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所料，当艾维尔等三人把威尔斯送到城卫队堡垒那边的时候，果然引起了一番轰动。城卫队长，士兵，还有其他一些恰逢其会的冒险者纷纷赶过来向他们祝贺，并且跑去围观那个鼎鼎大名的红衣刺客。

听说连郡守大人都要亲自接见，并颁发奖赏给他们，卡尔与格雷都甚是兴奋，但艾维尔却有点意兴阑珊——郡守那张苦瓜脸她已经见过一回，没什么再见的兴趣。若是埃尔维斯公爵那等帅哥倒还不错……可惜她也知道这纯属妄想，郡守这么大张旗鼓搞搜查就是怕惊扰了贵人，估计连一点风声都不会传进后花园那边去。

晚间的奖赏仪式平淡无奇，本地郡守还是那副无精打采的样子，似乎并不为解决掉一个大麻烦而欣喜多少。他倒是认出了艾维尔，不过除了一句“哦，又是你啊”之外就没其它废话了。按部就班的举行了仪式；按部就班的宣读了嘉奖令；好在最后也按部就班的给了赏金。

生擒红衣刺客，并将其交给王国政府，一次性就给他们带来四百多个金币的收入，后面还有几笔零散赏金，只是要到其它城市，或者是某个家族那里去领取——这些是私人悬赏，红衣刺客的仇人还真不少。大家商量以后约定各自分头去领取，分配公道就行，反正这部分内容仍然属于天神契约的监视范畴之内，也不怕有人违约。

但到目前为止，三人都已经拿到了不少钱，艾维尔还好些，毕竟她前面已经有过一大笔收入，眼界开阔得多。而卡尔与格雷那两个穷猎人真是乐疯了——第二天清晨，当艾维尔敲开他们两人房门，想要跟他们谈一谈的时候，却见这两人还把金币洒满了床铺，滚在上面嬉哈傻笑，大概一晚上都是这样睡的，居然也不怕烙得慌。

既然行动目标已经达成，那份团队契约也应该失效了，但艾维尔此刻倒也不怎么在意那两人曾经起过的坏心眼——仓癝实而知礼节，穷光蛋们敢于践踏法律，蔑视道德，有了钱以后多多少少会受到些约束，这两位眼下也算有钱人了。

况且这次大家毕竟合作得还算愉快，所以艾维尔打算再给他们一些提醒：

“你们下一步有什么打算吗？”

面对女猎手的问题，络腮胡子格雷却是翻着一双白眼，结结巴巴道：

“打算？当然——我要走遍王国所有的酒馆，喝遍最好的酒，睡遍最漂亮的女招待……哈哈哈！”

艾维尔皱了皱眉头，这家伙明显宿醉未醒，好在光头卡尔还能集中一下注意力：

“有什么好的建议吗，我们聪明的首领姑娘？”

“离开这里，越快越好。如果可能的话，找一家有实力的大家族投靠进去也行。”

“哈，为什么？”卡尔不以为然地摇摇头，“放弃自由自在的生活，去给人做奴才？不，谢谢，我们喜欢宠物，但不想成为它们。”

“因为红衣刺客还有三个同伙，而且他是正宗的死亡兄弟会成员……赏金猎手从来不是拿了钱就完事的职业。”

艾维尔正容道，提及此事，卡尔的面孔终于严肃起来：

“说起来，姑娘，我还没问你呢——为什么执意要放走那个女人？就为了向一个杀人犯守诺，放走两百个亮闪闪的金币……啧啧，姑娘，虽然早就说好一切都听你的，可也不能这么独断吧。”

“因为那两百金币根本碰不得，就算拿到也会有大麻烦——很高兴你当时肻听我的，并帮忙劝住了格雷。”

艾维尔看着对方的眼睛，诚恳解释道：

“其实你们只要仔细想一想就知道——那个女人之所以被通缉，是因为她背弃了自己的女主人。”

“没错，所以才会有通缉令么。”

