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一城这边乱得一塌糊涂。乔一生这边也不遑多让,她被楚夭拉扯到酒楼后门,那边早早就停了一辆车,楚夭推着乔一生上了副驾,半威胁半嘲笑地对她说:“小乔,你现在应该很清楚自己该做什么,别让我提醒。”
大乔这个人从小变幻莫测,他生性冷淡不爱喧闹,出了名的挑剔,穿衣非名牌不穿;吃饭非米其林大厨做的不吃;就算接人待物都透着一股子不食人间烟火的高贵,俾睨众生的眼神特别令人想动手。同时他也是出了名的心狠手辣,喜怒无常,乔一生小时候听说一个仆人没有照看好他的猫,他就找人切了那人的小拇指,是个名副其实的纨绔子弟。
“哥,你不要太过分!”乔一生心里憋着火,那刚见到大乔内心的一丁点激动荡然无存。
沈错有没有事她不尚得知,喻一城会怎么想她,她此时就能预料得到。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偏偏搅合在一起,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当这层遮掩布撕开时,血淋淋赤裸裸的现实摆在他们面前,留给他们未来的道路,是一片黑暗。
“我过分?”楚夭上了驾驶座,给乔一生先系上安全带——他妹妹和他闹脾气压根不动手。随后他启动汽车,冷笑道:“我从那次大火意外里死里逃生,辗转各个城市。为了活下去低三下四去干一些常人无法想象的工作,这人世间冷暖我一一受尽,社会各个面我也全都经历过了一遍。而你呢?我的好妹妹?被喻一城收养,杀父仇人供你吃,供你穿,供你上学,你不仅不嫌恶心居然全盘接受,甚至不知廉耻的和人家上床生孩子??乔一生,你对得起在天之灵的父亲母亲吗?你对得起我们铜雀台每一个人吗?你贪图一时的安乐,从没想过为铜雀台考虑过哪怕一丁点未来,居然联合喻一城来对付你的家族?乔一生,你说我过分?我看过分的人是你吧!”
这一声声指控如同一把把利剑直刷刷刺进乔一生心口,这一声声质问也像一把重锤拼命将她还昂着的脊梁敲碎,她根本没有一声资格和她哥哥去对抗。
“身上该带的不该带的,都给我扔了。”
楚夭的话就如同无上的指令,乔一生没有再反驳,直接将胸衣里GPS取出来递给楚夭。喻一城早上放进去的,他以为她不知道,其实谁又想到,乔一生对他早有防范。
也是可悲,两个同床共枕的人同床异梦,互相对各自抱着强烈的警惕心,互相利用却也互相欺骗,爱吗?或者恨吗?她和喻一城之间……恐怕早已不是这些简单地情感所能说的明白的了。
楚夭接过GPS想都没想就关了抛到窗外,回头给乔一生把腰间的枪递给她:“收着吧,以后你用的上。”
“哥……你对沈错……真的下得了狠手吗?”乔一生直直地盯着手中的枪,就是这把枪还沾染着一点火药味,那空气中散不去的血腥味如影随形。
“有什么下不去手的。”楚夭语气十分冷淡,似乎像没发生过什么事情一样:“我陪他睡了那么多回,早就想杀了,仅仅差一个时机罢了。”
“你爱他吗?”
楚夭愣了愣,大概没想到乔一生会问出这个问题,他从车前取出墨镜戴在脸上,说:“那你爱喻一城吗?”
“不知道。”乔一生如实回答,接着想起什么,瞪了楚夭一眼:“我在问你呢。”
“我都能毫不犹豫杀了他,你觉得呢?”
乔一生摇摇头:“不知道。要是我,我即使爱也能下得去手。”
楚夭这回倒是满意地笑了:“骨子里带的罪孽是冲刷不掉的。你即使扮演成任何角色,最原始灵魂深处的潜意识都会推着你走向深渊,出生于地狱的人是没资格站在地面上来的。”
乔一生不知道该怎么去回应楚夭这些话,她哥哥正在将她脱向地狱可她无能为力,她只能闭上眼不想再去猜测他的想法。
楚夭也没逼迫乔一生能这么快接受这些现实,一路开着车沉默不语,只是半路上接到了一个电话,他嗯嗯哼哼了几声,便挂了。
“小乔,我送你回家。”
“啊?”乔一生莫名其妙地挺直身子,指了指自己耳朵:“我没听错吧。你折腾了一大圈,杀了人,胁迫我,然后送我回家??你不怕喻一城把你抓了啊!”
