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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五 红绡 54 梁上君子
作者:陈走由 时间:2018-05-19 01:32 字数:3911 字

“去王宫做什么?”苏锦六有些犹疑。

“去把没做完的事情做完,路上顺便给你讲讲你不知道的事情。所谓好事做到底,送佛送到西。你不是说红绡和纪王的事只听了一半吗?我这就来当一回说书先生,深入情境,给你讲另一半。说不定顺带还能让你见见真人,好好过番眼瘾。”

流火终于选好了一个面具——准确来讲,是一对。这对面具一黑一白,额上与下巴皆有一线红印,虽有些粗糙,却别有番古朴风味。那黑脸是坠眉撇嘴的哭相,白脸则笑逐颜开,恰好与哭相对。流火将两个面具比对一番,给苏锦六戴好笑嘻嘻的白脸,只叫他露出一双眼睛,自己却将黑脸往脖子上一套,做个围脖挂着。再心满意足端详苏锦六一番,便抬步跟着那些官兵消失的方向去了。

苏锦六只听得云里雾里,还怔在原地,却被持灯一手一拉,催他跟上。他思索许久,走了一会心中还是不踏实,两步奔去流火身前握住她小臂,劝她不要去淌这滩浑水。

他并不是胆小,只是忧心她安危。

持灯在一旁嘲笑他:“姐姐的天火,虽说你不怕,可其实神魔见了也是要让步的。”

苏锦六却坚持道:“我知道她本事高强,可是王宫禁地哪是我等可闯?纪王性烈,若是发现了,定不会轻饶。如今王宫里又乱作一团,若是误伤……”

流火笑笑:“你可知这当今世上,列国王宫我都已去了个遍?那东乾王宫不还是你带着我进去的么?况且,便正是要趁乱才好混进去呐。你若是实在觉得我会受伤……不会用你手上的剑来护我?”

苏锦六面具后的脸红了。

流火见将小狼狗哄好了,欣慰一笑,徐徐道:“我之所以那样笃定刺客是红绡,是因为她前几日特来寻我,说要替天行道,挖了纪王的眼睛。”

苏锦六心头万千疑惑,也只能问出一句来:“你且先告诉我,纪王治眼睛一事,可是真的?”

“十有八九。”流火道,“外人都道纪王贪慕美色,但若说他是借此来掩盖取眼之事,也不是没有道理。”

“若是寻常百姓,知晓了内情说要替天行道也便罢了,可那红绡不是纪王身边人吗?她这样说,难不成只是幌子?”

流火叹一口气:“然此事恰就坏在红绡并不知晓内情。”

苏锦六侧头来看了流火一眼。

“怎么?”

苏锦六摇摇头。

流火便也未在意。

他们一路向着王宫去,夜渐渐深重,路上行人渐稀,灯火亦下了楼台,到后来终于只剩天上清濯月色照耀。

三人并行,却只照出一人浅长身影。

流火不疾不徐的声音明明响在苏锦六耳际,提醒他她是真实存在着的,可他忽然却生出一种孤寂感觉,好像她不过是一个躯壳漂浮在他身侧,下一瞬便要离他而去。

他下意识地伸过手去,抓住她的手紧紧扣住。

流火正是讲到荡气回肠之时,陡然被苏锦六握住左手,且那劲道像是置气般的用力,便有些茫然地转头来看他。

苏锦六低低一笑:“没什么,就是握着你觉得心里踏实一些。你继续讲罢。”

“不讲了。”流火道,“总觉得你也不是如何喜欢。”

“只是不喜欢故事里这两个人而已。”苏锦六略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听着总觉得心中憋闷,大约是入了戏,见他们互相折磨,自己也不怎么痛快。就算他们两个心里都是有对方的罢——两个人却都自私得很,活活将一段好好的缘分给磨没了。”

流火却道:“或许只是不懂得怎么去爱人呢?寻常人交流时都容易词不达意,他们都生得那样特殊,一个命蹇时乖,一个长在帝王家,不懂得如何剖白心迹,不懂得体恤他人,也不是没有可能的……啊,到了。”

茫茫夜色中,北峪不加修饰的王宫肃穆庄重,白石墙就着月光泛出冷硬的色泽,像一个穿着厚重盔甲守望疆土的将军,坚贞矗立,只等苌弘化碧的那一天。不远处有巡防的士兵持着长枪来回踏步,几处燃着熊熊篝火,木柴燃烧的噼啪在寂静中分外扎耳。

持灯四周望望,低声问流火:“这样安静,莫不是红绡被抓住了?她看不见,怎么能跑得远?”

“你就这样笃定,这刺客真是红绡?若她刺杀了纪王,定是立即跑路,此刻怎么还会留在王宫里?”苏锦六亦出声劝阻。

流火却胸有成竹地摇头:“官兵去宫外捉她,只不过是因为她虚张声势是一把好手。你别看官兵跑得满城都是,说不定她如今根本还没有开始动手。更何况,她杀不了纪王。如果不信,我们来打个赌。”

苏锦六处处谨慎,自然觉得流火这一番话讲得一丝道理也无。可见她那胸有成竹的模样,他却忽然推翻了自己的一切立场,只想陪她乐上一乐,便顺着她的话来问道:“赌什么?”