“但是圣雷家的通缉令依然要求将她活着带回去，并特别注明死了就没奖赏——这说明什么？说明那位圣雷大小姐仍然念着旧情！圣雷家族颁布这份通缉令根本不是为了要抓她，而是为了保住她的命！”

“啊？”

“看不出来吗？如果有人威胁到那个女人的生命了，她即使没有其它任何保命筹码，也可以把这份通缉令拿出来，让人家把她活着带回桑塔家族去。两百个金币的奖励呢，肯定会让大多数人心动的——所以她才会随身带着自己的通缉令。”

“那我们为何不能拿这笔奖赏？”

旁边格雷总算清醒了，也凑上来询问，艾维尔叹了口气：

“很简单啊，因为正是我们把她和她的男友逼到了绝境——如果我们硬要把这个女人抓回去。她若是死了，我们不但得不到任何奖励，还可能面临圣雷家的怒火。但如果她活着回到圣雷家，谁知道又会发生什么呢？万一她得到了女主人的原谅，这个女人重新在圣雷家站住了脚跟，我们必将面临着永无止境的报复。”

“这个……倒也是。好吧，我承认你说的有道理，涉及到贵族的事情果然很难缠，还是让那个女人继续在外面游荡着比较安全。”

这两个男人还算通情达理，在艾维尔说出道理以后便被说服，不再纠缠此事。不过，他们对于艾维尔的劝告也不太上心，反问她自己为何不怕遭到报复？

“因为我在这方面的经验比较丰富，我已经做好了随时成为猎物的准备……这就是用人头换赏金所必须付出的代价。”

女猎手的回答让那两个临时客串的赏金猎人有点紧张起来，他们商量了一阵子，对艾维尔说会到外地去避避风头，不过这几天好歹要先在城里乐一乐——他们辛苦赚钱可不是为了马上就去当丧家犬的。

艾维尔也不好再逼迫他们，毕竟大家的合作关系已经结束，人家肯听她一句劝就不错了。想想看城里毕竟比较安全，有城市卫队在时刻巡逻。兄弟会纵然恶名远播，终究是个见不得光的地下组织，在城市里总得收敛一点。

再一次冲那两人点点头，女猎手告辞离去，她自己也有不少事情要安排——刚才与那两人所说的话并非虚言，既然是干这行的，就要有遭受报复的觉悟。艾维尔以往也不是没碰到过这种情况，虽然这一次惹得对头比较厉害，但她对此也早有思想准备。

此外，连同上次幸运抓获皮卡丘的意外收入，现在她手头有了一大笔钱，这些钱如何支配也要有个计划。对于他们这类平民来说，多达数百枚的金币绝对是一笔巨款。如果是一个普普通通只需要养活自己的赏金猎手，有了这笔钱之后完全可以为自己置办一份颇为体面的产业，然后直接退休，下半辈子绝对吃喝不愁。

不过艾维尔却另有打算——在回到自己借住那家旅店的路上，她找了几处壁角墙根，用木炭仿佛儿童涂鸦般留下若干记号。之后便回到旅店休息。到了次日午后，女猎手换上一身普通农家女衣裳，从旅店后门走出，先找到昨日一处墙角看了看标记，然后穿过几条暗巷，又迅速从若干座破屋废园处翻墙而过，最终来到一座无人空屋门前。

虽然已经从自己留下的标记那边得到过回应，她还是首先看了看屋子门前的立柱上，在某处不引人注目的地方找到了约定好的暗记，方才绕到后面跳窗进屋，一个满脸玩世不恭表情的高个儿青年正在屋子里等着她。

“怎么了？艾维，这么着急找我，是遇上什么麻烦了吗？”

在艾维尔面前，法帕尔的笑容总是很温和，给人一种无论什么时候都很可靠的感觉——但这是以前。自从这男人执意要背上那象征着盗贼职业的大布袋以后，那肩膀就再也不值得依靠了！

“谈不上麻烦，我赚了一些钱。”