“他还没这个本事。”楚夭冷静地转了个弯,拐向另一条路:“沉戟劝我,暂时别把你拖入我们这个世界,还需要一段时间。”
“我去你大爷的!!你都拖到门口了你来句拜拜??那我呢?我怎么给喻一城解释!怎么面对沈错!怎么面对警视厅!!”乔一生已经吼了起来,连续不断的突变已经让她的大脑到达爆炸边缘,她真的有那么一瞬间想买张飞机票飞回Y国和她女儿共度一生,不再管这一摊子破事。
可是她做不到,她有她洗刷不掉的罪孽,和还不完的债,她们铜雀台,干得是杀人抢劫的罪,最信因果,她不希望自己所犯下的罪孽回应到自己女儿身上。
楚夭无视掉乔一生涨红的小脸,径自将车开到了驶向乔一生家门口的位置:“你有什么不好面对的,抓你就算调查也调查不出所以然,你以为你有多大的利用价值?即便警视厅的人拿你威胁铜雀台,你自己扪心自问一下除了我和沉戟能救你,你指望铜雀台其他人会在意你?”
“铜雀台还有谁?”乔一生抓住了重点。
楚夭勾起唇角,那双眼睛眸光似海,深情而又邪恶:“以后你会慢慢知道,现在你的任务就是,回家睡觉,然后等我电话。”
车停到离乔一生小区不远的公园前,楚夭抬头看了一眼公园前面的监控:“这有监控,证明你只有一个多小时和我在一起,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关联。怎么还不下车?”
乔一生打量一眼四周环境,谨慎地下了车:“那我走了,你知道我电话号码?”
楚夭大概就把鄙视两个字没写到脑门上:“我,无所不知。”
“吹牛!”乔一生懒得再和他多言,下车直接过马路进入自己的小区,她进门前还瞅了一眼监控头,然后大摇大摆进了家门。
她第一件事就是给乔治打电话让他改机票先不要过来,现在M城大乱,他们过来完全是自寻死路。她不允许任何人动海娜。另外她翻看了一下自己的信息,喻一城他们没有一个人给她发过信息,大概对她已经毫无信任可言。
至于沈错的事情……乔一生真的不好评价,在她看来有些事情是注定,有些事情是必须承受的痛苦之一。
她哥哥这么几年究竟受了怎样的折磨,如今不仅模样大变,甚至连手段都比以往残忍了许多倍,这些岁月强加给他的伤痕他总有一天会回报给这个社会。犯罪心理学研究过大部分犯罪分子的动机,楚夭附和所有的观点,针对他的性格问题,乔一生只觉得前面发生的那些案件都是开胃小菜,真正的重头戏码还没有上演。
她并没有联系任何人,关了手机呆在家里她翻找着网页查询关于铜雀台一切的资料。她哥说的没错,她身为铜雀台的人,从来只关心着自己的死活和温饱,对于铜雀台的责任与未来丝毫没有负起责任,她父母的死也被她遗忘地那般彻底。
说到底……她真是个冷情到可怕的家伙。
乔一生没有做饭,她吃了两顿外卖,第二天的下午诸葛明亮带着一群警察冲进了她家里,此时的乔一生穿着居家服,端着杯咖啡,似乎一点也不意外他们找上了门。
“下午好?吃了没?”乔一生抬手和诸葛明亮打了个招呼。
领头的诸葛明亮眼角抽搐了三秒,强忍着吐槽欲望,一本正经道:“嫌疑人乔一生,与谋杀沈错案件有关,上面下了逮捕令,请你乖乖束手就擒。”
“噢,等我换个衣服,我和你们走。”乔一生无所畏惧的进了里屋换了一身衣服,然后慢悠悠走出来,甚至拿上了她那价值70万的包。
“乔一生!你是去受审的!!”诸葛明亮终于忍不住提醒了。
乔一生眨眨眼:“不能让我美美的进去,美美地出来吗?”
