再去附近找匹牲口过来，把这马车拖走！”

——回头找家车马行卖掉，也算是一笔外块了，这次行动总算没白跑……不过首先要把那该死的纹章去掉，不管是真是假，有这类东西在上面就没一家车马行敢收购了……小队长一边想着他的发财计划，一边指挥部下四处搜索，希望能有更多收获。同时亲自带人开始撬砸那个徽章。

而在距离废弃磨坊不远处的一片小树丛里，威尔斯与安娜远远看着那队人在他们的落脚点里头钻来钻去。只一会儿工夫，便把那辆漂亮马车给拖了出来，在车身上敲敲打打，安娜的眼泪顿时落下来了：

“那是你费了好大功夫才买给我的……”

“诶，也许……在我们的生活中，本就不应该出现这类东西。”

红衣刺客低声叹息道。但安娜却不管不顾，只是哭泣不已。

无奈之下，威尔斯只好低声安慰：

“别伤心了，等这一次行动成功之后，我们就可以摆脱兄弟会的束缚。到那时，我们也许可以和普通人一样，获得在阳光下自由行走的权利。”

“到那时候……威尔斯，我想我可以替你生个孩子……或者多几个也没关系。”

女人果然很容易哄，安娜很快便停止抽泣，却又想到了别处去，脸色绯红的低声咕哝着。红衣刺客笑了笑，轻轻揽住情人纤腰：

“他们一会儿还可能四散搜索，咱们先走吧，到谷地去等西蒙他们。”

——作为首领，威尔斯早就给大家设定好了第二集结点，这样即使出现突发事件，一时间分散开了，也可以到约定地点去等待汇合。

两人悄悄离开了那处居住了十多天的废磨坊，威尔斯忍不住又朝那边看了一眼——说也奇怪，不过是一个很普通的落脚点而已，居然会产生一种有点舍不得的感觉——自己真是变得软弱了呢。

顺便，他又抬起头看了看天空。今天天气很好，晴空万里无云，一只觅食的山鹰正在蓝天下自由盘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