艾维尔决定心平气和跟他说话，今天来可不是吵架的。

“噢，是吗，又要我出面买东西？看来真是赚了不少钱呢，这次想买什么？”

法帕尔微笑道，艾维尔总是非常谨慎，所有与修道院有关的事务从来不亲自出面。少量的日常开销直接交给安嬷嬷，如果有大量花费需要买卖东西，也都让法帕尔代劳——后者的盗贼身份虽然很被艾维尔瞧不起，但总比她这个赏金猎手仇家要少一些。除了少数同行或对头，一般不会有什么大人物专门来找一个小贼的麻烦，通过盗贼行会也不易被人追踪。

艾维尔没吭声，只默默递给法帕尔一张单据——大陆第一商业团体，埃斯塔尼亚总商会的存款凭据，可以凭此在大陆上任何一家商会店铺中提取黄金，在很多大额交易中往往被直接当成货币凭证使用。

法帕尔有些意外的接过，只看了一眼，眼睛就瞪大了：

“六百多……金币！天哪，你该不是潜入本地郡守的私人金库了吧？我们老大可是一直想这么干，而又从没成功过呢……哈哈，别这样看我，艾维，开个玩笑而已。不过就算是赏金猎手也没这么高的报酬吧？难道是你是在为王室或哪一位公爵干活？”

“差不多呢……”

艾维尔简单介绍了一下这笔钱的来历，法帕尔在听到皮卡丘故事时还在赞叹“运气真不错”，但之后很快就变了脸色：

“……红衣刺客？你真去抓他了？我的天！居然还给你抓到了……不是说过千万别去招惹他的嘛！”

抬头看见女猎手不以为然的脸色，法帕尔只有无奈叹息——在比他强势了许多的女猎手面前，他说话没一向什么用，即使再怎么强调自己作为大男人的判断力也不行。

“这事儿很麻烦，艾维，比你想象的要麻烦得多——我们老大与死亡兄弟会打过几次交道，每次都是小心翼翼，唯恐牵扯太多——这帮人很难对付的。一旦被他们缠上就是阴魂不散，永远都摆脱不了……”

“那是我的事情。”女猎手淡然回应道，“我只想让你帮忙，看能不能去哪儿买一座小庄园，好把安嬷嬷和孩子们都安顿起来。”

“买庄园？哈，这可真是个大计划呢，你可知道庄园是需要专人去打理的……”

法帕尔忽然住口，静静注视着对方，很长时间以后才又说道：

“你要我放弃现在的生活？”

“难道你想做一辈子的贼，永远过这种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挂到绞架上的日子？”

艾维尔针锋相对的回望着他，盗贼苦笑一声，耸耸肩膀反问道：

“那为什么你自己不去？”

“那些人的仇恨不会因为我退出而放弃，但你只要收手就不会再被追捕了——我记得你到目前为止还没上过通缉榜。”

法帕尔又一次沉默了，他早就知道：女猎手的思虑永远比他缜密，跟她辩论永远不会赢，

“买庄园不是那么简单的……兵荒马乱的地方，买下来也安定不了。比较安稳的区域都是摇钱树，谁又肯出卖呢。”

“那就在城里买一座客栈，或是小商店……这么多钱，总能换到一处可以让人安定下来的地方吧。”

艾维尔皱眉道，她在冒险者方面的天赋极佳，但在经济世情上面就很一般了。但她也知道自己的短处，所以这类事情一向都是交给法帕尔去做——这方面那男人的能力倒是完全可以值得信赖。

法帕尔皱着眉头考虑了一阵子，终于点点头：

“好吧，我明白你的想法，我会托关系到处问问，看有没有这方面的路子……不过，艾维，你是一定想要我收手吗？”

女猎手有些不解的看着他，随即点点头：

“当然。”

“那么……”

法帕尔忽然靠近，在女猎手尚未反应过来之前，已经用盗贼特有的敏捷动作握住了她的双手，看着她的眼睛，用一种她很久都没听到过的纯净声音说：

“我知道你是想要我放弃这种随时冒着风险的生活，去过一种比较安定的日子。可是，艾维，难道真你没想过，我对你一直也有着同样的想法？……我会找一处安静而且安全的场所，把安嬷嬷和大家都安顿好……艾维，和我们一起吧。”