一向有理有据的诸葛明亮终于不想说话了,挥挥手让人带走了乔一生。
重新进入审讯室居然是以嫌犯的身份坐在桌前,手腕上带着手铐,她那70万的包被没收送去鉴定科查看有没有可疑的物件,手机以及各种设备都被带去调查。乔一生怡然自得,脸上没有因为进局子而来的灰暗和紧张,反而大有一副意料之中的气质。
杨深跟着一名小警察进来,就瞧见乔一生闭着双眼一脸无所谓的样子。
“姓名?”
乔一生睁开眼,看到审讯她的人是杨深,不禁皱眉:“喻一城呢?怎么是你?”
“审讯你不需要喻队,他的级别何苦来这里?”杨深面无表情道。
乔一生就直接不配合:“喻一城不来,我不开口。”
“乔一生,你涉嫌铜雀台几起大案!你不要洋洋得意,喻队不会来见你的。”杨深嘲讽地看着她,那眼神充满了怜悯与得意:“背负罪孽的人是没有资格在这里谈条件的,我希望你能明白。如果再不合作,我们可以申请上刑。”
乔一生看见杨深那张小人得志的脸就来气,她只是淡淡道:“好啊,那你申请去啊。我就不说你能把我咋?”
用上电刑逼供是正常流程,只要上面审批都可以使用无伤大雅,不过乔一生不相信喻一城会批准这项申请。
只是世事难料,等杨深再进来时,她身后跟着两人已经开始拿着工具开始给她身上装备了。
那一刻,乔一生愣住了。
“喻一城批准了?”
杨深强忍着自己的笑意,说:“喻队说,铜雀台的人,都用最高等级的刑罚处置,说,酌情拘禁。不说,逼供到她说为止,不论用什么手段。”
“你骗我呢?他不可能说这话的。”乔一生开始使劲挣扎给她脑袋和身体安装电击磁片的人,但她理智希望她保持冷静:“你这是公报私仇!我不就打了你一巴掌吗?至于么??”
“乔一生,我这是按规定行事,并不是你说的公报私仇。这是流程,如果你说,交待他们的行踪和下落我并不会用上这种特殊的审讯手段,但是……”
“好!”乔一生也不知道她哪里升起来的勇气,那一刻,她忽然有种再无牵挂的绝望感,她瞪大双眼死死盯着杨深:“我什么都不知道,你有种就用刑吧。”
杨深:“你——”
杨深没有手下留情,她手边的按钮摁下去。
“啊啊——”
全身痛的几乎肌肉全都在颤抖,那一股钻心的疼痛激地乔一生当即昏死过去,但她很快就清醒了过来,眼前发黑,却让她明白,那不过是一秒的痛苦。
“……我说……我什么都不知道……我知道个屁!!!”她满身冷汗,无力的笑着。心底那处空洞越裂越开,似乎再也没有什么办法能将它弥补。
杨深咬牙切齿:“你就死鸭子嘴硬吧!”
她摁了下去,这次,乔一生蜷缩着身子浑身被电击的颤抖,五脏六腑经受了一次次刺骨的疼痛,几乎全身都快要裂开,痛得每一块肌肉都将燃烧殆尽。汗水打湿了她整个额头,嘴唇发白,眼神已经开始涣散。
乔一生盯着杨深,她意识到她骨子里那些熊熊燃烧的血液开始翻滚:“十几年前……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们杀了我父母……我家人……我如今、如今依旧什么都不知道……你们要杀了我吗?”
乔一生喘着气,她将目光移向地面,说:“我知道喻一城在外面……我也知道……铜雀台是我此生无法避开的罪孽……我愿意承受……我愿意为之死亡……所以——有生之年我会将你们一个个,送入地狱深渊!!”
她已经没有什么力气再去辩驳什么……
喻一城不信她了。
喻一城也不要她了。
就像五年前,他说他对她只是利用。
五年后,她利用他,却终究……
一无所有。
十几年的爱啊,十几年的陪伴啊,这些血淋淋的山河表里,终于一朝尽毁。
单面窗外,喻一城捏紧拳头,指骨泛白,眼神里有散不去的疲累和绝望。
他们再也回不去了。
梦,终于醒了。
他们之间血海深仇的债,还没有还清。
他们毕竟是仇人。
善与恶,黑与白,沙漠无法见到鲜花,日光无法见到雪人,朝夕永远也无法追逐月光。