他一个老成少年,平日总是一碗水端得平平稳稳,也终究只在她面前晃荡了。

流火左手结一个印,掌心弹出明亮火焰,右手食指却虚虚画一个方框,像是将那火焰框住。方框画拢一瞬,火焰便没了骨头一般四散,如水流一般填满那虚无的方框,形成一道火屏,悬在空中耐心等待。

有风自那火屏后穿来,吹起流火零散的额发。

火光将她的脸照得分外明亮,一双眸子更是灼灼,烧出令人心悸的猩红。

“还没想好。等你输了再说罢。”她轻松吐出一句话来,手下一个用力 ,便将那火屏向前推去。火屏迅疾前扑,越扩越大,最后紧紧附在宫墙上,无炭无柴却持续燃烧而不见熄,不一会便将那一掌余宽的石墙烧出一个半人高的规整门洞来。

苏锦六只瞧得目瞪口呆。

持灯得意洋洋一弯腰过了门洞:“怎么样,厉害罢?”

苏锦六忍住使出穿墙术的冲动,跟在他身后走了进去,又回身来扶流火。

流火一提裙摆,弯下身来。眼见得领口便要跟着垂下,苏锦六不知为何想起先前为她涂药那次所见的眩光,不自在地移开目光,往别处望去。

可望着她扶在墙上的修长手指和手腕上晃荡着的镯子,他忽然又走了个神——

若是能时时与她同在一处,便是总如今日这般偷鸡摸狗,做些恃强凌弱、打家劫舍的邪门歪道生意,他也是甘愿的。

什么匡扶正义、除暴安良的君子,谁爱做谁做去。

他这辈子,便是有些花不完的少年意气,也要用在替她攀树折花、与她一同游戏江湖上,做个专门钟情于一人的浪荡子,不在乎天下人如何看,只想她所想,梦她所梦,给她他所能给的最深沉的爱意。

他总觉得这是他前世欠了她的——若他真有前世的话。

“想什么呢。”脑海里正和他相濡以沫的女主角直起身来,要笑不笑地轻轻打他一巴掌,“走了。”

苏锦六却疑惑,虽已入得宫中,可这王宫何其宽广,夜又如此深,此时要到哪个妃子的床上去寻纪王?

“什么妃子?”持灯精准逮住机会来怼苏锦六,“纪王正式册封的也不过一后二妃,此时都按照往年去南方行馆避秋寒了。他此时定是歇在书房,没跑了。”

流火伸手来捏持灯后颈肉:“就你知道的多。”

三人以火为屏,又都身形迅疾,王宫戒备森严,对他们而言却像是无人之境。一路避过众多夜巡侍卫,行到宫城深处,仅见一处厅堂亮着烛光,又有安神香的恬淡气味似有似无从那虚掩的门中飘出,门前零星几位丫鬟垂头听候,便知纪王定是在此处了。

遥遥一看门匾,果然是御书房。

不等流火使眼色,持灯脚下一滑,便悄无声息地飘了过去。也不见他如何动作,像是什么也没做,不过在那几个丫鬟身边晃悠一圈,可苏锦六却分明感知到那几人的心跳呼吸皆止住了。

“放心罢,他们没死。”苏锦六眉头一皱,流火便及时伸手来拍他肩膀,“只是阻了阻血脉,一时三刻不叫他们醒来。我们这些邪魔歪道,平日里自也常使些偏门路数。你这名门正派教出的规矩弟子见了,也不用总是一惊一乍,看多了、习惯了便是。”

“名门正派?”苏锦六摇头,“也并不是……”

流火嘴角勾起一个意味不明的笑来:“你既如此说了,那我也便不客气了。”

话音方落,她虚虚搁在他肩上的手倏然一紧又一松。苏锦六心下虽未明,却也一同跟着她贴墙而行,掠去那书房门前。持灯见他二人前来,极快亦极轻地推开房门放他们进去。

苏锦六倒有些微的诧异——他总见持灯一身死气妖气混合极重,又常常插科打诨,却不知做起正事来竟是丝毫不拖后腿。

倒是有些低看他了。

苏锦六脑中虽这样想,身上动作却未有停滞,紧随流火闪身进入御书房。他极快地扫视一眼房中布置,见这书房极为宽敞,虽称作“房”,其实可谓“殿”。迎面便是高大书架,恐有数十排,皆是厚厚实实垒满了书。房中最深处摆一张宽大书桌,桌后榻上斜卧一男子,手中虽捧一本书,却是眼皮半阖,一副毫无兴致昏昏欲睡的模样。

大殿这样宽敞,却只有那男子案前一盏如豆灯火。如此昏暗,若是没有睡意倒是不大正常了。

苏锦六正待问流火下一步有何打算,却见她早已去到数步之遥,又纵身一跃,驾轻就熟跃去最近的书架顶上,向那男子的方向疾步行去。应是见苏锦六并未跟上,她又折回几步,向他勾一勾手。

这是邀他一同做梁上君子了?

苏锦六不免苦笑,再看那男子一眼,见他并未察觉,便亦跳去书架顶,与流火蹲在一处。看她那优哉游哉的模样,他忽然明白过来——原来来北峪王宫,她并不是临时起意,而是早有预谋。

他一颗心方安定下来,鼻端却闻到一丝血腥气,亦听到门外有脚步声渐渐响起。那血腥气随着脚步声的靠近愈来愈浓,可榻上的男子却毫无警觉之色。

脚步声到了门口便停住。来人叩了叩门,恭敬道:“王上,喝药了。”

原来是个送药的丫鬟。

男子眼皮也未抬:“端上来罢。”

“是。”

门被徐徐推开,血腥之气扑面而来,丝毫不加掩饰,浓重得令人几欲呕吐。

苏锦六有些不安地望向流火。

流火的眼神却胶着在那送药的丫鬟身上,嘴角亦是翘得极高,一副施施然的看戏模样。

“你往下看便是。”流火凑到苏锦六耳边,唇间呼出的热气盈满兴致。

“好戏——这才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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