女猎手一时呆愣住，竟然忘记挣扎。她努力保持着自己的脸色不变，但心脏却抑制不住的怦怦直跳。

“……答应他答应他答应他答应他！”

内心中似乎有一个小恶魔在不停呼唤，但艾维尔最终还是后退一步，脱离了法帕尔那温暖的手臂。

“刚才已经说过，这种事情，并不是我想结束就能结束的。我见过太多自以为摆脱了仇恨漩涡，最终却依然被溺死在当年旧怨之中的前辈——赏金猎手，从来都不是一个来去自由的职业。”

看着法帕尔那可怜兮兮的失望眼神，就好像一只被主人抛弃的小狗，艾维尔忽然感到有些好笑。于是又稍稍前进两步，仿佛安慰似的拍了拍他低垂的脑袋：

“也许有一天，我们也可以象普通人一样在阳光下随意行走，不过至少最近不可能。”

“确实，最近这段时间你还是先躲一躲为妙。”

盗贼有些沮丧的点点头，但忽然想起什么，又有些兴奋的抬起头：

“不过，我们也没必要整天自己吓唬自己，有些时候还是可以在一起的……今天是收获节还记得吗？你是住在风与橡树旅馆对吧？——晚上在大堂里等我。穿得稍微好一点，我带你去个地方。”

艾维尔有些吃惊，原想问对方怎么会知道自己的住址，不过随即想起法帕尔所属的这个盗贼团在本地虽然不是什么大帮派，却是正宗地头蛇，消息肯定灵通，便也没多问。

只是她早就与对方约好，在外头决不碰面，以免暴露彼此关系，牵扯到修道院去——法帕尔的修道院出身在他那些伙伴们中间并不是秘密。眼下联系已属破例，怎么还能跟他公然外出？冒险者本就是抛弃了正常生活的人，节日之类跟他们又有什么关系？

只是法帕尔完全没给她拒绝余地，说了这一句之后便抢先翻窗跃走，居然把她一位女士给单独留下来。暗自骂一声这臭男人真没有绅士风度——就算明知他是个盗贼也要这么骂，艾维尔亦气鼓鼓转身离去。

当天晚上，虽然在心里多次犹豫过要不要按照那男人的要求到楼下大堂去，艾维尔最终还是换了一身曳地长裙，顺便在脸上作了点小掩饰，把自己比较中性化的脸型化妆的稍稍浓艳一些，总体打扮犹如一位小家碧玉，之后还是来到楼下大堂中，找了个位置坐下。

高价旅馆就是这点好——客人们的品位相对较高，虽有几位前来搭讪的异性，在被拒绝后也没纠缠，客客气气道歉离开。正当女猎手稍稍有些不耐烦时，一名侍者走过来，说门外有位“法尔帕骑士”先生求见艾尔小姐——这是她住店用的化名——问是否同意让他进来？

艾维尔说了同意，于是片刻之后，在周边一些女性不自觉显露出的嫉妒表情中，一位高大英俊，穿一身深蓝色燕尾礼服的王国骑士装，腰间还挂着一口镀银细剑的漂亮帅哥走了进来。径直走到艾维尔面前，弯下腰来，一手置于背后，一手向前引出，行了一个毫无瑕疵的贵族礼：

“美丽的小姐，至此良辰美景，星光灿烂之夜，在下可有此荣幸，能邀请您一起出游么？”

艾维尔禁不住笑了，法帕尔这家伙从小就没读过书，哪儿学来这一口文绉绉的言辞？不过好笑之余，在她内心深处，却又隐隐有一种说不出的悸动——不管真也好，假也好，这似乎还是法帕尔第一次正儿八经伸出手来约会她。

女人终究是感性的，不再考虑什么安全不安全，艾维尔朝面前男子款款伸出手去：

“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